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有些诧异,本能地想拒绝。
萧宴宁忙道:“父皇,想当年多少人惧怕西羌不敢和他们对打,说他们凶残至极却又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多亏父皇心中有底,面对此番言论,并未放在心上。如今这西羌成了咱们大齐的手下败将,父皇自然要去看看他们那灰头土脸的样子。”
老皇帝听闻这话,干咳一声,略略抬了抬巴,悻悻道:“这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人,血肉之躯,比着咱们大齐人不过是多了几分残忍血腥的兽性,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巴,朕看他们做什么。”
萧宴宁:“……”看人家皇帝这话,多了几分兽性,要是他张口就是畜生。
西羌是他这个皇帝爹多年的心病,如今病根已除,不去亲眼看看老皇帝这辈子心里都有个疙瘩。
萧宴宁多了解他啊,他怕老皇帝想太多,不好开口,自己便主动说了。
谁知,这老头还矜持上了。
萧宴宁:“父皇,你不去怎么能行,你得帮儿臣镇场子。”
老皇帝瞅了他两眼,哼了声,淡淡:“那行吧,朕今晚就去瞧瞧。”
萧宴宁:“多谢父皇。”要是他老人家的嘴角没那么难压就完美了。
老皇帝忍了忍,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
心情格外愉快。
第170章
奉天殿灯火璀璨,丝竹管弦之声悠扬悦耳,这次庆功之宴极为盛大,殿内香烟袅袅,御酒佳肴陈列,一派煌煌天家气象。
太上皇坐北朝南居正位,他鬓发微霜,却威仪不减,目光沉静如水,含笑俯瞰群臣。萧宴宁则居于东南席位,一袭明黄龙袍,对着太上皇姿态十分恭谨,目光低垂,尽显人子孝道和对太上皇的尊崇。
柳宗作为这次灭西羌的最大功臣居于首座,文武百官分列两,锦袍玉带,肃然而立。
耶律赫等西羌俘虏,在席末的位置。
吉时到,礼官唱喏,钟鼓齐鸣。
萧宴宁起身,双手握着酒杯,对着太上皇深深一揖道:“今日大捷,皆仰赖父皇昔年奠定之基,儿臣不过承继父皇之志。此杯酒,当敬父皇圣明,愿父皇福寿安康,大齐江山永固!”
太上皇微微颔首,举杯示意,他温声道:“皇上勤勉,朕心中甚是高兴,日后要持守江山社稷,不可懈怠。”
其他人见状,纷纷举杯附和,高呼太上皇和皇帝万岁,一时间,殿内觥筹交错,君臣同乐,盛世气象,尽显无遗。
太上皇面上不显,心里那是一个高兴。
如果不是顾及自己的身份,他都想把耶律赫等人叫到眼前,狠狠羞辱一顿,只是宴会刚开始,也不好做的太明显。
萧宴宁哪能不知道老皇帝的心思,于是他借着给柳宗赐御酒的功夫幽幽道:“柳卿,你在西疆这些年,父皇心中一直挂念,柳卿在边境这几年辛苦了。”
柳宗能做到兵部尚书的位置,也不只是会打仗,也是个眼明心亮之人。
一听萧宴宁这话立刻就明白了他言下之意,太上皇想听灭西羌之事,于是他忙饮下手中的酒,道:“多谢太上皇皇上挂念,能和众将士同生共死消灭仇敌是臣之幸事……”
然后柳宗顺着这话说了西境的情况,尤其是和西羌最后一战的场景。
太上皇顿时来了兴致,询问了不少细节方面的问题。
萧宴宁坐在一旁看着他们,然后又看向群臣。
在看到耶律赫这些人时,他的目光不由地落在了耶律赫身后站着的人身上。
大抵是知道他会吓到人,所以出现在宴席上时戴了一张银色面具。
面具遮挡了他的额头和脸颊部分,露出了眼睛和嘴巴,这样一来,下巴裸露的肌肤处虽然也有坑洼和泛红,但毕竟只是小部分了,并不影响什么。
萧宴宁总觉得这人有点异样,站在那里,木木呆呆的。
一旁的安王轻抿了两口酒,见萧宴宁的视线一直往西羌那群人身上飘,神色莫名。
他错身低声道:“皇上,开宴之前,臣向柳大人打探了一番,耶律赫身边坐着的是他的谋士呼斩金,此人心胸狭窄心思深沉,那个脸上有伤之人名奇奴,据说比寻常人反应慢一些,但力气很大,是耶律赫身边的护卫,他对耶律赫忠心耿耿,有好几次都是以命相博救了耶律赫……”
萧宴宁听了这话眉头一皱:“奇奴?齐奴?他是大齐人?”
