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聊几圈,新人过来挨个敬酒。新郎脸都喝红了还是一饮而尽,吞吞吐吐地问陈寄:“没带家属过来啊?”
陈寄说自己开了车,以水代酒:“没有家属。”
“不会还是说什么不想谈恋爱之类的吧,”新郎记忆力好,散伙饭几句话记到今天,“你看看在场的,除了你跟思弦,都是谈婚论嫁的了。”
“那倒不是,”陈寄勾勾嘴角,否认了,“就是平时太忙,顾不上,别耽误人家。”
整场饭下来,林思弦也没跟陈寄对过话。在场的就属他俩话最少,也就他俩没沾酒。最后其他人喝得路都走不稳,两个清醒的人帮忙一个一个给送上车。
负一层的停车场再没其他人,林思弦问陈寄:“你真开了车?停这一层?”
“又不住这儿,哪里来的车,”陈寄说,“不想喝酒胡诌的。”
林思弦没料到:“你怎么也开始说谎了。”
陈寄看了眼表,没有接茬,从兜里掏出那张面包储值卡递给林思弦:“前几天为什么没接我电话?”
林思弦把那张剩五块钱的卡接过来:“太忙了。忘了。”
“是吗?”陈寄平淡道,听不出有没有相信这个说法,“劝你以后还是接一下,有可能云简叫你出来吃饭。”
林思弦知道他在说《黄昏谋杀案》的事情。
他很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告诉陈寄:“这事儿不用了。”
陈寄视线扫过来:“确定?”
“嗯,”林思弦朝他笑了一下,“确定。”
在过去这段时间里,每当想到自己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来要挟、诱骗陈寄跟他发生关系,林思弦便心神不宁。
“你到底想我怎么样”,陈寄说过的话一直萦绕在心间。他迫害陈寄的事情实在太多,才换来陈寄对他无止尽的迁就与关怀。
他真是会挑人,连娄殊为这样的人跟人一夜|情都会找回良心负责,更遑论陈寄。在很多心乱如麻的夜晚,林思弦又想自暴自弃,就这么倚靠着陈寄施舍的好处过活——什么都有了,戏也有了,生活也不愁了,念念不忘的温情也唾手可得。
但听到娄殊为提及陈寄过去的艰难,想到或许因为一己之私,让陈寄这些年没能谈上一段正常的恋爱,林思弦始终于心有愧。
他对陈寄的渴求从一开始便走上歧途,但他还是想尝试修正,尝试让它变得体面一些,能让自己有机会堂堂正正向陈寄坦白,或是在陈寄未来与别人携手时能光明磊落送上祝福。
明明给陈寄说过很多次放过他,又一次一次食言。口中的承诺没有意义,至少要从实事做起,从《黄昏谋杀案》做起,从停止向陈寄乞讨做起。
想到这里,林思弦突然对陈寄说:“抱歉。”
陈寄问他:“什么?”
“就之前的很多事情,”林思弦说,“我是不是还没正经给你道过歉。”
陈寄沉默了半晌,回答:“你把我微信认成别人的时候说过,你说后悔招惹我。”
“这样啊,”林思弦说,“我偶尔也还挺有良心的。”
他太爱说谎,陈寄不得不向他确认:“这句是实话吗?”
