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完毕,荀彧哪怕拿出了挑刺的心态,也没有从刚刚的谈话中挑出什么毛病来。
只要不是陆离准备搞什么歪曲事实,随便怎么写似乎都不存在任何问题。
而对方是一个会歪曲事实的人吗?
依照荀彧的看人眼光,他不认为陆离是个没有手段的人,也不认为对方会将这种手段用在自己身上。
事实这就是很单纯的一封写给长辈的问好信而已,至于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写,可能是想看看荀彧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当一个人自己不舒坦的时候,是会忍不住想要刺激一下别人的。
陆离虽然准备我不好过,大家干脆都不要过了,但对于荀彧这种君子确实有点忍不住伸爪子。
荀彧的反应很好的证明了家长的威力,多好啊,对方至少还有一个家长能够让自己担心别人会不会对着家长告状呢。
陆离一点也不嫉妒,真的,他就是有那么点羡慕。
不过孤儿其实也挺好的,要是陆乔还活着,陆离简直不敢想对方会在曹操面前如何拆自己的台。
说到父亲这一话题,曹操在外面打仗,老刘家倒是添丁进口了。
伏皇后平安生下了一位皇子,唐姬也身怀有孕了。
天子有了子嗣,这在正常情况下对于王朝而言算是一种可以顺利传承的保障。
可是在这个时候,倒也不是没人关注,只是比起皇嗣,大家更为关注曹操那边的战况。
而与战况同样备受瞩目的,还有曹操大本营往邺城方面的迁移情况。
空穴来风,必然有因,事实证明之前的传言显然是在给大家打预防针。
而这个情况其实也挺能让人解的。
毕竟继续待在许昌的话,只是后勤的一些调动,就存在着诸多不便之处,更不用说支持长久对北方作战要造成的多余损耗了。
不论是从政治角度来看,还是从经济效益来说,邺城无疑是一个比许昌更为合适的地方。
陆离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自己将伏皇后生子后,天子的一些动作告知曹操的缘故,但在离开许昌前,他有切实站好最后一班岗。
至少在将手头上的活交接出去的那一刻,他是可以确保不存在任何隐患与问题的。
意料之内,情之中的,陆离得到了天子的召见。
许多年前,他在洛阳第一次见到天子。
许多年后,他在许昌离开前去拜别天子。
这或许不会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但是在这个处处不如洛阳的宫殿之中,陆离倒是想起了很多东西。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陆离从不在行礼方面偷懒,他仪态端正的拱手一拜:“陛下。”
刘协道:“昔日我问父皇,陆侍中可是忠臣?”
“父皇答我曰;‘陆侍中为美人’。”
第一次,刘协对着陆离说起先帝,不是为了借着他们之间的恩义图谋回报,而是纯粹的想要解开一个疑问。
刘协问:“朕曾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又陆续有过不同解读。不知以侍中对父皇的了解,可知父皇此言何意?”
陆离面对这种被怼到脸上问题,问先帝觉得你不是忠臣,你怎么看?
他能怎么看呢,陆离只觉得这确实是先帝会说出来的话没错了。
陆离要是真的那么在意忠臣的名头,他有的是办法给自己的选择扯上解释充当遮羞布。
可陆离没有这般做,正如他今日面对故人之子的询问,表现的也相当坦然。
陆离道:“不敢称对先帝有所了解,只以臣拙见,想来先帝许是单纯赞扬臣长得好看吧。”
刘协愕然:“侍中可是与我玩笑?”
陆离微笑:“臣无此意。”
“世间多弄巧成拙之辈,多思多想,深究言语,反而不得其意。”
“先帝已去,言语何意已不重要,陛下若非要纠结于此,实为大谬也!”
刘协对于这个答案并不满意:“朕不信此为侍中真心之语。”
陆离反问:“真心与否,与陛下便那般重要吗?”
刘协:“此时此刻,侍中还要与我顾左右而言他吗?”
陆离不由叹息:“臣之见解就在于此,陛下希望得到真心之语,此忠臣献上之物,臣无可献之,故非忠臣也。”
刘协:“朕昔日于幕后曾闻侍中有商君之言,道此志无改。”
陆离不曾否认:“臣却有此言,此乃对先帝言之。”
可是陛下,你难道是先帝吗?
