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搭配起来才好。
县衙哭闹一片,穆子秋看完奏疏上呈现的案情,蹙眉道:“公子,犯案者并非只有刘家娘子一人,她们也是被逼无奈的可怜人……”
师离忱漫不经心道:“嘘,听他们审案。”
穆子秋识趣的闭了嘴。
……
昨夜大理寺金刀侍卫,上门连审三十几人,拿到了三十多份相差无几的供词,因此奏疏脉络写得很清楚。
世上没有天衣无缝的案。
夏时重站起身,语气肃然道:“嵌进死者张秀才头骨中的半截簪子,出自泌阳花楼,花楼的楼娘把簪子当成定亲信物,给了张秀才。”
被点名的楼娘,背后冷汗涔涔。
老妇人阴狠地看向楼娘,闪烁着仇恨的光。
夏时重波澜不惊道:“张秀才不记得这是楼娘的物件,转手就托田庄上农女,悄悄送给了刘家娘子献殷勤。”
农女羞愧地低下了头。
夏时重视线看向刘家娘子,“你误以为簪子是农女所赠,经常佩戴,直到一年前被楼娘找上,你才得知此簪是张秀才所赠,是楼娘心爱之物。”
说得一字不差,刘家娘子脸色发白,不知如何辩驳。
老妇人将肚兜抛向刘家娘子,“让你给我儿做妾都是抬举!睁开眼瞧瞧,这是你的物件!你就是个不要脸的!”
恐惧令刘家娘子浑身颤抖,她喃喃道,“我没有……我不是……我没有……”
“放肆!”夏时重面色一沉,冷冷道:“压着她,不许她再作乱!”官吏立即上前,制住了要撒泼的老妇人,连带把嘴也捂住。
见老妇人面露不忿之色,夏时重斥道:“胆敢扰乱公堂,打你十板都不为过。”她才缩着脖子重新安分地跪好。
“据酒肆小二供词,这些所谓证物,都是他偷盗得来。”
眼见众人还在各种猜忌,县丞及时出言解释,“酒肆小二确实拒绝为张秀才牵线,可没过多久,他家中老娘病重,急需一笔银子,又见张秀才对刘家娘子贼心不死,便与其做了一笔交易。”
他手里拿着酒肆小二呈上的供词,“以刘家娘子的贴身物件,从张秀才手中换取银钱,总共换了五回,有亵衣,耳坠,钗环,衣带,共换了三两。”
刘家娘子眼眶更红了,哭得也更凶了。
而堂外尚有旁观的百姓窃窃私语,“还有这种好事?”又叹,“我怎么没遇到呢……”
诸如此类的言论飘进来,刘家娘子整个人都在颤抖,酒肆小二自觉无颜面对刘家娘子,偏过头去。
酒肆小二和刘家娘子是同一个田庄的佃农,要选个刘家娘子不在家中的时间去行窃,是十分容易的事。
“啪!”
惊堂木一拍,让公堂回归清净。
县丞高声宣判:“酒肆小二行盗窃之罪,偷窃物品总价不足一钱,罚受刑十鞭,劳役三十天。”
偷窃物品的价格,不能以换取到的价格来算,偷走后有人出高价买走,并不能算在惩处其中。
当然,案子处理到这儿,只是开了个头。
刘家娘子的夫君战死,抚恤银全部被刘二郎拿走,为了生计奔波,她只能帮一些夫人绣衣裳,或者教尚在闺阁的姑娘做绣活。
泌阳地方不大,刘家娘子因绣活出众很快就得以传开,她一界寡妇孤身一人,起初是按礼节规矩,戴起了白绢花为夫守节,国法有度,一年为期,守节一年之后妇人婚嫁自由。
可有诸多眼睛盯着,白绢花刚拿下,便传出了不少风言风语,无非就是来回那几句,刘大郎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她怎能轻易改嫁。
外嫁的女,外泼的水,加上刘二郎不同意,娘家人没办法将刘家娘子接回去重新议亲,就连接济都被不许。
刘家娘子就艰难的过活,她夫婿刚死半年的时候,遇见了张秀才。
张秀才被刘家娘子俏丽清秀的面孔吸引,不介意刘家娘子是寡妇,欲与其交好,便托布庄掌柜在刘家娘子面前卖个好。
夏时重看着布庄掌柜,声音沉冷:“李掌柜,你口口声声说只接济过刘家娘子一回,可刘家娘子所接到过的绣衣活计,有九成都是由你牵头介绍,这叫只接济了一回?”
