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通。
朱笔上的红墨落了一点在纸上,师离忱眉头轻拧,看着上头的记录。
那位监察司的人才,混进了九华寺的和尚内部。九华寺声名广泛,求财,求福,求子等等,几乎都有。
可求子这一路门道就多了,九华寺挑选和尚的要求高,年轻俊秀的不在少数,又有和尚这层身份做掩饰。
一些常去礼佛的贵夫人,求子心切的,便借居佛寺,由和尚代劳。
有些家中夫婿宠妾灭妻,心灰意冷之下与俊和尚有了感情。而有得纯粹就是为了取乐,只要不闹到台前,就不会失了脸面……
月商风气并不闭塞,可人与人之间更爱给自己上枷锁,例如花街有花楼,有小倌馆,但大多接待的都是男子。
女子又不好光明正大的养面首。
而九华寺这条产业链已然完善成熟,从先帝时期就发展了,从调查信息来看是一团乌烟瘴气。
私通算不得什么,更严重的是诱赌,私底下参与赌坊的建立,又放出高额的印子钱,从而延展出一条产业链,直到把人榨干最后一滴价值油水才肯罢休。
简直烂到了根!
师离忱压着心头怒意,这群人做什么和尚,为了牟利几乎所有勾当干尽,踩在灰色的线来回蹦跶。
嚣张!
世家尚且要脸面,这九华寺却是要将人敲骨吸髓。
“嗷呜呜——”
腿边拱来一个大脑袋。
师离忱低眼,对上小汤圆的蓝眼珠,兽类不懂人类的悲喜,只知道圣上冷落了它,很是不满地呜呜叫。
被大猫眼神盯得心头一软,师离忱伸手摸了摸它。
大猫夹着嗓子又叫了一声。
大猫快有一个月没见圣上了。
一个冬天过去,它的体重成倍增长,快涨到了三百公斤的大老虎,思念都成了厚重的爱,圣上刚回宫那会儿,扑过来险些没把圣上捂死。
它四脚着地的站在御案前,脑袋几乎与桌齐平,与师离忱挤在一处,将空间压缩得格外拥挤。
大猫不满意师离忱只摸一下就收回手,昂着脑袋不断拱来。
“别闹。”师离忱用奏疏拍了拍它的大头,“趴下,朕忙完再陪你玩。”
打得不疼,但小汤圆耳朵往后缩了缩,它转了个圈,用爪子扒拉了两下圣上的衣摆,这才心满意足地趴在了龙椅旁。
师离忱回过头,继续审理奏折。
私通一事自然不能公开处理,否则但凡去过九华寺的闺秀家眷都要背负上一层污名。
监察司已安排人悄悄地把九华寺包围起来,大理寺处理的月商各地佛寺情形也有了进展。
朱笔批下诏书,师离忱望着这份御令,眼底透着一股森冷的寒意,灭佛与否仅一念之间。
思索再三。
师离忱又觉得不能太过独裁。
高祖帝当年起义打下江山,九华寺也出了一份力,否则以高祖帝的性子不会留这么个祸害。
先帝就不一样了,先帝做事从来不计后果,隔一段时间就登山礼佛,祭祖礼佛,硬是把九华寺高高捧起,成了眼下这个地位。
九华寺开国有功,一锅端了御史台必然要行弹劾。
但师离忱不在乎。
这帮尸位素餐的和尚,正事不做,满肚子男盗女娼,祸害佃户祸害百姓,引诱常人染赌,实在可恨该死,不杀难解师离忱心头之恨。
定要整治一番,将所有佛寺都处理一番。
裴郁璟拿着一把大梳子回紫宸殿,就瞧见帝王支着下颌,眉眼压低,浑身萦绕着一股阴沉沉的戾气。
他放轻脚步走近御案,小汤圆习惯了裴郁璟身上的气息,对其靠近并无反应,只转着眼珠子看他。
待裴郁璟到了案前,刚探出了头,就被一根手指戳到了眉心,抵住。
师离忱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似笑非笑道:“真是胆大包天,连朕的奏折都敢来看上几眼了?”
“见不惯圣上苦恼,特来为您排忧解难。”裴郁璟咧嘴一笑,毫无身为敌国质子的自觉。
师离忱搭着扶手,好整以暇地将半个身子歪靠在椅背,唇边笑意玩味:“行,你说。”
他倒要看看书中一统江山的男主阁下,能说出点什么东西。
诏书上一个明晃晃地“杀”被圈起来,笔锋凌厉,似一股杀气势如破竹般迎面袭来。
裴郁璟打眼瞧过诏书内容,“原是要处置恶僧,想必要杀的挺多,何不叫璟代劳?”
