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安。”他不算恭敬的行了个礼,正要往观星台里面走,被师离忱沉声喝住:“站住。谁许你进来了?”
裴郁璟一顿,挑了挑眉,凌空架在台阶上的脚又收回来。伏在帝王身侧的白虎双目眈眈,朝他龇了龇牙。
裴郁璟眼神一戾,阴鸷地回望过去,白虎喉咙里发出震震低吼,吵到了帝王,大脸被猛然赏了一巴掌,圣上不悦:“安静些。”
大猫委屈地趴回地上。
裴郁璟把目光转落在堂中的帝王身上。
依靠在大猫身上的帝王,姿态懒散随意,眸中已有微醺之色,广袖龙袍要掉不掉地披在身上,垂下长摆铺了一地,在大猫怀中修长的身量似乎都小巧了许多。
帝王唇上还有酒渍泛出的水光,他轻抬着眼梢闲闲睨来,语调嫌弃,“带了一脚的泥来,别脏了朕的地。”
裴郁璟视线下移,瞧见圣上衣摆下露出的一截玉足,立刻明白了意思,脱了鞋才踩进观星台,这回没被师离忱叫停,顺利地在距离圣上不远的地方席地坐下。
裴郁璟盯着师离忱把玩大猫耳朵的手指,苍白纤长的指,绕着大猫耳朵打圈圈,看得他嗓子干哑。
他问:“圣上怎么不问璟,今日去哪儿了?”
“左右不过见几个人,朕又不拘着你,何必做贼似的。”师离忱勾起唇角,笑得轻狂,看着裴郁璟:“使臣那么急着见你,想来是有要事相商,讨论一整日了,你们可讨论出结果了?”
裴郁璟也笑了,“圣上不好奇?”
师离忱托腮,慢条斯理道:“那要看你肯不肯说。”
裴郁璟故作苦恼,叹道:“他们要我刺杀圣上。”
南晋使臣得了南晋来信,主战。
所以他们连夜商讨,打算舍弃一个质子,让质子裴郁璟刺杀月商皇帝。
若能刺杀成功,那就是以一个皇子换一国君主的性命,划算。若是不成功,舍得也只是一个质子,不影响大局,依旧划算。
师离忱笑了笑,低眸品一口酒,道:“那你的答案呢?”
清酒水波平稳,裴郁璟直勾勾,放肆地凝视着波澜不惊的帝王。
空气陷入沉寂,唯有玉铎慢响。
半响没等到回答,帝王淡淡地一眼瞥过来,挑眉“嗯?”一声催促,眸波漠然,却瞧得裴郁璟牙尖发痒。
一把匕首从他袖间掏出,陡然出鞘,寒芒从师离忱眼前一晃而过。
手腕忽地被扣住,刀柄被强硬地递到帝王手心。
裴郁璟死死桎梏着师离忱的手,让其被动的握住刀柄,让刀尖抵住心口。
他笑得癫狂,轻声低语,“我的答案……”
第21章
师离忱施舍般落了个眼神抵在裴郁璟心口的刀尖,声音风轻云淡道:“你这是做什么?”
“圣上不是一直想杀我吗?”裴郁璟眼底阴恻恻,笑也阴恻恻,“璟这是在帮您。”
自己动手是一回事,被迫动手是另一回事。裴郁璟的突然发疯,成功把师离忱很好的心情搅合了一半。
他不愉地眯了眯双眸,不耐地警告:“滚远点,别烦朕赏月。”
裴郁璟紧扣着师离忱的手腕,让刀往里刺,锋利的刀刃轻易刺穿了衣物,刺破了皮肤。
系统尖锐地声音不断响起,“采取干预,采取干预——即将释放五级惩戒,即将释放五级惩戒——”
帝王从始至终只是被迫握住了匕首,没有任何举动。只是裴郁璟两只大掌完全将帝王的按在了刀柄上,包裹着,用力。
力道大到整个匕首都在颤抖,却不能再进半寸。
师离忱敛去笑意,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裴郁璟。
裴郁璟同样死死直视着天颜,他的笑容逐渐扩大。野兽在这一刻完全展现了獠牙,不掩饰任何企图,森森道:“怎么了圣上?您前几回不是做得很好吗,为什么不动了?”
“是不想杀,还是不能杀?是因为南晋所以不杀吗?还是圣上下不了手?”
很显然,他发现了怪异的地方。
五级惩戒释放,已经不是简单的电击,从骨髓里传出的疼痛,让师离忱口中涌出少许腥甜。
被血腥味一刺激,他忽地感到兴奋了,稀奇地打量着裴郁璟,“你的答案,就是偷了朕的匕首,这样跑到朕面前找不痛快?”
裴郁璟神情病态而疯狂,“南晋的蠢货不值得我付出,我只是想和您谈条件。”
在看到小皇帝嘴角溢出血色的时候,他眼底沉了沉,抖动无法再进半寸的匕首,更像是两个人无声的较量。
一个拿命做赌,一个和系统做斗争。
月色正浓,月光让刀锋看起来更冷。
陡然间,观星台爆发出一阵笑声,帝王肩头微耸着,开怀大笑,笑够了,笑累了,他才停下换气。
那笑意不达眼底,弯起地眼眸像是嘲弄,他看着裴郁璟的眸中满是恶劣,“威胁朕?你还不够格!”
最后一句,语调压低,带着帝王独断专行的蛮横。
“嘭!”