“是,”林思弦回答他,“刚才新郎敬酒的时候,说希望你未来能活得很好,累了这么多年该有个人好好照顾你,我也真心实意这么认为的。”
前面车灯亮了,骤然袭来的光让林思弦下意识闭眼,没能看见陈寄的表情,只听他在停顿后,以一种林思弦无法解构的语气道:“好啊,谢谢你。”
第42章 在一起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林思弦又回到了拍《日落而息》之前的生活。除了偶尔在群里跟扶满和苏红桃聊天,不过他俩分别进了不同的组,所以消息总是有延迟,聊天的频率也下降很多。
之前面试的深情男二,因为制片跟导演闹了点小纠纷,剧组的选角工作一直延后,迟迟没能等到结果通知。林思弦也没打算吊死在一棵树上,这一周面了个短剧,不过对方说有需要露上身的戏,觉得他身材不够健壮,也没什么后续。
在找工作的间隙,林思弦也尝试了一些网上搜到的、对恢复记忆有效的方法,服用药物类的行不通,只能试一点什么联想记忆法或者继续在平板上翻找遗漏的线索。可惜翻遍了也只有那张酒杯和灯光的图,而林思弦也没能通过这两样东西想起更多内容,事实上他连这是哪个酒吧都查不到。
月初是吕如清的忌日,林思弦每年看她两次,一次这一天,一次春节。《日落而息》因为题材特殊,距离上线还有流程要走,不过片酬已经结算,因此林思弦这次给她买了一束非常像样的花。按道理来说吕如清是个非常讲究的人,每年都该给她买些比周围更鲜艳的花束,只是林思弦一直囊中羞涩,好不容易结了一次比较可观的片酬,还是托了陈寄的福。
说到陈寄,林思弦已经一个月没跟他再联络。他控制着自己想到陈寄的频率,但也总是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破例。不过也只是仓促的一秒,想完便完。行为心理学说二十一天以上的重复会形成习惯,林思弦觉得在理,昔关和昔关发生的一切,再回首已经像尘封往事了。
在吕如清墓前,林思弦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跟他母亲坦诚相待的时间太少,活着尚未能留下些有意义的对谈,死后更是不知如何开口。他总是长久地凝望着吕如清的照片,选的她年轻时台上风光的照片,最后清理了周围的杂碎,鞠完三个躬,告知自己还活着,也告知泉下之灵还有人在记挂她。
唯一有些不常规的两件事,一是林思弦抽空彻底读完了《黄昏谋杀案》,在他完全放弃争取机会以后。都说最初的作品总是糅合了部分作者本人的灵魂,林思弦能从于山身上找到一些属于陈寄的记号,比如一些生活习惯和口癖,但于山的性格又跟陈寄不尽相同,譬如他最后给柯然的告白,林思弦很难想象陈寄能说出这种话——当然,也许陈寄私底下也这么跟他所爱之人说过,只是不在自己认知范围内而已。
林思弦也不能免俗地跟着网上的人分析到底里面哪个对象更好,只是他们是在对着于山讨论,而林思弦直接对着陈寄思考。明玉珠能满足于山的性幻想与需求,胡小心让于山觉得有趣,而柯然,陈寄直接在书里写明,能让于山心有归处。好像从着墨程度来说柯然更让作者满意,但林思弦还是私心不希望陈寄最后真的找了柯然这样的人,事事都需要照顾,虽然于山看起来乐此不疲。
小说看完,第二件意料之外的事是林思弦帮了许苑一个小忙。许苑跟人合办了一个国际性的慈善机构,近期有一些落后国家的援助项目,时长一年到三年,在国内招募志愿者。机构开了几次宣讲,许苑请他去当讲师助手,理由很简单,长得好看的人更能吸引观众。
当个助手对林思弦来说还算简单,许苑想给他结算工资,林思弦婉拒了。最终许苑请他吃了顿饭,在林思弦很久未踏足过的酒店顶层旋转餐厅。
两个人聊了会近况,许苑问林思弦:“话说回来,这周末的影展圆桌论坛你要去吗?”
