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才的纠缠,在小小的泌阳哪能没有蛛丝马迹,那些风言风语如同蚀骨之蛆,时刻趴在她的身上。
她累极了。
又得知张秀才想害她的恩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谁能想到杀鸡都怕的刘家娘子,能果断地杀人埋尸。
这样的案子,大理寺有很多卷宗。
而此刻真相大白,县丞正在按律分配量刑。围在县衙之外的百姓,没了热闹看,也在陆续散去。
师离忱将纸张轻轻地放在茶盏旁,乐福安小心观察着圣上的神情,低声道:“公子,可要回了?”
“再等等。”师离忱淡声道。
裴郁璟从房顶一跃落地,察觉到有目光投来,抬头对上了帝王垂来的目光。师离忱招手,“上来。”
……
审案中途暂停了一次,眼下已近午时。
裴郁璟上茶楼时,顺手带了几个热乎的饼子上来,他若无其事地吃着饼,“都散场了,没什么可看的。”
师离忱漫不经心地瞥他一眼,瞧他吃得香,伸手掰了半块尝尝,面皮里包着角豆吃着新鲜。
裴郁璟陡然顿住,看着手里缺了一块的饼,又看了看师离忱葱白修长的手指中捻着的饼,嘴角微微上扬。
师离忱慢吞吞地吃完一块,用帕子擦拭着手,起身道:“走吧。”
下一个去的地方是泌阳邻旁的桐柏。
视察春耕一趟,圣上要钓的鱼还没咬钩,他怎会轻易回程。
嫌马车太闷,师离忱依旧与裴郁璟并肩骑行。
师离忱淡淡看了眼裴郁璟的神情,转而将目光望向前方,“怎么,头一回接触这样的案子?”
“是啊。”裴郁璟慢条斯理道,“公子特意叫我看这一出,总不能只是叫我看个热闹,要我做什么?劫狱?”
师离忱眸波平淡,“错了,就是让你看的。”
裴郁璟看向师离忱。
师离忱面不改色,语调平常,“战事一兴,类似这样的遗孀家眷只多不少,你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天下安定百姓才能安稳。”
裴郁璟面上的笑意淡了淡,看着师离忱的眼神沉了沉,意味不明道:“这只是件小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你懂什么。”乐福安从马车里探出脑袋,不满地瞪着裴郁璟,“身为寡妇,总会被言语负累,被目光指点,活在所有人的审判下。”
他认真道,“世人眼中,寡妇守贞是应该,改嫁是放荡,被人纠缠是不检点,她怎么做都是错,被逼到绝路只能破釜沉舟。”
裴郁璟眉头轻敛,若有所思。
纵然在县衙看了案子全程,他依旧不能理解为什么几句只言碎语就能毁灭一个人的意志,审案结束后,那刘家娘子还想撞柱自裁。
师离忱瞥一眼裴郁璟,唇边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决定是否开战也要分时候。”
他懒懒道,“年前南晋边军压境那回,朕不怕战,但不该开战。所以就算没有鞑靼掺和其中,朕也能让那战也打不起来。”
两国战事刚停,月商打下了三座城池,委实没必要再与南晋相战,故此他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以同样的方式,大军压境,二是通知南晋一步暗棋,时刻准备鼓动起义。南晋内斗严重,要平叛,自然就顾不上和月商相斗。
不过裴郁璟恰好出现,让师离忱省了这步暗棋。这步棋埋了十来年,他实在舍不得动用。
而这世道,国不一统,立场不同,战事迟早要再兴。
所以有些战还是要打的,圣上野心很大,三座城池怎么够,他想把南晋一口全吞下。
裴郁璟拉长调子叹了声,“一腔真心白费啊。”
师离忱笑骂了句,“别辱没真心。”
谈话间,最前方的郞义突然警觉抬首,裴郁璟也收了笑脸,目光扫向周边茂密的山林。
此处偏僻,道路弯曲,最适合截道。
风声紧俏,处处透着一股肃杀之气,郞义沉声提醒,“有异响,公子不若先进马车。”
师离忱不紧不慢地转起玉戒,叹了一声,“来来回回,就这两招浅显的手段。”鹿亲王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他看了眼裴郁璟,好奇道:“你怎会与这等蠢人合作。”
“因为他蠢。”裴郁璟坦然回答,“吹嘘他几句,他还真信自己是这世上最英明神武的君主。”
越蠢越好操控,让幕僚吹捧两句,就膨胀的养起私兵。可见蠢货手里有权柄,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林中窜出了人影,蒙面山匪猛然蹦出,无数绳镖向着众人抛了过来。
师离忱嗓音微沉,唤道,“福安。”
语毕。
乐福安如影一般,从马车中窜出,将一把君子剑抛向师离忱。
他自己手上也拿着一把用剑如花,寒芒飞闪,斩退袭来的绳镖,一张老脸笑出花来,“好久没活动身手了,老奴这把骨头都有些松了。”
郞义佩刀出鞘,刀刃交加,已与山匪斗在一块,身手利落如行云流水。
裴郁璟侧目,见师离忱正好整以暇地观望,隐约有欣赏之色,顿时叫他起了好斗之心。
腰间软剑探出,裴郁璟驱马上前,一剑刺穿郞义面前的山匪,嗤道:“统领,比比?”
