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主意挺好。”帐门口有人阴森森地说道。
梁靖和温染同时朝声音来源处看去,然后就看到了萧宴宁施施然走进帐内。
梁靖眨了眨眼还以为是在做梦,可伤口很疼,不是梦。
萧宴宁身后的砚喜同情地看了梁靖一眼,刚才他们在门口听到对话,皇帝的脸都青了。
不是冻青的,是气的。
温染忙行礼,然后一本正经道:“皇上,草民还要给几个伤号换药,草民告退。”
梁靖抬手想拉他共进退,愣是没拉住。
人都走了,梁靖看着萧宴宁道:“皇上怎么来这么早。”
“要是再晚一些,梁卿又准备编什么谎言糊弄我?”萧宴宁坐在床边道。
梁靖:“……”他理亏,他说不出话来。
萧宴宁看着他腰间的伤口,一般都是这样,要是主帅受伤,怕影响军中士气,就会保密。
他入营时看到了温知舟,温知舟不敢隐瞒,就把事情说了。
梁靖倒好,还想着隐瞒,真是傻了。
第197章
梁靖可怜巴巴地望着萧宴宁,似乎想让他忘了刚才听到的一切。
萧宴宁对着他冷哼三声,却在瞥见他腰间包扎好的伤口时,眼神不由自主地软了下来。萧宴宁抿了抿唇,声音绷得有些紧:“伤口深不深?”
梁靖忙道:“不是太深,过几日就好了。不过……不过,有点疼。”
萧宴宁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微微起身把他按回榻上:“知道疼还不躺下好好养伤?”
梁靖顺着他的力道躺下,眼睛却仍旧看着他,声音有些虚还有些可怜:“那宴……皇上不生气吧?”
萧宴宁摇了摇头,他本来就没生气,他就是有点心疼梁靖。真要说生气,他也只会生自己的气,毕竟是他执意将人从京城调到这里,梁靖又不是神仙,他不过也是个普通人,上了战场受伤避不可免。
梁靖抓了抓萧宴宁的手,这人一向温热的手此时泛着冰凉,梁靖知道他是连夜赶路,他的眉头紧锁,道:“皇上,让温染准备些姜茶喝吧。”
寒冬腊月,这般急匆匆赶路,他怕萧宴宁一身筋骨就被寒风给浸透了,边境苦寒,药材远不如皇宫齐全,要是生病了,那可就遭罪了。
萧宴宁垂眸看向他:“我这一路喝姜茶喝的没数,浑身都是姜味,我自己都变成一块姜了。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也从小强身健体,好歹有些根基在,没那么容易被风吹倒。”他从小就懒散,跟着师傅练武时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贵在坚持,零零碎碎的时间加起来,体魄要比寻常人好的多。
梁靖扔握着他的手不放:“皇上,既已喝了一路,多饮几日又何妨。”再说,皇帝身上哪有什么姜味,真要说,也是寒冬特有的冷冽之气。
萧宴宁:“行行行,别劝了,喝喝喝。”
梁靖得逞后立刻弯起眉眼笑了,他就知道萧宴宁心软,看不得自己愁眉苦脸的样子。
萧宴宁看他这模样,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心道,傻里傻气。
皇帝亲临南疆大营时,起初并没有太多人相信,直到不少人陆陆续续在主营前看到一列甲胄森严的禁军侍卫,众人才真的相信,天子竟真的到了这苦寒边陲。
军营顿时轰动,消息如野火般迅速蔓延到了每一个角落。
萧宴宁并未在梁靖这里长久逗留,他来边境也不只是为了看梁靖一人。
等他出了营帐,就让温知舟带路,想要亲自探望那些伤员。
副将温知舟听吩咐有些犹豫,他道:“皇上,伤兵情况不一,轻重混杂,而且有些伤兵的伤势易染病气,皇上万金之躯,亲临怕是有所不妥,皇上体恤伤兵,不若召些伤势较者前来面圣?”