林思弦闻所未闻:“我怕是没有入场资格吧。”
“李主任群里发过的啊,这次宁导跟陈编受邀出席,宁导还要演讲,可能会提到《日落而息》,所以参演过的如果想去旁听他可以帮忙安排,不过得提前报名。”
林思弦近来没怎么看以前的群:“算了,我去一趟用处也不大,少占别人位置。”
吃完饭后林思弦倒想起了另一件事。旋转餐厅墙上挂了几幅郁金香的油画,画风跟于蕊曾经的作品有些像,林思弦突然意识到自己该去她墓前看一看。
然而他并不知道于蕊葬在何处,也不可能贸然去私信她丈夫询问,思来想去,林思弦想到四十六中的美术老师,于蕊曾提到跟她关系很好,这两天反正也没什么安排,林思弦便又回去了一趟。
不过去了才知道对方已经退休了,教学办的人给了林思弦一个电话,打了几次都没人接。
在无功而返之前,林思弦心血来潮去了趟亭水榭,他曾经住过的旧地方,新房东打理得很漂亮,比之前看起来有生机得多。出来后林思弦又沿着街边散步,走了两步走到鲁开巷子,犹豫少顷还是走到了巷尾。
陈寄他妈妈曾经开过的店就在这里,也是林思弦最初用来要挟陈寄的把柄。多年后这里换成了一家文具店,林思弦对此并不意外,之前知道他母亲已经去世,再者以陈寄现在的财产,他家人也无需再开店维持营生。
只是这新文具店的老板有些过于热情,林思弦多打量了几眼就走过来问:“你是要买东西还是要盘店?看我这招牌这么久。”
林思弦被问得一愣,半真半假道:“之前这里不是个杂货铺吗?没想到换成文具店了,所以多看了两眼。”
“杂货铺?我是从一个杂货铺那里接盘的,那都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那老板挥了挥手。
“也没有十多年吧。”十年前林思弦才高中毕业。
“怎么没有,我开的店我还不清楚?”老板马上反驳,“我想想,我搬过来那年就接手了,就是十年,哦不,仔细算来都十一年了。”
他说得非常笃定,林思弦倒有些疑惑,十一年前,那时候他都还没艺考,虽然答应陈寄不去找他家人之后,林思弦再也没来过这家店,但依旧用营业执照威胁过陈寄好几次,怎么会有十一年?
多半是老板吹牛或者误算,林思弦也没纠结太多。
回到现在居住的城市后,许苑那机构还有最后一场宣讲,林思弦还得帮一次。这次另外一个助理请假,林思弦干了双倍的活,除了登记还帮忙发册子,比前几次要忙上很多。
结束的时候,林思弦在会场里等人来取物料,有个女生走到他面前。林思弦正看着手机,没抬头,随手从旁边拿起一本册子递过去,对方却没接:“林思弦。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又是一个非常罕见的直呼他全名的人。林思弦抬头,面前这张年轻的脸有几分眼熟,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自我介绍了:“我是陈烁。陈寄的妹妹。”
直到在咖啡馆里坐下,林思弦还是不知道陈烁有什么能跟他聊的。基因原因,陈烁也跟陈寄一样,很高,头小,比例很好,面相倒是比陈寄柔和一些。
不过这姑娘说起话来就别有一番气势。她坚称是自己找的林思弦,所以要她来买单,端着两杯冰美式来到林思弦对面:“我不知道你对我还有没有印象。”
“有一点儿,但不多,女大十八变,”林思弦实话实说,“你找我什么事儿?”
陈烁直入主题:“我想让你帮我劝一下陈寄。”
“劝陈寄?”林思弦不解,“劝他什么?”
陈烁把下午林思弦发的宣传册打开,指着上面其中一个项目:“前几次宣讲我都来听了,我想报这个,但陈寄不让。”
林思弦看了一下,是一个去非洲的时长一年半的项目。他不理解为什么陈烁要报这个,来听宣讲的大部分学生都是家里比较贫困但又想体验国外生活的,陈烁应该不需要。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陈寄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我找不找工作都行,想留学哪个发达国家也行,去这些他觉得不安全,”陈烁说,“但我也跟他说了很多次,我就是不想用他的钱,而且我在学校成绩很一般,以后出来找工作不想靠他帮忙,这个项目对我履历很有帮助。”
她说得言简意赅。林思弦一面很诧异,没想到陈烁是这种独立的性格;一面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是她倾诉的对象。
他也这么问了:“我明白了。但抱歉,你为什么想让我帮忙劝他?”
陈烁直接反问:“你不是跟他在一起吗?”
冰美式的吸管不小心被咬了一口。林思弦差点没绷住表情,仔细琢磨了半晌,才开口确认陈烁说的在一起是不是他理解的那层意思:“哪种在一起?”
