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福安在前头驾车,一路送到国子监门口。芽姑抱着师离忱下车,对上乐福安担忧的眼神,她道:“……下学就回来了。”
乐福安抹着不存在的眼泪,“一想到殿下昨儿还在襁褓,今日就能上国子监了,咱家就感慨。”
柳清宁和许惟一揣着袖子跟在后头,风吹过来,显得二人身形单薄,师离忱低眼发现柳清宁耳朵尖被冻红了。
他想了想,在芽姑耳边悄声说了两句。芽姑不找痕迹地打量了一眼二人,也悄声对师离忱道:“知道了殿下。”
“……”
国子监授课六人一学堂,开蒙识字,君子六艺。
师离忱是屋中最小的,国子监祭酒也摸不准圣上的意思,只能多照顾些,尽力授课。
然后祭酒发觉,六皇子学得快,并不需要特意多解释几遍,也就放下一颗心来。
芽姑不能进国子监,在外头等,下学后瞧见走出来的师离忱,赶紧迎了上去,“小殿下,感觉如何?”
对于国子监,师离忱的印象算不上差,但也算不上好。一整日的课上下来,他困乏地紧,打着哈欠道:“好累。”
芽姑心疼坏了,往师离忱嘴里塞了颗果脯,酸甜可口,“也不知圣上怎么想的,让殿下这么早就来国子监,殿下有遇到大殿下和四殿下吗?”
师离忱耷拉着眼皮,迷迷糊糊道:“没见到。大皇兄和四皇兄的院子和我隔了好远……”
说着说着,他声音渐渐小去,已然疲惫到了极点,等不到回宫了,先趴在芽姑腿上睡着了。
芽姑心疼地理了理他的头发。
马车外传来乐福安的声音,“殿下怎么没声了?”
“睡着了。”芽姑应道。
她怕惊扰了师离忱,手中动作放得很轻柔缓慢,仔细检查着师离忱手脚上有没有受伤,看着还是白白嫩嫩的,她才松了一口气。
*
第二日去国子监。
回宫前,师离忱给两位伴读送了两件合尺寸的防风大氅。
芽姑道:“里面皮绒厚实,下雪也不会冷着,二位公子莫要推辞,是我们殿下的一片心意。”
“……”
柳清宁与许惟一愣怔片刻,随后郑重地朝师离忱行了个礼,师离忱笑弯了眼道:“二位学识深厚,往后多年还要一同进退,有些不知事的地方还要二位多指教才是。”
柳清宁低声道:“殿下言重。”
许惟一欢喜地披上大氅,扬眉道:“殿下放心,微臣一定不给殿下丢人,来年科考拿个功名给殿下长脸!”
师离忱嫌弃道:“功名那是给你自己考的,真要谢我就多给我带点果脯。”他看了眼芽姑和乐福安,哼道:“他们老管着不让我多吃。”
“哎哟我的殿下。”乐福安一拍大腿,委屈道:“吃多了您牙疼啊!适量而食。”又对许惟一道,“可别听殿下的,不能给殿下送果脯。”
师离忱急了,“福安!该打!”
跺了跺脚,就迈着短腿追过去扬手要打人,打又舍不得打重,他本身力气也不够大,几下打下去,自己手心反倒红了。
乐福安装得很疼,哎哟哎哟的求饶,“别打了殿下,奴才知道错了,哎哟殿下可疼呢……”
芽姑一把把他推到一边去,握着师离忱的手心看了两眼,扭头骂乐福安,“你个皮糙肉厚的,把殿下手心都打红了。”
她回头对上师离忱的眼神,心都软了,笑道:“吃,不就是果脯,殿下还没换牙呢,偶尔多吃两个不打紧。”
师离忱这才眉开眼笑。
一旁柳清宁和许惟一也看得笑开来。
第91章
“小殿下,抬手。”
芽姑笑眯眯地哄着师离忱,给师离忱穿上适宜的外氅。时至今日位置,殿下已经在国子监读了整整三年的蒙学。
她一边替师离忱梳着头发,熟练地将细腻长长的卷发抹上香膏,梳成一个漂漂亮亮地发样,打上金灿灿地发扣,收拢小束垂坠的发丝。
看着安安静静地小殿下,她忽然想起曾遇到圣上召见国子监祭酒的场面,她去奉茶,听国子监祭酒曾说过——
殿下聪慧,蒙学一看就懂,尤其是在识字后自己翻看四书五经,偶有不懂稍加点拨便能举一反三,是不可多得的奇才,还懂得避锋芒,不争抢,是个极好的孩子。
当时圣上说了什么?
圣上只意味不明地冷笑了一声,道:“避锋芒,不争气……朕的孩子,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
谈话间,曾扫过她一眼。
芽姑心下隐隐不安,直到听见师离忱轻声呼唤,“芽姑,芽姑,好了吗?我上国子监要迟到了。”
“是奴婢的错。”
芽姑回过神来,赶紧重新挂上笑容,将最后一个发扣戴上,轻声哄道:“小殿下,弄好了,芽姑抱你去好不好?”
