“殿下。”
黄涛走出门外,高楼的冷风让他的心神一阵清明。
江步月负手立于九层楼的长廊,广袖盈风,无声俯瞰。
“那不是……小七吗,她还活着?”
黄涛顺着江步月的目光过去,看到了黑暗里两个疾驰的人影。
“她竟和南靖林氏的小姐在一起?”
“怀里好似抱着个人。”
江步月的语气冰冷:
“她刚从马厩里挖出来的活人。”
“贺珩知道他爹的红袖楼,后院里暗地造着活埋的孽吗?”
黄涛垂眸:“如意公子心性纯良,怕是不知。”
“明日便让他知情。” 江步月的指节轻扣阑干。
“免得将来事发,累及镇北王的……贤名。”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仍追着远处疾奔的小七。
“传话海伯,既已见过该见的人,吾不胜酒力,这后半场,让他去应付罢。”
“你随我来。”
……
顾清澄和林艳书仓皇地上了车,庆奴轻挥马鞭,马车送后门悄然转入街巷。
林艳书半跪在车厢里,用帕子擦着楚小小脸上的泥渍。
马车轻轻颠簸,顾清澄陷入深思。
然而,她的深思很快被打断了。
马车蓦地停下。
“庆奴,怎么回事?”林艳书不安问道。
“小姐,有人拦路。”庆奴低声道。
顾清澄按住林艳书几欲掀帘的手,示意她在车内看护楚小小,独身下车。
来人亦是一车一马。
顾清澄的眼神与御车之人相撞。
不是老熟人黄涛,还是谁?
“黄统领别来无恙。”
她率先笑道,面上毫无异色。
黄涛长揖为礼:“敢问车内是?”
“南靖林氏千金。”
顾清澄淡然问道:“不知四殿下有何指教?”
庆奴与林艳书闻言,均是一怔,既是南靖同乡,何至于深夜拦车?
“我家殿下并无冒犯之意,只是几位今日所为,所涉非浅,恳请舒姑娘移步一谈。”
“若我不愿呢?”
顾清澄眼神慵懒,淡然相问。
“楚小小是官身没了乐籍,两位姑娘今夜贸然劫人,若追究起来,可大可小。”
“更何况,”黄涛目光掠过顾清澄眉眼,“我家殿下说,如此行事,难道要让楚小小也顶着他人身份,永无出头之日?”
他说这个“也”的时候,顾清澄的眼神里,寒芒一闪而过。
暗语如针,但顾清澄神情淡然,独自踏过满地月华,向江步月的马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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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①《孙膑兵法》
②③桂陵之战,是发生于战国中期齐国和魏国之间的一场著名战役,是中国历史上以弱胜强的著名战例之一,“围魏救赵”便出于此。
第46章 狭路(二) 只为与故人狭路重逢。……
轿帘低垂, 顾清澄的眸子与江步月寒潭般的眼神相撞。
“民女见过四殿下。”
顾清澄的脸上看不见表情,恭谨行礼。
车里没有光,她垂首, 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看来, 舒姑娘近来安好。”
江步月的语气清冷疏离, 他明知这身份是他给的, 却仍以“舒羽”相称。
顾清澄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承蒙殿下照拂。”
她的声音不卑不亢, 毫无一丝心虚之意。
“谈何照拂。”头顶传来衣料摩擦声,江步月的声音淡漠, “若非今日狭路相逢,吾只当舒姑娘早已不在人世。”
“舒羽惭愧。”她低头, 却又话锋一转。
“其实,殿下当作小七死了也无妨。”
她将自称换成了小七, 只平静抬手。
袖口滑落,露出洁白的手腕。
“这副残躯经脉尽断, 于殿下再无用处。”
江步月没有回应,垂下眼眸,冰凉的手指轻轻覆上她的手腕。
顾清澄任由他试探, 只沉静道:“半月前魁首一事, 殿下以我性命为饵,操纵边境时局。”
“小七, 倒也算还清殿下恩情。”
她说得云淡风轻,恍若谈论他人旧事, 并未把自己的不辞而别放在心上。
江步月在她腕上的手指重了一分。
“是么。”
“可在吾的筹谋里,你本不该活着。”
“现今变数丛生,这账……如何清算?”
顾清澄带了三分嘲讽:“殿下说的变数,是指肖节度使终归还是出兵了么?”
“宣武军剿流寇, 于殿下的处境而言……”
她顿了顿,刻意回避了质子二字:
“边境安宁,殿下的归国之路才畅通无阻。”
“小七不解,不知坏了殿下何等筹谋?”
她抬眼,目光与他针锋相对。
“除非……殿下根本就不想回国?”
这一眼如寒潭照影,直刺江步月眼底。
江步月神色如常,指尖却不肯离开她的手腕。
“舒状元当真是惊才绝艳。”
“这番剖析,虽自作聪明,也算是鞭辟入里。”
他似乎在与她寒暄,但看似随意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指,却如灵蛇捕猎般悄然收紧。
“妄自揣度。”他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
“别忘了,你并不是舒羽。”
她的手腕被他扣着,倒也面无愠色。
“殿下与小七……本就云泥殊途。”
“更何况,您已赌过我的命。”
“既已两清,殿下为何不肯放过我一个废人。”
江步月唇角微抬,眼底却无笑意。
“书院魁首、孤身破局,如今又和林氏的千金办起了女学,甚至连红袖楼的人都敢动。”
“小七,你这废人当得比谁都热闹……”
他终究还是唤她小七。
他的语音刚落,顾清澄截断了他的话锋:
“小七有一事不解。”
她与他的眸光对上。
“殿下日理万机,为何偏对小七的这些琐事了如指掌?”
以江步月的手段与野心,断不该在她一个小人物身上浪费时间。
她清楚地看见了两人之间的鸿沟,所以眼里有三分真切的不解。
空气忽地一凝。
她没等来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