萧宴宁神色平静,语气却不容置疑“都受伤了还让他们来回奔波前见朕,朕岂是那般不近人情?他们是为了大齐受伤,是英雄,朕既然来了,只当探望,带路吧。”萧宴宁明白他的意思,这世上最惨烈的地方就是战场,伤员的伤势不一,缺胳膊断腿可能都是寻常。
温知舟是怕他见了那样的场景心生畏惧,更怕帝王一旦在众人面前露怯,会寒了将士热血、挫了三军锐气。
见萧宴宁执意前往,温知舟也不再多言,肃然应道:“是!臣这就为皇上引路。”
前方将士受伤,轻伤者随军安置,伤势重者转至边镇卫所的“医药所”或“养济院”,更甚者还会被送到京师接受治疗。
萧宴宁在温知舟的带领下骑马离开大营。
梁靖听到帐外有嘈杂声时,便召来王运京询问情况。
萧宴宁让他好好休息,他也不敢不听,只能暂时呆在营中。
王运京是当年在西境时为马弁,后来跟着梁靖回了京城,等梁靖到南疆时,他也来了。
王运京道:“将军莫急,是温副将带着皇上皇上去文州所,说是皇上想去看望伤员。”
梁靖听罢这话一愣,王运京看着他低声道:“将军可要去阻止皇上?”
梁靖沉默了下道:“既是皇上想去,我去阻止什么。”
“可是……”王运京和温知舟的担心一样,害怕将士们的士气没有被鼓舞,反而受到打击。
梁靖摇了摇头,他笑了,眼睛明亮,璀璨夺目:“皇上不是那种被血腥气吓到的人。”
王运京:“将军既然这么说,大家就安心了。”
文州所的医药所内,到处都是因疼而响起的抽气声。
一般这个时候,有人用骂骂咧咧的话转移疼痛,有人在高声哀嚎,有人会抓着医官的手苦苦哀求他们为自己再看看伤势。他们是家中劳力,以后回去干不动重活,那就没什么盼头了。
医官只能安抚着,他们见太多的伤亡,神色和这些伤员一样麻木。
不过今日,药所内却和往日不大一样,细细听去,那些人也在谈论刚听到的消息。
“皇上真来了吗?你们说皇上到底长什么样?”
“真来假来你也看不到,想那么多做什么。”
“谁说的,等我攒够军功当上了将军,到时往那京城的大殿上一站,自然就能看到皇上了。”
“徐老二,你就在那吹牛吧,刚才换药时叫的最厉害的就是你,还攒军功呢。”
“哎,听说梁将军从小和皇上一块长大呢,那梁将军在京城是不是天天都能看到皇上?”
“你们这些人连字儿都不认识,还听说,我告诉你们,梁将军就是皇上的伴读,伴读知道吧。”
“伴读……伴读不知道,拌饭倒是知道。”
“……我看你这辈子也没什么出息,就想着吃了。”
“哎哎哎,别吵了,你说,你说,继续说。”
“咳咳,这伴读啊,就是陪伴读书的意思。我老家有个亲戚在京城卖皮货,有次他回乡,给我们提起过,就说过咱们梁将军从小和皇上一块光着屁股长大,关系特别好。”
“真的?皇上从小也光屁股?”
“看你说的,皇上也是人,怎么就不光屁股了。我想啊,皇上应该和梁将军差不多模样吧。”
“梁将军上次来时,我也在,见到过人,对我们这些伤员说话时可客气了。”
门外站着的人听着里面的人从皇帝的长相说道梁靖,随着话题转移,都在那里夸赞梁靖。
温知舟偷偷觑了皇帝一眼,生怕他不高兴,这些人入伍前大多都是些目不识丁的平民,连兵器都未曾握过,更不曾见识过什么贵人。他们不懂朝堂大事,每日血战,心心念念的不过是何时能归家团圆。他们说话时没有文人的温雅,反倒质朴粗粝,甚至带着几分莽撞。
幸而帝王脸上未见半分不悦,眸底反而凝着隐约笑意,偶尔还颔首认
好在帝王脸上并未有半分不悦,眼中反而一直含笑,偶尔还点头认同。
温知舟略略放下心,皇帝只要没有因这些夸赞对梁靖生嫌隙就好。有时,一个将军可能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帝王的疑心中。就拿他来说,历经过从前种种,他不怕马革裹尸,就怕死在自己人手里。
萧宴宁听到里面的人都开始操心梁靖的亲事了,他干咳一声,砚喜上前掀开帘子:“皇上驾到……”
里面蓦然寂静下来,然后有人茫然道:“我耳朵好像出毛病了,咋听到有人说皇上来了。”
萧宴宁走了进去,温知舟在他身后,他侧身让伤兵看到他身上的盔甲:“徐二,我看你不只是耳朵出了毛病,眼睛也一样。你们这是见到皇上,一个个都成木头了??”