六岁的师离忱身形已经开始抽条,并且已学起了君子六艺,有授课武师,不过他骨架小,哪怕是被芽姑抱起来,看起来也好像没长开多少。
他搂着芽姑的脖子,有些害羞地红脸,“芽姑,我六岁了……不能再被抱来抱去……”
说话声细弱蚊吟,又羞又恼,不仔细听还听不出他到底在讲些什么。
乐福安耳朵灵敏,不等芽姑反应,便边绕进内殿边打趣道:“小殿下这是知羞了!”
他笑呵呵地捧着一个热乎乎的饼子塞到师离忱手中,这是每日都必备的。
小殿下喜欢多睡一会儿,起来时要赶去国子监,便会来不及用膳,殿下又挑嘴,寻常东西根本不入口,脾气倔起来就算饿着也不会吃不想吃的东西。
乐福安绞尽脑汁,想起了家乡那香香脆脆的烤馅饼。
那玩意虽普通,也算不得什么珍贵物件,不过一点肉沫小菜,和一点芝麻面粉,入口却是有嚼头和香气,还能填饱肚子。
也幸而,这玩意能得小殿下青睐。
故此,每日清晨的小殿下咬着热乎乎的馅饼,坐在马车上,这般慢悠悠地去往国子监。
芽姑瞪了眼乐福安,小声骂道:“明知小殿下脸皮薄,你还说这种话,该给你缝嘴,小殿下就乐意让我抱。”
乐福安哼了声,“得了便宜就偷着乐吧,咱家不和你一般见识。”
小殿下四岁往后便鲜少让他们抱,说是八弟和十一皇弟都自己走路,他不能如此例外。
今天倒是反常。
师离忱搂着芽姑的脖子,去殿前乘车的路上,悄悄窝在芽姑耳边道:“……芽姑是不是有心事?”
芽姑一惊,随后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殿下多虑了,芽姑刚刚是在想,宵夜是该给小殿下备甜米羹还是小馄饨。”
“都不好。”师离忱摇头。
这会儿小殿下哪里比得过一个在宫中生存多年的女官,轻而易举便被绕开了话题。
他并未多想,鼓着小脸道:“福安前段时日给我偷藏了蜜饯,被祭酒发现了。祭酒曾说我这般年岁,不该多多贪甜食,不可多用多食,宵夜便不上了吧。”
尤其他这个年纪的孩童,正在换牙。
师离忱平日本就喜爱精致漂亮,掉了一两颗乳牙后就更不爱笑了,一笑上牙左边就有个缺牙漏风的小黑洞。
这其实并不影响什么,还会显得他可爱非常,可他总觉得不完美,便整日绷紧了嘴不爱说话,也就只有和芽姑福安一块,才会像做贼似得讲上两句。
“好好好。”芽姑哄着应下,旋即将师离忱送上马车,叮嘱道:“殿下注意安全。”
乐福安坐上车辕驾马,笑眯眯道:“咱家跟着呢,能有什么事……别操心了,外头风寒快回去吧。”
*
钻入车厢。
里头坐着一大一小的豆丁,眼巴巴地看过来。如今的八皇子师朝旭也到了开蒙的年纪,与他坐一个车架去往国子监。
一进车厢,师离忱立即收起了笑容,抿唇不肯露出一点牙尖。
车中等待的师朝旭没那么多心眼,一见到师离忱,当即扑过来,肉乎乎的小短手挂在师离忱的腰上,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师离忱,话还说不利索却会嘟嘟囔囔地唤:“皇,皇兄……一起!坐!”
师离忱扯了他一把,将他扯回座上,自个也坐了上去,任由师朝旭爬回来,重新挂在他腰上。
师朝旭小脸埋在师离忱身侧,深深嗅一口,憋红了脸,蹦出一字:“香!”
师离忱这才想起,馅饼没吃。
他摸出油纸包好的馅饼打开,掰扯了一半给馋到快流口水的八皇弟,然后拍拍他的脑袋。
马车轻缓着往前行。
忽然想起什么,师离忱咬着馅饼掀开车帘,回头瞧见长长的廊下,那琉璃砖瓦红墙下,着一身翠绿女官宫装站立的芽姑。
她并未听福安的回殿避风,而是站在那儿目送他们离去,隔得有些距离,师离忱已经看不清表情,只记得这会儿的芽姑。
像一幅画。
师离忱有些懊恼。
他还没问芽姑,到底藏着什么心事。
等国子监下学,他一定要问清楚。
第92章
晌午刚过。
浓云密布,一场细雨浇落,洗刷了大雾带来的沉闷。
国子监下学后,马车入宫先送师朝旭回宫,乐妃娘娘派了大宫女前来迎接。
师朝旭扒拉着师离忱不肯放开,两厢拉扯间,他嗷了一嗓子哭出来:“不,不,我要和皇兄走——”
“哎哟八殿下,明儿个国子监尚有课业,还见得着,这会儿快入夜了,您就松手吧。”
乐福安止不住劝。
师离忱只来得及护着腰带不被拽下来,脸憋得通红,光顾着拉扯一句完整地话也没憋出来。
大宫女着急地哄,“殿下,您快松开六殿下吧,还下着雨呢,风大,当心淋坏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