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晏一开始还不肯说,被他戳烦了,才蔫蔫地开了口,“他好厉害。”
“谁?”
“……艾深。”弥晏的脸颊更鼓了,“他用的招,我都不会……”
实力更强的同时,还比他更加成熟可靠,是一个更加合格的恋人。他心里像熬了一锅柠檬似的,泛起了酸涩的泡泡。
谢云逐哑然失笑,自己吃自己的醋是怎么回事?
“这是当然的吧,他都长了十几年了,你从一只毛球长到现在才多久?”谢云逐捏着他的耳垂逗他,“再说了,你比他可爱多了。”
弥晏严重怀疑他在说自己不成熟,然而没有证据。根系说过,在回忆中,他能找到变强的办法,所以他要努力地把艾深的一举一动一招一式看在眼里,他所拥有的时间太少了,他必须竭力追赶过去的自己。
“接下来会怎么做?”看着幻景中的二人,他们正开着车疾驰在逃亡的路上,弥晏担忧地问,“过去的我们真的会去重污染区吗?”
“当然会去。”谢云逐可太了解自己了,“不过在此之前,我应该会尝试联系师娘和小桃花。”
他说出的话就像预言一般,因为下一秒他们就看到,过去的谢云逐打开手机开始拨号。
“找不到的。”现在的谢云逐冷静地判断,“既然她们被所有人遗忘了,那必然是发生了极为不幸的悲剧。”
果然,过去的谢云逐用尽了所有通讯手段,都没能联系上这母女二人。然而他并没有放下手机,而是思索着输入了一串数字。这个号码不在他的通讯录里,所以他费劲地想了半天才一个个把号码输进去。
“他想做什么我都能猜到,”现在的谢云逐眯了眯眼睛,“这是在联络黎洛呢。”
本该缠着自己不放的人却杳无音信,怎么想都不正常。而排除他那跳脱的性格来说,黎洛是一个从实力到忠诚度都非常可靠的人。
果然,那个号码拨出去后,立刻被接通了,黎洛那尚还稚嫩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失真,从电话那头传来:
“小云哥?!”他激动极了,“你回来啦?你居然会主动打我电话?天啊,我太高兴了!我……”
“黎洛,”过去的谢云逐打断了他,“你现在在哪里?”
“我吗?”而过去的黎洛也立刻答道,“我在乐土啊。”
第184章 在重污染区
“乐土?”过去的谢云逐皱了皱眉, “这是什么地方?”
一旁开车的艾深插了一嘴,“守卫的谈话里出现过两次这个名词,应该指代庇护所外的某个人类聚居地。”
“哦, 你不知道也正常,乐土的确还没建立多久, ”黎洛解释道,“首都不是毁灭了嘛,大部分的人都搬到庇护所去了,但是有一帮达官显贵,担心庇护所再次被污染,就要求建立一个绝对‘纯净’的区域, 进出人员都会受到非常严格的审查……”
“所以你也躲那儿去了?”谢云逐问, “我说怎么没见到你。”
“哎哟,不是啦,我可是去搞科研的。”黎洛说, “乐土离庇护所也就两百公里,你等一会儿, 我马上开车回来找你。”
“不用了, 我现在是通缉犯。”谢云逐冷静地拒绝了, 不顾他震惊的叫嚷和询问, “你就回答我一个问题:你还记得师娘和小桃花吗?”
“谁?”黎洛懵了。
“就是孟琳和沈桃颜。”谢云逐又说出她们的本名。
“谁啊,不认识,你干嘛叫她师娘?”