“她自个有本事,靠绣技精湛打出了名声,草民总不能连夫人们的生意都不做了吧?”李掌柜依旧不肯松口。
夏时重语调没有丝毫变化,一字一顿道:“布庄常给花楼供货,你与楼娘相识,张秀才初来布庄,你便认出了他是何人,先是假意答应张秀才,后叫小厮将十两全数送去给刘家娘子,并传话小心提防。”
他道,“平日你与刘家娘子之间鲜少见面,小厮熟知你二人,见十两银子在手便起了歪心思,私自昧下银两。”
话及此处,夏时重看了眼同样被提到公堂之上的小厮,“你叫刘家娘子多绣几条帕子,又意外瞧见过酒肆小二与张秀才的交易,便也想获利,不仅仅是拿帕子给张秀才,还使了点法子,让张秀才和刘家娘子见了面。”
小厮虽是证人,但被抓捕审问之前就身负了伤,浑身狼狈邋遢,俨然一副被拷打过的模样,瑟瑟发抖哪敢辩驳半句,忙不迭点头:“都是小的鬼迷心窍,都是小的做错了,求大人开恩留草民一命,草民愿意认罪,给草民一个痛快吧!”
即便民风开放,可只要是女子孤身一人与男子私下相见,便是不妥。
堂外指指点点。
刘家娘子神情慌乱,“我没和他见过,我没有……”
布庄掌柜沉着气:“够了!人是我杀的!”他抬头看向夏时重,“大人,杀我给他抵命就是。”
夏时重面不改色地看着李掌柜,“倒是硬气知道抗事,也不难怪她们两个弱女子,肯帮你杀人。”
此话一出,布庄掌柜脸色也白了,楼娘上前猛地跪在夏时重脚下,连番的重重磕头:“大人明鉴,与他二人无关,簪子是我的,下药的是我,杀人的也是我,大人明鉴万万别再难为无辜之人。”
县丞见状,面色沉重道:“无辜与否,岂是你一句话就能定论?拖下去,莫要搅乱公堂。”
官吏将楼娘拉到一旁,以免影响公堂秩序。
县丞翻着案卷,静静看着布庄掌柜,“李掌柜,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真话?”
静默片刻,李掌柜认命低头,道:“去年夏日,草民见张秀才掏出擦汗的帕子上有刘家娘子绣过的针法,当下惊出一身冷汗,事关刘家娘子名誉,草民不敢随意断言,便旁敲侧击地问了几句,这才得知,帕子是从布庄流出的。”
他道:“草民的长姐蒙受冤屈而死被浸猪笼,草民不敢以女子名节做玩笑,以商谈绣法的名义,邀了刘家娘子在铺面见了一回。”
刚见面,李掌柜便一眼认出了刘家娘子头上的簪子,是楼娘之物。
又见刘家娘子眉眼间萦绕着愁绪,多问了几句,只是刘家娘子一句也不肯说,谈过生意后就尽快离开了。
李掌柜心有疑虑,怕刘家娘子遇上难事,拿了点银两跟去田庄,打算先借给刘家娘子。
谁知瞧见了张秀才尾随在刘家娘子后头进院。
随后不久,楼娘急匆匆地赶过来,在院中一阵打砸,揪着张秀才出门之后,李掌柜才敢进去。
刘家娘子正拿着白绫要自缢,他紧忙将其救下。
“草民救下刘家娘子之后,娘子痛哭了一场,叫草民快些跑,说张秀才惦记上了布庄生意,打算与小厮合谋,杀了草民取而代之。”李掌柜道。
那小厮是家奴,有卖身契在,否则李掌柜平日也不会叫他给刘家娘子传话,谁知此人竟如此胆大,不仅是借着他的名头去害刘家娘子,还要吞了布庄。
背主的奴,就算是打死也没人敢说半句不是,只是李掌柜心善,念在小厮从小跟随的份上,留了他一条命,但日子好过不到哪儿去。
故此昨夜大理寺金刀侍卫找上门后,小厮巴不得早点结束这苦日子,一股脑全都交代了。