玉盏摔地,四分五裂,连带酒水也倾覆。
顷刻间金吾卫蜂拥而上,围满观星台,乌泱泱地人将月光都遮挡了大半。
师离忱自主握住匕首,一脚踹在裴郁璟肩头,高大的身影瞬间被郞义带两名金吾卫制住,压下。
裴郁璟也没想反抗,任由金吾卫压着跪地,面上神情不慌不忙地看着师离忱,吊儿郎当道:“圣上,我还没说谈什么呢,这么急着翻脸?”
“哪儿闯进来的刺客!”乐福安跟在后头进来,见是裴郁璟,怒发冲冠:“怎么又是你这货!”
小汤圆被他嗓门惊一跳,发出一声虎啸。师离忱抬手按了按,示意噤声,又拍了拍小汤圆‘王’字脑门。
师离忱垂眸打量着匕首,刀尖还有一点血渍。
他用指腹轻轻抹去,慢条斯理道:“你很聪明。”
虽然猜的方向不对,但答案八九不离十,他不是因为南晋不杀裴郁璟,而是因为系统杀不了裴郁璟。
师离忱站起来,慢吞吞地走到裴郁璟面前,用刀尖挑起裴郁璟的下巴,扬起唇来笑得渗人:“说说看,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圣上打鸟的暗器很准,明明是瞄准心口的箭,没道理会往上偏两寸。”裴郁璟阴恻恻道,“要命的匕首,最后刺中的却是腿,圣上如果想饶了我,就不会把我往死里折腾了,这些都只能说明圣上不想杀我,不能杀我,或者……杀不了我。”
说得很多,猜得很准。
准到师离忱有些生气了。
他垂首低低笑了两声,在寂静的观星台散开未免有些骇人,轻飘飘道:“你说得对,朕也要和你说一件事。”
裴郁璟挑了挑眉,“愿闻其详。”
“朕确实不能杀你,可有件事你得知道。”师离忱道:“粗鲁的鞑靼人,惯用牵羊礼,那种野蛮的手段怪叫人没脸的,又恶心。朕是文人,一向不爱用虐杀手段对待俘虏。”
他居高临下地睨着裴郁璟,面带笑容幽幽低语:“但朕能做得更狠,因为让人活着,又痛苦的办法有很多种。”
冰冷的刀身在裴郁璟脸上拍了拍,帝王微微俯身,继续道:“比如砍了你的手脚,让你一辈子只能像蛆虫一眼在地上蠕动,朕宫中的太医们医术高明,保证能让你没了手脚以后也能活得很好,活得健康。”
小皇帝眼中透出的森寒,让裴郁璟意识到小皇帝并没有在开玩笑,他慢慢收敛了神色,眯起眼睛,眼神阴翳地看着年轻的帝王。
帝王生得一副好皮囊,肤白如雪,唇色猩红,深邃眉眼萦绕阴沉沉不散的戾气,也不曾掩饰脖子上的掐痕,毫无保留的显露在外,好似琉璃般脆弱矜贵的妖孽。
见他脸色有变,妖孽笑眯眯的,亲昵的,帮他理了理鬓角的发,蹲下身来四目相对。
师离忱语气狎昵,一字一顿,“裴郁璟,朕欣赏你的胆量,但是劝你别试图激怒朕,朕要是不高兴,你会更不高兴。”
裴郁璟看着小皇帝的唇一张一合,嗅着飘来的淡淡熏香,周围一切似乎都被模糊了。
旁的他都没听进去,只听到小皇帝念了他的名字,这是小皇帝头一回念他的名字。他的名字,被小皇帝低沉慵懒的嗓音吐出,格外好听。
虽然气氛并不友善,但他耳朵忽然酥了。
裴郁璟的发愣,被师离忱理解为了害怕。
还算识相。
他摆了摆手,示意金吾卫都退下。
郞义与乐福安有些踌躇,担心裴郁璟对圣上不利,迟迟未动,直到圣上不耐甩来一个眼神,他们才不甘地退下。
“浪费朕一杯好酒。”师离忱又靠回了小汤圆身子上,重新拿了个玉盏,伴随酒水倒入玉盏的清冽声响起,他道:“说吧,你的目的。”
裴郁璟看了眼圣上捏在盏边的手指,舔了舔唇,信口胡诌道:“没什么,就是想验证验证我猜的对不对,万一圣上受到我的胁迫,能赏我个一官半职,我也不亏。”
当然,原本他打的并不是这个主意。
他之前是想拿南晋边境城防,以及小皇帝的密辛和小皇帝谈条件。合作共赢,让他摆脱南晋,出宫别住质子府,但现在他改主意了,不想走,小皇帝又杀不了他。
他揉了揉耳朵,纳闷。
怎么会有男人叫他名字,叫得那么好听呢。
……要是被打一巴掌能被叫一声,他也挺愿意的。
第22章
南晋质子,想在月商做官。
师离忱哼笑,“你想得美。”
裴郁璟就地躺下,一手撑着后脑,看着师离忱,忽地道:“我也好奇,圣上为什么不杀我。”
帝王的杀意,都明晃晃的透出来了,对他造成的却是或轻或重,不致命的伤。
如果说是小皇帝自己不想杀,才改变了箭和刀的方向,那倒也说得通,只是不知是什么缘由让小皇帝改了主意。
师离忱不太想谈这个话题。
系统来源古怪,但他都能穿书了,还有什么不能发生?一想起系统,他眉心难免露出一丝愠怒,想凭惩戒让他妥协,门都没有!
他瞥一眼裴郁璟,拒绝让其猜下去,懒懒道:“有时候要学着别那么聪明。”
“圣上夸我,不必拐弯抹角。”裴郁璟道。
此言一出,令师离忱笑了笑,朝着裴郁璟伸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