“还能哪种,”陈烁说,“谈恋爱啊。”
第43章 辩白
谈恋爱。听上去是很普通的三个字,尤其被陈烁这种年纪的女孩说出来。但林思弦知道,在他对陈寄漫长的企图中,他从来没有奢望过这最普通的三个字。
他不禁反问这单纯到荒唐的揣测的来源:“我跟陈寄?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陈烁见他这样的反应也迷惑,两条细细的眉拧住:“不是吗?”
“没有,我跟他这个月都没见过,”仔细想来也不是这个月的事,林思弦又补充,“前几年我们也一直没联系,不久前偶然见过几面而已。”
陈烁的表情突然变得很难以揣测。她好像有片刻的茫然,陷入非常短暂的思索,然后便笑了,笑得颇有一些奇怪:“原来是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对话里非常常见的五个字,林思弦心跳却无缘无故漏掉一拍。他追问:“什么是这样?”
“原来如此,”但陈烁好像也没在回应他,片刻后她嘴角勾得更深,看起来有些许嘲讽又有些许无奈。
“陈寄啊陈寄,”她一直直呼她哥的全名,自言自语道,“怎么老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啊。”
兄妹俩倒有些相似之处,做事风格非常果断。既然判断出这趟来找林思弦对自己的事情没有帮助,陈烁没再留恋,什么都没解释直接收拾好自己的包,也没等林思弦再说些什么,拿上那杯没喝几口的冰美式:“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是我没搞明白浪费了你的时间,不好意思。”
他们坐下来前后不过五分钟,是一次非常匆忙又意外的见面。但在陈烁拎包而走的片刻,林思弦意识到有什么被遗漏了,在这段对话里被遗漏了,或许在这些岁月里也被遗漏了。
停顿片刻后,林思弦没管桌上的咖啡和宣传册,直接迈步追了上去,在咖啡店的大门旁边拦住了陈烁。
他很轻地抓住陈烁的手腕,又立刻放开:“抱歉,不是故意的。但我想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陈烁倒没因为被堵住而不满,她仰头与林思弦对视:“什么什么意思?我刚才说了好几句话。”
“陈寄总是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林思弦大致复原了一遍,“什么叫做吃力不讨好?”
陈烁平静地看着他:“你不会一直都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林思弦不是一个很迟钝的人。有些话说到这种程度,他已经能够推测出谜底,但关心则乱,这件事每个细节都牵动他心弦,导致他一定要像个痴呆的人那般,追问到最后一步,追问到对方不得不直接说出那个很简单的答案:“陈寄喜欢你这么多年,你不会一直都不知道吧?”
下午四点,楼上写字间零零散散的打工人结伴下来买咖啡,发现一男一女堵在店门口,礼貌地喊了声借过。
但高瘦的那位男性置若罔闻,让他们不禁怀疑这是否是外国人,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还是没得到回应,好在旁边年轻一点的女生把他拉了过去,抱歉地朝他们笑笑。
陈烁将林思弦拉到拐角处。她初中学校离四十六中很近,曾远远见过林思弦几面,每次这人路过,身边女生总会下意识停住对话,让她好奇地抬头顺着她们的视线望过去——林思弦校服穿得很不规范,几片落叶擦着他飘动的领口而过,一片叶子卡在纽扣上,像一枚栖息的羽毛。林思弦轻轻把叶片拾起,有人叫他的名字,他便维持这个姿势转头,风不轻不重吹过来,指尖的羽毛飞走,林思弦的发丝随风追去,露出他风中荡漾的微笑。
因此,当后来陈烁无意间看到陈寄夜深人静时无声播放林思弦练习的视频,她没有太过意外。那阵风带走了很多,多了份陈寄的心而已。
不过陈烁很好奇,那些屏住呼吸的女生和她反刍视频的哥哥,有没有见过林思弦这副模样——完全不复当日的灵动,呆滞得有些可怜。一双本多情的眼懵懵看着自己,显得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连语言都组织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