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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余晖尚且停在房檐的最尖端,忽闻鼓声响彻,守城禁军听到动静,迅速出动皇城正门提前封闭,禁止一切出入。
京兆尹调遣人马,悄无声息地出动,四处搜寻,对外宣称——“有重罪刑犯出逃”。
实则火光最前方,是阴沉着面孔,目露杀气的乐福安。
他丢出令牌,低声对京兆尹道:“陛下特令,严禁走漏风声。都抓紧些办事,今夜要是寻不到六殿下,咱们这些人一个也别想活!”
京兆尹接住令牌的手都在抖,哪能想到六殿下进城没多久就便走丢了,火急火燎地赶紧吩咐底下人仔细盘查。
乐福安急得跺了好几回脚,恨恼之下,甩了自己两巴掌。
就不该听殿下的!
他就是听了殿下的,殿下说不想要那么多人跟着,想在城中走走,才将侍从遣到周围远远的跟着,连他也是不远不近的距离,谁承想马市里的马儿受惊,突然从马厩中窜出,扰乱了人群。
就这么眨眼的功夫。
殿下就从一帮人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乐福安怎能不自责!
都怪他!
都怪他没跟紧殿下!
殿下明明只是个刚过七岁生辰的孩子,就因为平日言谈老成了些,他就放松了警惕!
怪他没有步步跟紧!
也不知殿下现下是否害怕,是否心慌,是否安全……无意识间,他捏着角落砖块的手掌下发出一丝细微的“咔嚓”声。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殿下。
乐福安心慌得厉害,急忙扭头跟着在殿下走失的那条街四周开始寻找,分析错综复杂的地方位置。
那块被捏过的砖,在片刻后,分崩离析。
被内力震得稀碎。
第96章
半笼乌云盖住了少许当空正月,任凭京都城闹得人仰马翻,也无小殿下一丝一毫踪影。
师离忱迷迷瞪瞪地醒了。
周遭一片黑暗,被束缚住的手脚蜷缩在一块,由于勒得太紧,麻过了劲,他好像已经感觉不到手脚的存在。
他好像待在了一个狭小的空间。
师离忱不太舒坦的扭了扭身子,大口呼吸了几下,窸窸窣窣地摸了半天,浑身发软没能爬出来。
“呼——”
忽地一盏烛火亮起。
师离忱被光亮刺到了双目,闭了闭眼,缓缓睁开后他对上了一双冰冷的眼眸,在烛影中忽阴忽暗,森然可怖。
“……房家砚?”
师离忱辨别出了对方,白日才在许惟一的庄子上见过,那双毫不掩饰冷意的眼神,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殿下好记性。”房家砚笑了,站在箱子外居高临下地凝视着师离忱,“殿下似乎不怕?”
师离忱动了动脚,娇嫩的肌肤被粗粝绳索磨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缓了缓道:“你胆敢冒着诛九族的脑袋绑我,自然有绑我的道理,如此大费周章只是想杀我,又何必等我醒来。”
“错了。”
房家砚微微摇头,他几乎整个人都在阴影中,只有半张脸被烛火映出一层暖色,却显得更是森冷。
“边关有种刑罚,最适用于折磨不肯开口的探子。”
他款款诉说,抽出匕首一下下在刀鞘上研磨,刀刃泛出寒光,“先把人嗓子毒了,然后以药灌入口,吊住性命,随后麻住舌头,让人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的血肉被一片片割下,好刀好手艺,可以保证每一片肉都薄如蝉翼。”
刀尖抵在了师离忱脸颊,轻轻说道:“也不知殿下的身板,可片出多少?”
师离忱面上不见任何怯意,直勾勾盯着房家砚,“可你恨的不是我,杀我只可泄一时私愤,还会给房家带来灾祸,你细听。”
房家砚微微眯眼。
这里似乎是一个封闭的牢笼,不知是隔音太差还是外头动静太大,似乎能隐约听到禁军在墙外那侧小跑而过,甲胄碰撞发出的冰冷器械声。
今夜闹出的动静可真不小。
房家砚骤然沉了脸色,“你不是不受宠?”
“你从哪儿听的谣言。”师离忱双手往前递了递,“先松开,放心,我不喊,慢慢同你说。”
左右人也逃不掉。
房家砚割断了绳索,将人从狭小的箱子里提出来,师离忱被勒得浑身麻木将软,干脆靠着箱子坐下,等着缓过劲。
“我今日刚过七岁生辰,尚未到入朝年岁,不可能得罪什么人。只能是有人开罪了你,你惹不起,所以只好绑我泄愤。”他语调冷静,嗓音稚嫩却分析得丝毫不差,房家砚警惕不语。
师离忱继续道:“与我有干系的,如今大皇兄与四皇兄相互闹得厉害,扯不到我头上,那便只有……父皇。你开罪不起,也靠近不了的人。”
“……”
房家砚握紧匕首的手紧了紧,盯着师离忱,眼眸沉沉。
师离忱道:“房将军镇守边关多年,与父皇并无龃龉,不可能与父皇有血海深仇。可我曾得知,十年前有一位姓秦的将军,与房将军一同在边关共事,后南晋进犯我朝,秦将军通敌叛国——”
“够了!”