“呼……”谢云逐叹了口气, 连黎洛都忘记了, 说明这俩人的存在消失得够彻底的。
“没事了,回头再联系。”说完,他直接挂了电话。
一次次的验证, 让他更加确信,自己是正确的,他不可能发疯,杜撰出这样两个栩栩如生的人物,他拥有完整的记忆谱系,她们有什么样的性格,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疯的是他们,被污染的是他们。
“要去沈君乔家里看看吗?”开车的艾深询问道。
“不,直接去铭川吧。”谢云逐把头靠在了车窗上,看着车外的风景交织成线,飞逝在身后,“我只有一个人,没法用铃矫正所有人的偏见。所以必须想办法证明我没有被污染,他们虽然不信任我,但至少还有理性,我可以拿证据说服他们。”
这些想法在如今的谢云逐看来,未免有些幼稚和天真了。然而将他放在那个处境中,他也未必能做出比过去更好的选择。
让他真正着急的是另外一件事儿——黎洛在电话里明明白白地说出了“乐土”两个字,然而过去的自己压根不在意,都没有多问。只有在幻景这头的他和弥晏,急得团团转,恨不得手伸进去让黎洛再多说一点。
“原来我们一直搞错了一件事,早在游戏开服前,乐土就已经存在了。”谢云逐一拍脑门。
回忆中的时间点是31年初,而《混沌天途》的开服时间是31年末,中间可是隔了半年有余呢。
“二者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对纯净的要求,比如严格的审查进入机制。”弥晏也嗅到了其中的关联,“也许那个乐土,就是游戏里乐土的前身。”
许多零碎的、暧昧不明的线索,似乎正紧密地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在看清所有的真相前,他们便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束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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铭川作为一个SSS级重污染区,是一个非常适合自证的地方。
因为那块地方的混沌附着在病毒上,症状十分明显。感染者的皮肤会溶解、增生、溃烂,骨骼也会变得酥脆,到最后,身体会变成一滩不断蠕动的活体血肉。这些活死人仍然保留着意识,每时每刻都在发出痛苦哀嚎。
因为太痛苦了,这些蠕动肉块会四处寻找水源,然后污染整个水体。他们咳出的血沫,又会被风带走,随着空气扩散。
更可怕的是,这种病毒是可以被声音和影像传播的。只要注视那副画面超过两分钟,眼球就会立刻感到灼痛,若是聆听哀嚎超过五分钟,耳朵就会开始泛红发痒——然后在三天内烂成一摊活死人,继续传染。
所以除了文字记载以外,他们甚至都找不到有关铭川的更多资料。军部对铭川的处理措施是坚壁清野,将周围百公里的区域全都烧光,杜绝病毒的任何传播载体。
两人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在上头的监视下驱车前往铭川。
当然,说两个人并不恰当,他们其实还带了一只兔子。只不过梦神已经被吓破了胆,整天躲在谢云逐的梦里不肯出来。
这两人一兔在铭川呆满了足足一个月,如同推土机一样开始行动:他们清理出了一个小型安全屋,调查了混沌爆发的最初轨迹,顺便总结了活死人的行为模式和防治策略。若是将那无止境的斗智斗勇一一复述出来,恐怕又是一本可歌可泣的史诗。
期间,谢云逐录制了大量的视频证据,足以证明在危险致命的混沌病毒包围下,他依旧安然无恙。他会将这些证据提交到委员会,以“自证清白”。
当然,这些还不是他们在铭川的最大收获。
这就必须说到他们在离开铭川的路上,遇到的那个奇怪的巨大混凝土方块。
远远看过去,那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桥墩,放置在一辆拥有自动驾驶功能的大卡车上。
混凝土方块的表面,布满了龟裂的痕迹,还有黑草一样的东西从缝隙里钻出来,好像有一株植物正在混凝土中生长,不断地要顶破外壳舒展枝条。
走近了,他们才发现,那些虬曲生长的东西不是植物,而是头发。
数吨重的混凝土疙瘩,看起来快被内部生长出来的头发撑破了。
艾深判断这是一种新的混沌污染,形式是无生命的物体会从内部长出秀发。谢云逐倒是想到了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水泥杀人案——凶手把受害者丢进桶里灌满水泥,结果不小心几缕头发露了出来……
“离远一点,”谢云逐拿起相机,觉得有必要记录一下新型混沌,“把混凝土割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艾深熟练地将力量凝成一股刀刃,隔着十米远向混凝土切割过去,碰撞的瞬间发出了轰然巨响,尘土弥漫开来。
“咳咳……”谢云逐捂着口鼻,端着相机的手却很稳,清晰地拍到了混凝土里面的东西,那一大团黑发……
看清那副画面的一瞬间,温度好像一下降到了冰点,谢云逐的呼吸都凝住了,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看向艾深:
“这、这是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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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难以置信,很快变成了悲痛,经过一路的酝酿,最后变成了愤怒。
“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谢云逐一把揪住沈君乔的衣领子,把他从皮椅上拎了起来,一沓照片重重地摔在桌上,明晃晃地摆在他们面前,铁证如山。
“你冷静点,”沈君乔皱眉,他当然可以召唤“秩序”,但是他更愿意包容年轻的学生,“你拍的照片我看到了,所以呢?这是什么?”
“这是你女儿啊!”谢云逐怎么冷静得下来,在他看到自己十几年的同学以那种样子被封在水泥疙瘩里,成为了一具半腐烂的尸体之后。
小桃花的能力与头发有关,在她死后,那头乌黑的长发也没有停止生长,不停地钻破水泥向外延伸,仿佛是在替主人发出呼救。
当初那些凶手,一定是发现一层水泥封不住她,所以在外面浇筑了一层又一层,最后发现还是没用,干脆把水泥墩子装上无人驾驶卡车,运到了重污染区里……
“我说过了,我没有妻女。”沈君乔平和地望着他,“你交给我的那些证据,的确很有说服力,但是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实在很难不产生怀疑——谢云逐,你真的是清醒的吗?你依旧认为全世界都被污染了,只有你是‘干净’的?”