这才有了小厮一身的伤。
小厮道:“奴有罪,奴故意用李掌柜的名头,把刘家娘子骗出来和张秀才见面,还假扮李掌柜带张秀才去田庄。”
他的身形与李掌柜相差无几,偷穿掌柜的衣裳,以帷帽遮起面孔谎称起疹子,便足以以假乱真。
故此酒肆小二所瞧见的,实际上是小厮与张秀才。
酒肆小二道:“草民为了钱财出卖同乡,愧对刘家娘子,又怕张秀才对刘家娘子不利,在得知张秀才常去花楼与楼娘相会之后,便找机会与楼娘通了个气。”
花楼不仅仅是要各种时新好看的布料,也要醇厚的美酒。
酒肆给花楼送酒,泌阳地方也不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酒肆小二认得楼娘熟知其为人,这才敢出言相告。
县丞问楼娘,“你可有冤要辩?”
第47章
“有什么好辩的,话都叫他们说完了。”楼娘冷笑道,“人就是我杀的,再怎么审也是我杀的。”
县丞蹙眉警告:“楼娘,不可妄言!”
“大人可知人言可畏的道理?”楼娘替刘家娘子拭去眼泪,指着堂外看戏的百姓们,“若我们是凶手,那么他们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帮凶!”
众人哗然,夏时重神情凝重,默然不语。
刘家娘子忽地叩首,哑声道:“民妇认罪,愿重写供词,此事与楼娘无关,恳请大人法外开恩。”
……
供词刚写好没多久,就有一份到了县衙对面的茶楼。薄薄的纸背透出墨色字迹,师离忱低眼看去。
新雪下过的第二日,楼娘下帖宴请多人赏雪,同时也邀了张秀才与李掌柜。
宴后第二日张秀才失踪。
楼娘与李掌柜相好,自从知晓张秀才图谋不轨后,便处处替刘家娘子化解危机,偶然一次,张秀才最后说漏了嘴,她便起了心思。
趁着宴会人多杂乱,以迷药灌倒了张秀才。
她没想着杀人,只打算将人捆着关起来。
而刘家娘子家中有两个地窖。
有一个是当初刘大郞出征前挖的,留着给刘家娘子避祸所用,旁人不知。
趁着夜黑人杂,张秀才被五花大绑了丢在了刘家娘子的地窖。
刘家娘子念及李掌柜恩情,又与张秀才又旧恨,并不打算留此人性命,便拿着那根簪子做钉,以石做锤,一点一点的,敲进了张秀才的头骨。
楼娘药量下得够大,刘家娘子敲得够狠,张秀才根本没有醒过来的机会,就进了假死。
张秀才没了呼吸后,刘家娘子便将人抬上牛车,准备连夜把人埋了,被酒肆小二撞见。
小二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未揭发刘家娘子,反倒协助起刘家娘子挖坑,不过雪下得很大,两个人手冻得哆嗦,他人又瘦小,无法挖得过深,将人埋进坑中后,等第二日清晨痕迹就被雪消去了。
张秀才失踪,报案后府衙查过一段时间,总之等楼娘得知这事时,已然晚了。
此件案发后,楼娘并未撇清关系,而是选择一同承担。以及李掌柜,也想分担一份。
只是他们的串通,在大理寺面前,显得格外稚嫩。
大理寺只需将所有人分开审讯一夜,就能在得到的供词里,找到关键作案证人,从犯,并全部带到公堂之上。
他们毫无施展的机会。
刘家娘子始终不后悔杀张秀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