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监道:“陛下说的是,元皇后去得早,大殿下没了生母性子是偏激了些,好在皇后温婉,照看得来。”
师明渊头也不抬地沉沉嗯了声,道:“纯妃这两日可好些了?”
“奴才顺道瞧过,好些了,今儿还问奴才您什么时候过去,她要包抄手给您尝尝。”大监笑禀。
闻言师明渊放下朱笔,语调也软和了下来,“朕就知道……她心中一直有朕,就是倔……”
话虽如此,他却迫不及待地去整理衣冠,面上笑意从头到尾不减半分,摆驾至千秋殿。
*
国子监下学回来。
师离忱打眼就瞧见守在主殿门前的大监,殿内响起一阵摔砸声,以及师离忱熟悉的争吵。
大监恭敬地朝他比了个手势,师离忱便微微颔首示意,往旁边小道绕开,径直回了偏殿。
乐福安给师离忱褪去大氅,笑道:“陛下许了,殿下明日后日都可以出宫游玩,但要赶在宫门落锁前回来。”
师离忱两脚踹了鞋子,往榻上软软一靠,打着哈欠道:“许惟一说,他和柳清宁唤了人,要与我一同去郊外游玩,许惟一说他家庄子周围栽满了银杏,金灿灿的漂亮,平日没这个机会,所以多叫了些人一起热闹。”
“城郊?”乐福安拧眉,“不成,得叫人跟着您。”
师离忱笑道:“左右是聚些人一块玩,怕什么,还能吃了我?”
乐福安嗔道:“您明知奴才不是这个意思。”说着他又笑道,“不过他们要是能哄得殿下开心,也不算坏事。”
师离忱正欲再说两句,抬眼一看,奉茶的宫人面孔陌生,眉头陡然蹙起,“怎得先前没见过你?”
骤然被问话,那宫人被吓得端着茶盘的手一抖,咚的跪地俯首:“殿下明鉴,奴婢是大监新调来侍奉的。”
“……”
师离忱转头扫视,殿中宫人几乎有八成是陌生面孔,他忽地坐起身来,被乐福安悄然按住。
乐福安朝师离忱微微摇了摇头。显然他早就发现,只是并未说破。
师离忱顿了片刻,原本上扬的嘴角,一点点拉平。
又被慢慢扶着躺了回去。
他没了说笑的心思,抿了抿唇,背过身去。
单薄的身子微蜷,默不作声的,仿佛被郁气笼罩。
乐福安默默叹了一气,有时候真希望殿下可以不要太过于聪慧,不背负太沉重的枷锁。
在殿下心中,他只是说了他想说的话,没什么是他不能说的。
可奴才听了不该听的,是会没命的。
第95章
翌日。
今儿个天不算明朗,日头时有时无,算不得明媚,却也适宜。
与两位伴读相约于东街会面,许惟一趴在楼阁上张望,瞧见街头出现车马卫队的影子,招呼着楼中众人道:“走走走,去接殿下。”
楼中零散聚了有四五十人,一部分是国子监的学生,一部分则是京都城中官员子弟,还有些已经先行一步,到庄子上做准备。
京都中热闹事少,大小有点动静,一个呼一个便都唤出来游玩,有事没事爱来凑热闹的这会儿都聚到一块了,什么年龄段都有。
于是乎,师离忱掀开车窗,便被一帮热情贵公子们哈哈着打招呼,要不是马车挤不上来,他们看样子还想上车。
师离忱愣了愣,精准找到人群里的许惟一和柳清宁,“你们还不上来?”
说罢便把窗子拉上,隔绝了一众探究视线。
“去,都去后头坐自个的马车去。”许惟一拉着柳清宁,以伴读的身份骄傲地上了师离忱的马车。
外出游玩,各家都备了车马,也有乐意自个骑马出去的,一些十几岁的少年正是爱折腾的年纪,晓得位置的便骑马先行一步。
马车里。
师离忱心情并不算太好,颇为头疼道:“……怎么喊了这么多人?”瞧着也不像是省心的。
“热闹嘛。”许惟一笑嘻嘻凑过来,“不过我就喊了几个与我相熟的,还有国子监的学长,其他人都是听说有乐子,便自个跟过来了。听闻是给殿下庆生,多数都备了些礼。”
师离忱好奇道:“那你打算送我什么?”
“到庄上您就知道了。”许惟一笑得神秘。
师离忱翻了个白眼,“故弄玄虚。”随即转眸看向一旁,安安静静正襟危坐的柳清宁,挑眉道:“清宁呢?”
柳清宁乍然被点名,愣怔一瞬,半大的少年耳尖红红,眼神躲避着不大好意思羞怯道:“不是什么值钱物件……”
他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一个小巧木盒,低头呈送过来,“料子算不得精细,还望殿下勿嫌。”
师离忱接过,打开瞧了眼,是一枚通体翠绿的腰佩,雕得不细致,是个简简单单的云纹图样。
许惟一“咦”了声,盯着瞧了阵,琢磨道:“柳清宁,这是你自个雕的吧?”
柳清宁呛了两声,瞪了眼许惟一,“多嘴。”
“嘿你还不好意思……”许惟一大笑。
师离忱笑了笑道:“有心了,我很喜欢。”说话间隙,他顺手将腰佩挂在了腰身位置。
翠色云纹垂坠在锦白衣摆,尾端玄下流苏与珍珠轻轻摇曳。
许惟一支着下巴,打趣道:“殿下风姿过人,等再过几年,京都不知多少贵女要被殿下迷死咯。”
师离忱忍无可忍,轻踹了他一脚,笑骂道:“讨打!”