刀刃倏然抵在师离忱的咽喉,阻止他接下去的言论,房家砚压低嗓音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道:“秦、将、军……没有叛国!”
猜测在这一刻落实。
师离忱唇角缓缓勾起一个笑,“好一个秦将军没有叛国,你有证据吗?身为秦家血脉,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稳坐高台!是你无能!”
说话间,他猛地扣住房家砚的手腕。
他的手指纤细修长,房家砚体型偏向健硕魁梧,他的手只能占据房家砚的手腕一半,却像一把冰冷的钳,无法撼动半分。
房家砚感到意外惊愕一瞬,也没想到这么小个人居然有如此大的力道。
师离忱慢慢站起身,扣着匕首一寸寸远离了脖颈,他一边朝房家砚逼近,一边念念有词击溃对方的防线,“你回答不了我的问题,因为你没本事!所以你只敢将你的刀尖对准你仇敌的稚子。”
“可这有什么用,哪怕杀了我,你的仇人依然享有无边江山,而你……永远只能像个老鼠一样夹着尾巴在阴暗的地方玩恐吓!!甚至要害得恩人一家被你所连累!哈!房将军捡了个恩将仇报的逆子回来,他简直瞎了眼!”
“我不是!我没有!”房家砚怒道,“我不是!”
“是吗?”烛台被骤地拿起,逼近,照出了师离忱苍**致的脸颊,二人之间忽然变得明亮。
匕首刀身反射,明明白白地把房家砚茫然惶恐地神色照得清清楚楚,瞳孔震颤,不敢承认。
“空有一身本领的老鼠,你仔细看看,这到底是谁?可曾还有半分秦将军的风骨?!”
“……”
“…………”
师离忱明显感觉到对方卸去了浑身的力气。
他用力一推。
“当啷。”
匕首落地,房家砚也被一把推倒,颓然地坐着,“可我能如何……我又能如何……”
“我可以帮你。”
房家砚抬头。
囚笼周围的黑暗宛若浓雾将二人裹挟。
可面前少年手里端着烛台,像是握着一束昏黄的光,站在那儿修长挺拔,唇角噙笑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矜贵傲气,幽幽语气如蛊惑低语,“事在人为,所行亏心事自然会有痕迹,哪怕是最严密的锦衣卫也会被撬开唇舌,人是最贪心的,只要肯找,未必不能寻到当年线索,为秦老将军翻案。”
房家砚顿了顿,犹疑道:“……你?”
“我。”师离忱掀了掀眼皮,波澜不惊道:“你以为,那两个斗得厉害的蠢货真能成太子?”
烛火将少年地笑变得意味深长,下颌微扬,“况且……今日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
房家砚眉头拧起。
就在下一瞬,一股凌冽杀气从后方袭来,房家砚瞳孔微缩敏锐的翻身避过,一柄拂尘当空劈来,在内功加持下,将地面劈出一个凹坑。
来人功力非同小可,深厚至极,有此等身手之人,在月商屈指可数。
房家砚顿时冷汗直流。
师离忱笑吟吟地看向被推开的囚室入口,面色阴森地乐福安,在乐福安预要继续动手之际,令道:“好了,住手。”
他嗔道,“福安,怎么才来?”
“殿下赎罪。”乐福安收了手,眼神不善地横了眼房家砚,接过了师离忱手中烛台,弯腰将白日柳清宁送他的腰坠重新挂了回去,自责道:“都怪奴才愚钝,前些时候才发觉您的玉坠,这才循着香找来。”
话音落下,乐福安扫向房家砚,语调也冷下来,问:“您瞧,这贼人是打算如何处置?”
他道,“陛下封锁了京都,调遣了禁军与死士还在外头寻您,只是用了旁的由头……您出事的风声尚未传出,您若是想,咱家这就将禁军唤来,势要治这房家一个大逆不道的罪!”
“不可!”房家砚反应过来,飞快思索一番,看清形势也明白了过来。
他迅速转变了姿势朝师离忱单膝跪下,道:“殿下,一切罪责皆在我身。若有需要,您尽管嘱咐便是。”
师离忱道:“那你去边疆吧。”
房家砚不明所以。
师离忱笑眯眯道:“你空有一身功夫,又养在房将军膝下,是正正经经武将世家的公子,立功与你而言,应当不难。莫非你想怀着仇恨,浑浑噩噩就这么过下去?”
“自然不是!”房家砚顿了顿,垂首道,“我明早便给家父传信,动身前往边关。”
师离忱满意道:“今日之事,我便当未曾发生。”
他拍了拍房家砚的肩膀,轻声道:“你且放心,好好立功,你功成之日——”
空气中响起一声轻笑。
“自然便是秦老将军翻案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