谢云逐快疯了,为什么眼前的男人可以这样镇定自若,真的就像精神病院里的医生一样,冷静地观察着他大叫、发疯。无论怎样自证都没有用,他们是大多数,所以他们就掌握了真理,哪怕是错的也会变成对的,因为这个世界是他们掌控着的!
“你不在的时候,我和委员会的人都联系过了。”沈君乔继续平静地告诉他,“他们中的大多数都生活在乐土,遭受污染的可能性极小。他们也都无法理解你那些奇思妙想,也许是你在兰因呆了太久,受到了梦神的污染?”
这是在说自己做白日梦呢!谢云逐一把将梦神薅出来,攥着他的耳朵伸到沈君乔面前,“开玩笑,你和我说梦神的污染?梦神就在这里,你自己问问他!”
“咿——”被上位者那不怒自威的眼神扫过,兔子吓了一跳,立刻钻进了谢云逐的袖子里,死活都不愿出来。
“出来啊,”谢云逐揪住了他的尾巴,使劲往外拉,“和他说我没在做梦!”
“我不!我就不!”兔子死活不肯,“你别扒拉我!”
沈君乔看着这副闹剧,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
他这副样子,比冷嘲热讽让谢云逐更受刺激。他双手撑着桌子,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紧盯着昔日的老师,“我没有疯。你告诉我,无论是什么办法,只要能让我证明自己,我就去做!”
沈君乔的双手交握抵着下巴,那双比他更为深沉的蓝眼睛,就这样幽幽地注视了他一会儿,才道:“你继续去重污染区吧。”
“那样你就能相信我了?”谢云逐猛地一拍桌子,“那不过是另一个铭川!有什么用——你告诉我,那有什么用?!”
“不,那只是可以继续发挥你的价值,你在铭川做得很好,不是吗?”沈君乔摇了摇头,“只要你还有价值,我就可以向委员会交差,找借口保住你。你的确太强了,对于庇护所里的人来说,你是一颗不可控的定时炸弹,这里容不下你。”
他已经把话说明到了这个份上,谢云逐还能再说什么。几度开口,他都没能说出话来,颓然在椅子上坐下,他埋下头,肩膀微微颤动着。
沈君乔的心蓦地一颤,他忽然意识到他最骄傲的学生,或许在哭。
“我没法把你怎么样,你自己回防控中心吧,我会尽快把下一个任务地点发给你。”沈君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做错什么,孩子,我依旧为你感到骄傲。”
走出沈君乔的办公室,谢云逐快气疯了,证据就是他的话比平时都少,低着头咬着嘴唇,握紧的拳头快把自己的指骨都捏碎了。
艾深跟在他后面,看到他忽然转过头来,眼睛冒火地盯着自己,立刻福至心灵地拉开自己的衣领子,以免谢云逐咬到自己的衣服。
果然下一秒,谢云逐恶狠狠地一口咬上来,正咬在他的肩上。这也不知是哪年哪月养成的习惯了,他情绪上头的时候最爱咬点东西,通常就是自己。
艾深侧着头,估算了这一次的力道,可谓是有史以来最重的一次,于是默默地箍紧了手臂。这点疼对他来说倒不算什么,但他还是发出了些许轻喘,好让怀里的人高兴。
咬着咬着,谢云逐就慢慢冷静下来了,又拿舌头舔了舔牙印,以示赔罪。他依旧埋在他的肩窝里不肯动,闷闷地说道:“恨死老师了,恨他们所有人……”
这是什么话,简直像小孩子撒娇一样。艾深拍拍他的背,在他耳旁悄声道:“其实刚才老师看到小桃花照片的时候,心跳、呼吸和表情都有变化。”
“是吗?”谢云逐怀疑地抬起头。
“嗯,非常轻微,因为他的自控能力很强。”艾深确认道,“但他的确有所触动,心跳是不会撒谎的。”
“那就是有问题,”谢云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走,我倒要看看他到底藏着什么鬼!”
沈君乔明面上说不会拿他怎么样,但实际上安排了不知道多少眼线跟踪他们。费了一番功夫,他们才把跟踪者甩开,然后跟上了沈君乔的车。
他竟然也是去防控中心,这是一个非常大的综合性机构,不仅有监狱和审判庭,见证者的总部也设在这里。
沈君乔去的就是见证者总部,他到了之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见证者过来了,都去了最顶层的房间。
那里,就是通常做“同调共振”的地方,但谢云逐可以确定,这绝不是沈君乔平时会去的时间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