可惜他的提醒没用,徐老二还是没反应过来,他眨着眼,视线落到萧宴宁身上,哎呀一声拍到了自己受伤的腿,痛得龇牙咧嘴,却仍旧脱口惊呼:“我哩个老天爷,你是皇上?”
温知舟想说什么打个圆场,萧宴宁嘴角一扬,笑道:“怎么,不像?”
徐老二,徐老二连激动带伤口疼,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伤员到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了,他们倒吸几口凉气,又惊又惧,惊惶之下还挣扎着要行礼,萧宴宁阻止了他们,都是刚换了药的重伤员,让他们行礼,他怕夜里做噩梦。
温知舟在一旁看着,心下满是诧异。他从未想过皇帝竟能如此放下身份,同这些大老粗的伤兵谈笑,眉宇间未见一丝嫌弃。
此后多年,这一天成了无数人逢年过节必津津乐道的一件大事。他们开头第一句话大抵都一样,想当年我也见过皇上……然后在众人惊羡的目光中无数次讲起这一天。
萧宴宁这次来还带了御医前来,把一部分留在军营,一部分留在安州卫所,让他们给伤员看病疗伤。
看了一圈伤员,萧宴宁回到军营。
是夜,安排妥巡防事宜后,萧宴宁与将士们同席共饮,主将梁靖作陪。
没办法,主将一直在隐瞒着伤势,现在也只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梁靖神色如常地坐在皇帝身边,直到有人想要灌他酒时,萧宴宁笑着阻止了:“你们将军酒量浅,朕来和你们喝。”
几杯酒下肚,大家的胆子也大了不少,没人敢真去灌皇帝酒,但席间欢声笑语荡开了最初的拘谨。
梁靖在一旁看着,眼底一直含着笑,偶尔萧宴宁看向他,四目相接,他皆摇头,腰间那点伤温染早就帮他包扎好了,多坐一会儿也无碍。
萧宴宁在南疆同众将士一起过了除夕,过了新年,又过了元宵节。
元宵节当天,萧宴宁和梁靖去城内观灯,两人意不在看灯,而是想要避开众人独处一段时间。
萧宴宁来南境这么多天,一直在营中,距离这么近,两人却未曾单独在一起过。
元宵节过后,萧宴宁就要回京了,如果他还是福王,倒是可以像以前一样任性点,在这里多呆些时日,可他是皇帝,不能数月不在京中。
今年南州城因皇帝亲临格外热闹,元宵佳节更是满城火树银花、人声鼎沸。
萧宴宁与梁靖刻意甩开砚喜等人,戴上了露着眼睛和嘴巴的面具,他们融入人群中,听身边人闲话家常,也听百姓畅谈皇帝。人群拥挤时,两人就顺势十指相扣。
灯火流转间,四目相对,惊呼喧嚣之际,萧宴宁俯身靠近梁靖,他声音低沉:“愿与君携手白头,同见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梁靖的眼睛在那一刻蓦然亮了起来,他眼底满是笑意,眼中璀璨远盛空中盛开的烟火。
他年年的愿望也是如此,四海安宁,再无战事,百姓安居乐业,他同萧宴宁白头到老。
第198章
太上皇皱眉咧嘴地看着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小八,心里有些嫌弃。小八不但喜欢在地上爬,他爬累了就往地上一坐,然后一个不注意就会把手放在嘴里吸,实在是太脏了。
关键是这小八天生就是个犟种,自打生下来,那是饿了哭,渴了哭,尿了哭,拉粑粑还哭……太上皇现在不用上朝,几乎天天见他,脑子里都是小八的哭声。
有时,他会忍不住怀疑,孩子从小这么能哭吗?
等小八又长大了点,学会了翻身和爬行,太上皇还没高兴两天呢,他就再也不肯老实待在床上。宫人刚把他放在床榻,一转身的功夫,他就往下溜,让他在床上爬,他还不乐意,非要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