“这就开始和朕要官职了?”师离忱笑盈盈地望着他。
裴郁璟举着那把大梳子,蹲下身给小汤圆梳毛,冬季过去了大猫身上厚厚的毛发要换,最近开始掉毛,常要人帮着梳开。
“圣上给吗?”他道。
师离忱哼笑一声,“不给。”他有的是人办差,还犯不上用裴郁璟去处理这些问题。
他不紧不慢道:“不过朕能给你机会,手刃南晋帝。”
说着,师离忱身子微俯,目光灼灼地看着裴郁璟,嗓音低哑中带着一丝蛊惑:“仇苍,要吗?”
裴郁璟梳毛的动作一顿,陡然抬眸对上帝王野心勃勃的眼神,骨子里生起一股战栗感,鲜血都在沸腾。
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一个字。
“要!”
目标达成一致,师离忱开怀大笑。
*
春闱将至,太师与太傅年岁渐涨且职务繁多,哪能事事都叫他们做,总要叫老人家喘口气。
内阁尚无首辅,一直由太师代掌,太师历经三朝年纪大了见朝政稳定,师离忱回宫没多久,便提了告老还乡一事。
以太师的职位,告老还乡提出来,不可能马上就卸任,师离忱按流程先拒。
他不是没考虑过太师的年纪,因此在监察司确立之后,正慢慢的卸下太师身上的担子。
这样一个鞠躬尽瘁的老臣真要放走,从心里的角度,师离忱有些舍不得,可再不舍也得舍。
太师如今六十五岁高龄,是月商立国以来的第一批臣子,这个年岁在这个年代,是会被称之为高寿的程度。
师离忱怕太师身子不适,拒绝老太师辞官过后,顺带拨了两个太医过去,待下次太师再提辞官,就该挽留后批准了。
后续准备要做好。
重新定一个新首辅是主要问题。
第49章
在有意放权的前提下,师离忱从内阁挑了一圈,最后选中了殿阁学士柳清宁,定其为今年的春闱主持。
太师也说,“此子稳重聪慧,可堪大用。”
柳清宁入朝为官短短四五年,从翰林院编修爬到内阁大学士,除了师离忱的暗中提拔,同样也有太师赏识的缘故。
春闱事关国本,柳清宁深知圣上看重,不敢怠慢分毫,叩首道:“臣定会竭尽全力,为月商,为圣上,选拔人才。”
“起吧。”圣上懒洋洋道。
看着柳清宁起身,眼睛抬都不敢抬的模样,师离忱忍俊不禁道:“倒也不必如此板正,朕又不吃人。”
闻言,柳清宁只恭敬地低下头去,不吱声。
“你呀,就这点不好,死板。”师离忱看着他,叹道,“瞧瞧这德行,像和太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朕同你说笑呢,你连个表情都没有。”
柳清宁不知圣上何意,扯了扯嘴角,给圣上扯出了一个僵硬的笑。
明明是张挺隽秀俊俏的脸,这一笑起来还不如不笑。
“走走走。”师离忱摆了摆手,不勉强他了。
话音落下,柳清宁敛起嘴角,安安静静地作揖退下。只在转身时,不着痕迹地瞄了眼圣上,又沉默的快速收回眼神。
御书房回归沉寂。
师离忱有些疲累,缓缓揉起胀痛的太阳穴,吩咐外头,“叫候着的那个进来。”
乐福安收到口谕,笑眯眯地拍醒靠柱打瞌睡的穆子秋,“世子快醒醒,圣上唤你呢。”
“啊?”他两眼惺忪睁开,身体反应比大脑诚实,霍然站起往殿内走。直到与柳清宁擦肩而过,被拍了一下,才彻底醒过神来。
好险,差点在圣上面前出丑了。
穆子秋快速整理了一番仪容,人模人样地进了门,开始述职。乐福安则看着逐渐落幕的日头,计较着圣上晚膳什么时候传合适。
……
“人送去绣坊了?”圣上头也不抬地问。
穆子秋颔首道:“是,楼娘与刘家娘子都送去了,与坊主交代过,是要犯,三年死契过后才能转为常工。”
这项律法暂且未在月商境内颁布,一是不好实施,二是真正厉害的坊织产业,不在月商。
南晋的纺织产业最大,寻常百姓以娶绣女或织女为傲,单是一个织女在家中织布补贴,顶得上半数开销。
从另一种方面来说弥补了南晋农耕不足。
而月商在这方面切实不如南晋,织布要养蚕,养起来难,但女子多数绣活精湛。
从优势入手改动要简单些,加上考虑到女犯多方面的犯案因素,可以酌情调到绣坊当劳工。
毕竟是犯了案的,要银子不行,留一命留口饭。
这样的绣坊有许多,若来日天下一统,与南晋织坊合并起来也容易。
师离忱思索片刻,问他:“叫你结党营私,你结了几个?”
“圣上没处置林家之前,有十多个想去我家送礼,圣上处置完林家后,这些人收敛了些,不过自从我爹回京后,有三四个没办法进国公府大门,便想办法和微臣套近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