西羌有些人的名字并不好听,像什么铁奴之类的都有,他一时间并没有想到奇奴这名字的怪异之处。听闻萧宴宁的话,安王神色一凛,道:“这个臣还真不知。”如果这个奇奴真是大齐人,耶律赫给人取了这样的名字,那就是故意的。
站在他们大齐的领土上,还敢用这种方式隐晦地羞辱大齐,那就是找死。
看安王杀气腾腾的样子,萧宴宁轻笑一声语气微冷:“一个名字而已,耶律赫就是把自己的名字改成耶律常在,西羌也没了。奇奴,齐奴,大齐的奴隶,他们现在可不就是大齐的奴隶,挺有趣的名字。”
名字这东西,要看怎么解读了,齐奴,可以说是从齐国虏来的奴隶,自然也可以是别的意思。
安王心里本来还在膈应,听了萧宴宁这话,他心下一轻笑道:“皇上金口玉言,的确如此。”
太上皇和柳宗说了一会儿话,看两个儿子在那里一直嘀咕着什么,于是他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呢?”
萧宴宁笑道:“父皇,儿臣和安王正在说西羌人的名字有趣。”
老皇帝看了他一眼,他还不了解萧宴宁这性子,肯定不是在说这个。
不过这个时候也不需要计较这些,老皇帝顺着话道:“名字都这么有趣,想必人更有趣了。”
一听太上皇这话,礼部官员忙催耶律赫等人上前拜见。
作为俘虏,耶律赫坐在席末,心里酸酸涩涩不是个滋味。对大齐来说,这是庆功宴,对他这个曾经的西羌王来说,那就是羞辱宴。有那么一瞬间,耶律赫很怀念在西羌王宫喝酒享乐的日子。
他心里不舒服,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闷闷地坐在那里,旁边有大齐官员看了他一眼,他脸上还得立马浮起得体的笑。
有人看到这一幕啧了声。
听到要拜见太上皇和皇上,耶律赫等人忙上前。
老皇帝认真打量了他们一番,他那目光看得耶律赫一身冷汗,老皇子这才看向萧宴宁:“西羌王既有归顺之心,当好生善待。”
萧宴宁:“儿臣遵旨。”
太上皇点了点头。
这时,耶律赫身边的谋士呼斩金抬眼偷偷朝上面看了眼,看到老皇帝和萧宴宁的模样后,他忙垂下眼。
太上皇则还在那里戳耶律赫等人的肺管子,他道:“西羌既已是大齐领土,你们也就同属大齐子民,朕当一视同仁。”
耶律赫忙谢恩。
等他们起身时,耶律赫的腿又软了下,奇奴伸手扶住他。。
太上皇对奇奴脸上的面具有些稀奇,他道:“这是怎么回事?”