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被继承的。
不说陆离对刘宏的忠诚本也没有多么牢靠,便是有,以他的性格也绝不可能无条件的沿袭到下一代的身上。
真要说陆离对先帝“美人”之说的解,他认为对方是在说他这张好看的脸是真的,看看这个也就得了,真指望太多,那就不免天真了。
当然了,这属于陆离的个人解读,实际情况到底是怎样的,话语的隐藏意思有或者没有,有又是什么,怕也只有说这话的先帝自己清楚了。
刘协又问:“侍中对皇兄多有照料,便是面对董卓这般穷凶极恶之人,也能从对方手中保住皇兄、母后性命。”
“朕同为先帝子嗣,侍中可一视同仁否?”
有关这个问题,他们之前一直玩的是心照不宣,却不曾想如今面临可能要被丢在许昌的情况,刘协倒是直接开口问出来了。
陆离其实挺能解这个的,毕竟冷暴力与冷处的威力,有的时候不亚于拳脚相加带来的伤害。
解归解,陆离不可能给出一个绝对的回答,让对方觉得自己好像有了什么保命底牌。
陆离:“臣昔日与袁本初有旧,旧友亡故,欲从司空手中保一二血脉,却不得允。”
“臣能救弘农王于董卓毒手,不过出其不意而已,并无完全把握,只求竭尽所能。”
“弘农王未惹凶徒,却招杀身之祸,天亦怜之,方叫我得以成功。”
他看向刘协:“陛下今日此问,臣却不敢应承。”
刘协看向底下站着的,好似对自己毕恭毕敬的臣子,对方做着最为有礼的姿态,却又直白地说着会见死不救的话语。
或许是面对的失败已经足够多了,此刻刘协心中反而很是平静。
若是对方会应承,今日他们或许也不必走到这个地步。
从一开始陆离其实就没怎么对他隐瞒过自己的想法,他从未真正摆明车马的站在他这边。
所以如今面对这个结果,刘协有种意料之内的平静。
刘协也是见识过曹操这个后来者是如何又争又抢的,如果自己争不赢,那么为什么不为自己的皇考争上一争呢。
你说我不是先帝,所以不会将先帝的恩义延续到我身上,可如果是先帝本人呢。
死人是没有办法争的,但是活人可以帮他争。
刘协叹了口气,带着几分追忆道:“我曾听父皇与侍中言语陪葬皇陵之事,不知侍中可还记得?”
对方这话一问出来,陆离立刻就明白对方想要说什么了。
陆离:“臣不曾忘。”
刘协:“侍中记得昔日言语,却不知父皇日后可能等到守约之人?”
陆离看着刘协,对方明显是知情却又不知详情,以至于认为关于陪葬皇陵的事情,是他们已经约好了的。
可实际上虽然有过相关言语,但要说已经约好,那倒也不至于。
就纯粹是活着的时候提过几次,可直到对方去世,这件事情都没有明明白白的定下来。
约定本身便没有,守约那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陆离只需要说出真相,便可顺成章的结束这一话题。
在这种事情上,他是没有必要骗人的。便是刘协不愿意相信,又能奈何得了陆离什么呢?
可他没有说出昔日真相,只是对着刘协道:“我曾与司空有言在先,如今言行抉择,日后自有我自己去与先帝分说清楚,与他人决然无关。”
“陛下放心,日后臣与先帝自有再见之日。”
他好似答应了,又好似没有。
东汉讲究一个事死如事生,所以后事、陪葬处的格外齐全。
陆离如今这番言语,倒是将刘协的不平堵了个干干净净。
他都要死后自己去跟先帝分说了,谁还能拿着先帝的恩义对着他指手画脚呢。
如今陆离为卫尉,所着服饰与侍中之时并不相同。
正如他的人,也与过去再不相干。
陆侍中是属于先帝的,不用以姓氏与他人进行区分的独一无二,与自己又有什么相干呢。
刘协看着对方面向自己缓慢后退出一定距离,然后转身离开。
他好似从中看到了许多东西,是陆离,又不只是陆离。
那曾经是属于大汉的美人,是站在天子身边的熠熠明珠,是天命垂青的代表与象征。
可是现在,他属于别人了。
刘协看着对方离去的方向,对方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视线之内,他却好像看到了过去那个跟在父皇身边的自己,他们一起注视对方下职离开。
每每那个时候,他好似都能感受到属于父皇的失望。
那个时候很多人都说,父皇喜欢陆侍中喜欢到恨不得一刻不离,刘协可以作证,那些人没有说假话。
再见了,父皇的陆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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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离倒是不知道刘协心中有那么多活似文艺青年的想法,他要跟着一起往邺城搬,事情还是挺多的。
陆离对待自己人从不亏待,他跟着曹操的命令搬迁,也没有忘记自己人,比如说秦俊。
有陆离在总是官运亨通的秦某人,面对上司的带飞邀请,犹豫再三最后选择了拒绝。
是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