“……”
听着车厢内传来一阵打闹的动静,外头驾车的乐福安眉头总算松快了些。总算叫殿下不在烦心。
*
许惟一名下的城郊场子范围挺大,占了一整座山,上山沿途过来栽着银杏树,地面已经铺了一层叶子,还有叶子零零散散的落下来。
澄灿灿一片,耀眼又吸睛。
到了庄子里置办的茶歇,安排跟随侍奉的小厮一应俱全,师离忱马车停下后,后头紧随的马车也陆陆续续停下,公子哥们七七八八地下了车。
庄子门前已经站着八九个早早骑马赶到的少爷们,其中一人喜笑颜开地和众人招手,“都快些来。”
他指着其中一个身姿魁梧的冷脸男子,嘲笑道:“刚刚房二少等急了,居然在那边踢石子玩。”
都是血气方刚年岁的儿郎,不拘泥于礼仪,师离忱也不介意这些,只是顺着方向看了眼那抱臂而立的青年。
恰好对上对方冷漠的眼神,师离忱顿了顿,向对方微微颔首。房家砚漠然地移开了视线。
无人注意到这番插曲。
师离忱很快就被诸人簇拥着进了庄子,都说三个人中会诞生一个点子王,一帮闹哄哄的年轻人,在场没一个及冠的,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岁,啥都敢干。
左边掏出来一个,“我从我爹书房偷来的砚台。”右边摸出来一个,“我从我兄长金库里淘到的夜明珠。”一股脑的送过来,不知谁说了句“不如我家摆正厅的物件。”一下激起了攀比之心。
几个人吵作一团,一个说自家兄长厉害,一个说自家父亲更厉害,从天上吵到地下,最后斗起了蛐蛐,以此作为决一胜负。
这些东西,师离忱叫乐福安一个都别收,回头让他们自个带回去。
凑在一块玩闹了一日,掐着时间,乐福安提醒道:“殿下,该回了,宫门晚些落锁。”
他瞧着殿下无声叹了一下,放下捧着的杯子道:“那便走吧。”
话音落下,乐福安注意到殿下看了眼那帮围坐一团看似要掐起来,实则正在玩乐的少爷们,眼中神色温和。
他轻声道:“殿下喜欢,改日有机会还能同他们一块再聚聚。”
闻言。
师离忱摇摇头,不多说道:“走吧。”
“我送殿下。”许惟一追上来,嘟囔道:“旁人的贺礼殿下不要,但我送的殿下可一定得带走,怎么能只收柳清宁的,同样是殿下的伴读,可不能厚此薄彼。”
师离忱还真没注意许惟一要送什么,侧目问道:“你备了什么?”
“一匹绝佳汗血宝马,赤红的,还是一匹小马。”许惟一骄傲地挺了挺胸膛,“我托人寻了好久在找到那么一匹,殿下带回去养一养,再过两年正好骑着外出。”
师离忱扬眉道:“成。”
他应了,乐福安便招了招手,指使着跟来的侍从去牵马,这些都是宫中拨来的,办事妥帖。
到了门前,师离忱便对二人道:“都回去吧,不必再送,玩得尽兴些。”
许惟一与柳清宁一同行礼,“殿下路上小心。”
二人站在门前,目送车马队缓缓驶离。
许惟一嘟囔道:“殿下瞧着似乎有心事……今日都没怎么笑,也就斗蛐蛐那会儿一块闹了闹。”
柳清宁皱眉,认真道:“殿下身在宫中,被多双眼睛日日盯着,自然不自在。如今能这样出来透透气,已然难得,或许只是不知该如何与旁人自处。”
当然,也有旁人不敢轻易靠近。
虽说今日规矩没那般严苛,可没人真的会摒弃身份地位,真正的和一个皇子打闹在一块,多少都拿捏了分寸,分寸感太重,自然就疏离。
况且如今京都的风声……
大皇子与四皇子闹的更厉害,便不会有多少人对六殿下上心,瞧瞧那些备礼的,也没几个是诚心,殿下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思索间,二人往回走,正撞上了两三个结伴离去之人。
有两位是国子监学生,还有一位许惟一不太熟,听闻是房将军家的二公子,叫房家砚,气势倒是非同凡响,不愧是武将世家的公子……
不过,作为东道主许惟一并未冷落他们,见迎面走来便打招呼道:“你们也要走了?我备好屋子的,不如留宿一晚,明日邀你们一同去后山游湖?”
“不必。”回话的是房家砚,客气道:“阿母还在家等我回去吃饭,便不留宿了,改日有机会再聚。”
另外二人差不多也是如是回答。
许惟一笑着送离了三人,扭头一看柳清宁真皱着眉头盯着那几人的背影,奇怪道:“怎么了?”
柳清宁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左右想不出来,收回视线道:“……没事。”总觉得那笑假。
许惟一没好气道,“让你少看会儿书别做那书呆子,多到外头走走,你这幅样子我还以为你撞邪了呢!”
两句话一搅,刚有点眉目的柳清宁思维顿时被搅乱,斯文叫他骂不出脏话,烦躁之余又瞪了许惟一一眼,加快步伐离开此人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