郞义面色沉着,一言不发,只冷冷看了眼裴郁璟,便继续杀敌。
二人英姿勇猛厮杀狠辣,一时间没有山匪能靠近师离忱,哪怕有一两个漏网之鱼也都被乐福安一剑洞穿了。
师离忱拿了把剑反倒是无用了。他干脆歪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起了二人比拼似的搏杀。
嗯……
赏心悦目。
眼见山匪越来越少,躲着的青年坐不住了,骑着马冲出来,大呼一声:“光天化日,竟敢行凶!”
也加入了厮杀之中。
大半的山匪折损,其余山匪畏惧地退去,四散奔逃,郞义冷声道:“我,十八个。”
指的是所杀山匪。
裴郁璟慢条斯理道:“二十一,略胜你一筹,承让。”
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遥遥望向了师离忱,扬了扬下巴,骨子里那点傲然不羁全都露了个底。
师离忱莞尔,打趣道:“你瞧他那样。”
乐福安捂唇笑道,“小宠讨赏呢。”
半路冲出来的青年见无人搭理他,忍不住出声,“诸位……”
话刚出口,“嗖”一箭凌空飞出,正中靶心,接着又出来嗖嗖两箭,补得死死。
青年不可置信地看着师离忱,眼里还有未散的恐惧,可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断气倒下。
师离忱整理藏在腕间的袖箭,惋惜道:“可怜。”
鹿亲王这一出,不过是为了在他身边埋暗桩,培养一个暗桩不容易,况且暗桩都是死心眼,有策反的功夫不如开场科举。
走这条无人的道,就是专门钓鱼呢。
又怎会给鱼儿机会。
算算日子,等回京都处理了九华寺,也该把科举提上日程了。书中男主的官配探花郎,这都还没男主碰面呢。
师离忱意味颇深地看了眼裴郁璟。
诡异的眼神,瞧得裴郁璟无端感到背后发凉。
小皇帝这是打得什么主意?又哪里惹他不高兴了?莫非皇帝是想拿袖箭,也给他心口来两下?
*
从桐柏走了一道,又去了趟南阳府,往水坝的位置走了一圈,确认了水位以及耕种情况无虚报后,便打道回府。
等马车到了京都郊外,已然能瞧见陆续盛开的桃花。
乐福安拿着密信看了看,轻声地为圣上念着,“京兆尹前些日子抓了几名学子,不知如何处置,特来请示圣上。”
候补上位的京兆尹,做事小心谨慎的很,生怕出错惹恼圣上。
这几名学子来到京都,吟了几首败兴之诗,京兆尹怕他几人扰乱人心,这才把人全都关押起来。
师离忱虽非什么大肚之人,但也不至于为了几句诗词歌赋,就兴起文字狱。
“教训一番,便放了吧。”他语气轻飘飘的,给这几人一条活路,“若真是有本事的,就该在琼林宴站到朕面前来吟诗。”
乐福安笑着应和:“只怕污了圣上的耳。”
这次回京都,穆子秋没跟着回来,怕镇国公着急上火,趁着回宫前,圣上叫郞义去传了个口信。
裴郁璟在马车外,随手掰了一半烤红薯递给圣上,“那个没脑子的也能办事?”
“你别小瞧他。”师离忱睨着裴郁璟,眼梢弯了弯道:“穆子秋还是有些本事在的,只是缺了点历练罢了。”
然而师离忱说了什么,裴郁璟权当耳旁风了。
他正紧盯着圣上吹着烤红薯,又轻轻咬了一口的双唇,唇上沾了一点红薯泥被一抿舔去,泛着淡淡水色。
瞧得他心痒,想给圣上再喂几口。
第48章
离京短短一月,内阁处理事情有条不紊。
若有无法做决策的事会以密信的形式传给圣上,因此外出以来不曾遗漏任何一件要事。
其余可以延后处理的,则堆积在了圣上的御案前。
师离忱又开始紧锣密鼓地批起奏折,忙得不分白昼。
监察司也发挥出了它该有的作用,将搜集到的有关九华寺的罪证,乃至良田,各种侵占,引子钱,诱赌,甚至还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