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晃动了两下,阻力明显,刚平复的呼吸又急促起来。
何家浩没办法冷静地思考门是怎么被锁住的,更别提想办法逃脱。
他要窒息了,仿佛身处的并非厕所隔间,而是将要堕入熔岩的囚笼。
他在呼救,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开门!让我出去、让我出去!”
无人理会,他的世界都弥漫着诡异的死寂,脚下坚硬的地面似乎在往下掉,浑身都像有蚂蚁在爬,太痛苦了。
他突然撞上隔板,并非尝试破门,而是顺着门板向下滑,倒在脏乱的隔间里,意识全无,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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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番外---回家路
街道两旁的花已经开得很灿烂了,扑面的风也是温热的,提醒着人类夏日将盛。
任谁不想感叹一句时间过得真快,离开西樵八年,何家树想过很多次,但当真正踏上归路,体会还是很不寻常。
潮州南站的候车大厅人来人往,多是向更辽阔的外面走,返回西樵的车票显得有些滞销。
他穿过人群,来到空气更为流通的室外,返回西樵村的客车就在面前。
司机站在车门前吸烟,间或喝一口凉茶,接过他的车票草草看过,撕掉一半又递了回来,朗声笑道:“靓仔,再等十分钟啊,回村的客少。”
他颔首答应,把手提包放在客车下方,走到一旁也掏出口袋里的香烟,是最后一支,空烟盒旋即被投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他把烟衔在嘴里,用手掩着打火机点着,靠在栏杆旁缓慢地吸。
远处有一家三口缓缓走来,虽然提着大包小裹,脸上仍然可见笑颜,父亲稳重,母亲温柔,儿子尚且年幼,估计九岁左右的年纪,最爱蹦蹦跳跳。
他们不是西樵人,过路而已,奔着更远的一辆客车而去,何家树双指夹着香烟,并未再吸,仿佛只是顺手而已,背到身后,目送他们走远,迟迟没有收回视线。
八年前,绯闻弥漫西樵,父亲何宏霄因病去世,他在一个雨夜随母亲来到潮州。
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刚平复好丧父的哀痛,在潮州的生活将要步入正轨之际,外公突发心脏病,未能抢救过来。
外婆独自支撑了几年,两年前也去世了。
他不大关注其他同龄人的青春期是什么样子的,只知道自己的成长伴随着亲人的死亡,一次次经历着残忍,他本以为到这里就够了,至少还有母亲……
半年前,他稍微花了点心思准备保研,虽然自信可以拿到名额,但还是需要等待结果。
比好消息先一步到来的是噩耗,一通冰冷的电话,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告诉她母亲遭遇车祸,当场死亡。
回南天,他生涩地操办葬礼,怕对不起母亲,却发现一切的流程都已烂熟于心,比想象中要顺畅得多。后来确认保研、获评优秀毕业生,还有仍未完成的毕设,他的生命远远没有画上终点。
前路漫长黑暗,他有时也会憎恶自己活得过于透彻,永远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
为母亲销户的事已经拖很久了,耽搁不得,另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都需要回西樵。
这些天他就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家里房间很多,睡哪都一样,他计划明确,唯有昨夜的失眠在意料之外。
零点刚过的时候,他登录QQ号,打开那个从未回复过的聊天框,点了支烟。
一根烟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随后绝然地下线,把手机丢到沙发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烟被揿灭,耳边是车站嘈杂的声音,口袋里安静一路的手机终于被主人眷顾,何家树重新开机,翻看通讯录,选择字母“W”,找到一串八年没有拨打过的号码,备注为“武馆”。
第16章
骏义龙武馆内,拳击桩前不见熟悉的身影,而是陈龙安在练拳。
出了会儿汗,他觉得一个人打还是无聊了点,瞟向坐在窗前的身影,已经黏在那儿半天了。
陈龙安低咳一声:“别等了,大周一的,他不会来。”
何家树不语,仍然缄默地望向窗外,脸色平静又执拗,看不出潜藏在心底的真实想法。
沉默片刻,陈龙安再度开口:“坐那么久,你腰不疼?昨天是不是拉伤了?我听见了。”
他还是没作答,细看才能发现,他整个背部包括腰部的线条都是僵硬的。
坐得久了,牵一发而动全身,起来反而更疼,他干脆一动不动,就那么等着。
武馆里的学员多是西樵村的中学生,故而上学日的白天根本没人。
陈龙安丢掉拳套,胡乱擦了擦汗,上前拽起何家树:“你也别逞能,走吧,关门。”
何家树这才理他:“去哪儿?”
“跌打馆!”