呼斩金忙道:“这是外臣身边的护卫,长相过于丑陋,不敢以真面目上殿……”说罢这话,为了表示他所言为真,他咬了咬牙,伸手揭开奇奴脸上的面具。
白天献俘仪式上,西羌人都脏兮兮的,也没太多人关注奇奴那张脸。现在人穿戴干干净净,这样的脸一出现,显得格外明显,立刻引起许多大臣的不适。
有些朝臣皱起眉头神色不悦,有人厉声道:“这脸都成这样了还带上大殿,这不会传染吧?”说到这里他还有些惊恐,万一真有传染性,那他们不就完了。
耶律赫忙道:“自然不会,他的脸只是受伤了,他一直跟在我身边。而且,入殿时,也经过了检查,不会传染。”真要会传染,那也是先传染他。
耶律赫的保证铿锵有力,但众人对他的话半信半疑,有人更是一脸嫌弃。
呼斩金把奇奴的面具放在手上,他看着大齐朝臣的表情,又看了看台上的老皇帝和萧宴宁。老皇帝眉头轻皱了下,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萧宴宁神色没什么太大变化,他就那么打量着奇奴。
看到这一幕,呼斩金垂下眼,微微抿起嘴,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郁色和不安。
而至始至终,奇奴都没有任何反应。
萧宴宁看着奇奴那双漆黑的眼睛若有所思,奇奴的眼珠子转的很慢,眼神很木。眼睛不够灵动,就会显得整个人都有些呆。
安王说他比寻常人反应有些慢,在萧宴宁看来,这岂止是有点慢,简直是没反应。
奇怪的是,他动作却很迅速。
这智力和身手完全不匹配。
而且,这双眼睛,萧宴宁的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他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都下去吧。”刚说了都是大齐的子民,太上皇也不想众人用怪异的目光看奇奴,于是他开口。
呼斩金上前给奇奴戴上面具,行礼退下时,呼斩金突然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笛子一样的东西,他放在嘴里吹了起来,笛声尖锐且刺耳……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做什么,一直注视着他们的萧宴宁猛然站起身,他道:“送父皇离开。”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在笛声响起的那刻,奇奴的眼睛变得,不再是木木呆呆,而是变得有些凶残,像是许久未进食的野兽。
太上皇身边的明雀立刻上前护在太上皇身边,带着他尽快后退。
与此同时,呼斩金阴森森的声音响起,他指向萧宴宁道:“杀了他。”
太上皇本来都走了几步,一看着情况,立刻甩开明雀,他杨声:“护着皇上。”
而呼斩金身边的耶律赫都惊呆了,他忍不住惊恐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呼斩金没理会他,继续吹小笛子引诱奇奴攻击。
众人明白发生了什么后惊慌失措四处逃散,秦追则上前想要护着萧宴宁离开。
萧宴宁没有走,而是指着呼斩金厉声:“抓住他。”
安王本来护在他身边,听闻这话,上前随意从侍卫手中抽出一把刀,飞身上前砍断了呼斩金拿着笛子的胳膊,又狠狠给了他一脚,把他踢倒,侍卫上前把人摁住。
而奇奴就像是受了控制,一把挥开身边的耶律赫,安王有一点说对了,他力道真的很大,耶律赫都被他甩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吐了一口血。
变故也就一刹那间,奇奴在朝着萧宴宁走去时,殿内四周的侍卫就迎了上来想要把人拿下。
只是这奇奴动起手来很利索,那些宫中禁卫都不是他的对手,而令人惊惧的是有侍卫接近了他,举刀刺中了他的胳膊,他都流血了,可他的神色连变都没变一下,就那么用手夺过刀,一脚把人踢飞,然后提着沾染自己血的刀,继续朝萧宴宁走去。
万千人中,他眼中仿佛只有萧宴宁。
皇上的身哪能那么容易接近,无数人挡在前面,而此时处理完呼斩金,安王转身对上了奇奴。
安王从小力气就大于寻常人,对上奇奴并不逊色,甚至身手还高一筹。
只是安王神智清醒,奇奴却不知疼为何物,他无畏无惧,目标就是萧宴宁,安王阻止他就用不要命的打发对付安王,把安王打退一点,他就继续往前。
就他这打发,安王一时间无奈,身上还因此受了伤。
萧宴宁看着两人你来我往,脸上阴沉,奇奴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他步伐也越来越慢。
其他侍卫打不过奇奴,但偶尔拿刀偷袭下也是可以的。
这样下来,早晚奇奴都得被拿下。
余光看到呼斩金脸上挂着诡异的笑看着奇奴时,萧宴宁心头猛然一跳。
他脑中灵光一闪,几乎失声道:“留他性命。”
安王的刀本来都递到奇奴身上了,听闻这话立刻改变了方向,刺在他肩头。
又不知过了多久,奇奴终于被摁住了。
但就算如此,他还在挣扎,想朝着萧宴宁的方向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