陈龙安带路,七拐八拐地绕到一条巷子深处。
破烂的匾额戳在门口,歪歪扭扭地写着“黄天龙跌打馆”,院子里大部分地方都被那棵大榕树的绿荫笼罩,四周杂草丛生,显然许久无人打理,阴森森的。
一进门便有一股浓郁的气息迎面打过来,药酒已经把这间房子腌入味了。
黄天龙本尊头发花白,穿着件洗得变形的白背心坐在藤椅上晃悠,抽着旱烟,屋子里的气味更加难闻。
幸亏何家树也抽烟,还能忍受。
“黄阿公!这是我光屁股长大的发小,腰不行了,您给看看。”陈龙安说明来意。
何家树在背后给了他一脚,沉声骂道:“你的腰才不行了。”
黄天龙放下旱烟,看起来有些寡言,扫了何家树一眼,缓慢起身:“衣服脱了。”
何家树没矫情。
整个后背的伤顺着脊柱蔓延到腰,确实难受,拉伤也不是小事。
他拽着衣尾把T恤脱了,露出漂亮的肌肉线条,引得陈龙安吹了声口哨,像流氓似的。
“哟呵,树哥这些年练得不错啊。”
何家树甩他个冷眼,躺在按摩床上,请黄阿公查看。
室内短暂沉默了会儿,陈龙安靠在柜子旁等着。
黄天龙去拿药酒,说要给他推拿一番,疏解开就好了。何家树默然放任。
他嗅着那股腥臭交杂的药酒味,听到瓶盖被扭开,像打开陈年的封印,掀开他心里的最后一层遮羞布。
何家树没想到会那么自然地问出口:“阿龙,我走之后,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陈龙安明显愣了一瞬,旋即像释然,又像讥嘲,发出声轻叹,语气调笑:“还以为你到死都不会问了呢。”
何家树沉默以对。
陈龙安当他心虚,低声道来:“我跟他也好些年没见过面了,不像以前你在,他豆丁大个小孩儿也往武馆跑得勤快。西樵拢共就这么大,我听到过他的一些消息,不过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
“什么意思?”
这下倒是问得殷切了。
陈龙安继续说下去:“前两年的夏天吧,闹得挺大的。浩浩好像是离家出走,何家人找了一天一夜……”
一个寻常的夏日正午,陈龙安偶遇王丽华,中年女人满头是汗。
从北村到南村,她焦急地叫着“儿子”“浩浩”“家浩”。陈龙安上前询问得知,何家浩不见了。
本来正为何家浩取得全镇中考第一的成绩而欢天喜地,大清早却没看到人,全家人互相一问才发现,谁也不知道何家浩去了哪儿,更想不出他有什么交好的朋友可以在假期结伴出游。
等了半天还是放心不下,除了坐轮椅的何老爷子,他们都出来找了。
陈龙安从小就热心肠,见状不敢耽搁,主动陪王丽华和何宏光到镇上找了一圈,又在深夜失望地回到西樵村,顺便在村口的派出所报了警。
犹记得当时警察询问过何家浩的年龄后,诧异又探寻地瞟了夫妻二人一眼,明显没有当回事,耐不住王丽华央求,才开始查看村里仅有的几个监控。
还是在村口,一无所获之际,他们看到一个疲倦又失落的少年低头走过来。
陈龙安是乐天的性子,见状还笑着跟何家父母说:“浩浩这不是回来了嘛,我就说没事。”
三人迎了上去,何家浩沉默不语。
王丽华关心他去哪儿了、吃没吃饭、饿不饿。
何家浩看起来十分正常地摇头否定,除了情绪不高,没有任何问题。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才是最出乎他的意料的。
何宏光脸色阴沉地审视着何家浩,一言不合就抬手要扇巴掌,幸亏他机灵,大叫“叔叔”,拦了一下,何宏光这才仅仅打在何家浩的颈肩上。
村口不少人坐在那儿纳凉,都闻声看过来了。
何宏光高声训斥何家浩,责怪他离家出走,憎恨他懦弱寡言,骂得很凶。
让何家浩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尽了颜面还不够,父亲还扯着他回家。
何宏光心意坚决,声称回家还要收拾何家浩。
陈龙安身为外人,只能礼貌地说和几句,也都被忽视了,目送着何家浩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被拽走。
“挺可怜的。”时至今日,陈龙安回想那天的光景还是不免唏嘘,无奈摇头,“我也担心他啊,毕竟是你弟弟,那就是我半个弟弟。后来我还特地打听过,这小子也犟,咬死了不肯说去了哪里、干了什么。我瞧着他小时候就是内敛了点,不至于沉默寡言,对吧?后来再见到……”
何家树突然“咝”了一声,蹙眉提醒黄天龙:“阿公,重了。”
“才知疼?忍着。”
原来刚才温和的按摩不过是开胃菜,眼下黄天龙像是要将他错位的筋归位似的,何家树咬紧牙关也不禁发出闷哼,生理上的痛苦达到了顶峰。
“靓仔,食支烟。”黄天龙拍他一下,沉声提醒。
习惯与烟为伴的人都懂吸烟消愁,道理是将注意力转移,至少可以谋杀一支烟的时间。
口袋里就放着一盒万宝路,何家树却发现自己全无兴趣,摇头拒绝:“能忍,来。”
黄天龙用手掌化开药酒,没吭声,继续上手。
何家树隐忍着。谁说他不逞强?明明疼得冷汗直冒,他居然不再发出动静了。陈龙安看得直咧嘴,屏气凝神,不敢说话。
何家树扫他一眼,像个心急的看客,催促道:“继续说啊。”
“哦哦,我刚才说到哪里了?”
黄天龙手法过于好了,劲都用尽了,何家树疼得说话都费劲,否则一定要开口骂他没脑子,记性这么差。
“想起来了!我去学校门口招生嘛,顺便接报了龙舟课的学员回去训练,高中生最多,跟浩浩同年的也不少。放学时间,学校门口那些学生都跟出了笼子的小鸟似的,笑嘻嘻的,那时我还真碰上过他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