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心刚仿佛没看到女儿的震惊和恐惧,他重新靠回椅背,姿态恢复了那种掌控全局的悠闲,甚至带着一丝戏谑。他慢悠悠地拿起桌上的紫砂壶,给自己倒了杯茶,抿了一口,才像闲聊般问道:
“对了,” 他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女儿惨白的脸上,“你那么关心他,他一个月前坠崖那事儿你查得怎么样了?查出什么眉目没有?”
樊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父亲为何突然问起坠崖的事?而且用的是这种轻描淡写、仿佛早已洞悉一切的语气?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她作为警察的直觉在疯狂报警——父亲一定知道什么!甚至……还可能参与其中?!这个念头让她如坠冰窟。
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几乎脱口而出的质问,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声音的平稳:“还在查,线索不多,对方很狡猾,现场处理得很干净。” 她不敢看父亲的眼睛,生怕泄露自己内心的惊疑。
“哦?很干净?” 樊心刚拖长了语调,眼神里那抹了然和探究的意味更浓了,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看来我们溪警官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啊。看你这样子,为了那个许皓月,怕是什么都能做出来,连亲爹的底细,早晚有一天也得被你查个底儿掉,卖了吧?”
这诛心之言,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樊溪强撑的镇定。巨大的羞愤、被至亲怀疑的委屈、对皓月处境的恐惧、以及对父亲可能涉案的惊骇……种种情绪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
她再也无法在这个充满算计和冰冷威胁的房间里待下去一秒!
“爸!你!” 樊溪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哽咽,她猛地抬起头,眼圈已然泛红,里面充满了受伤、愤怒和深深的无力感。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口堵得快要爆炸。
她最后深深地、带着痛苦和失望看了父亲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樊心刚都微微眯起了眼。然后,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在她身后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隔绝了里面那令人窒息的空气和父亲深不可测的目光。
樊溪走后,樊心刚脸上的怒气和戏谑缓缓褪去,只剩下深沉的冰冷。他摩挲着光滑的紫砂杯沿,眼神晦暗不明。女儿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激烈。许皓月果然早晚是个麻烦。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声音低沉而冷酷:“盯着点,许皓月那小子,不能让他脱离掌控太久。”
第24章 意料之中(现代-许)
樊溪靠在冰冷的金属电梯壁上,大口喘息着,仿佛刚从溺水的边缘挣扎出来。被至亲怀疑的委屈、对皓月处境的深切恐惧,还有对父亲可能涉案的惊骇……种种情绪如同惊涛骇浪,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樊氏集团那栋象征着权力与冷酷的摩天大楼的。
午后的阳光刺眼,却无法驱散她心底的寒意。她坐进自己的车里,发动引擎,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车窗外的繁华街景飞速掠过,却无法在她眼中留下任何色彩。
车子驶入熟悉的别墅庭院。樊溪停好车,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进家门。
客厅里,管家王妈正在擦拭花瓶,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小姐?您……您回来了?脸色怎么这么差?”
樊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王妈,我没事。皓月在家吗?”
“皓月少爷刚回来不久。” 王妈连忙回答,指了指楼上客房的方向,“在房间里呢。”
“嗯,知道了。” 樊溪点点头,不再多言,径直走向楼梯。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棉花上,又像是背负着千斤重担。她该如何面对许皓月?告诉他父亲不仅拒绝了取消婚约,还发出了死亡威胁?告诉他父亲对坠崖事件的异常关注?
不!她不能!至少现在不能!那只会将皓月推向更危险的境地,也会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家族对立面。
心,如同被放在油锅里煎炸。忐忑、恐惧、愧疚、还有一丝对许皓月反应的莫名期待,混杂在一起,让她走到那扇熟悉的客房门前时,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站在门外,手悬在半空,犹豫了几秒。努力平复狂乱的心跳和几乎要溢出眼眶的酸涩,终于轻轻敲响了房门。
“叩叩叩——”
门内,传来许皓月那低沉平静、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进。”
樊溪推门走了进去。房间里光线依旧昏暗,许皓月坐在单人沙发里,指间夹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沉静,等待着樊溪带来的最终答复。
樊溪站在许皓月面前,没有坐下,只是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艰难地开口:
“皓月,我尽力了。”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爸他……不同意取消订婚。”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平复情绪,“他只答应将订婚宴推迟一个月。并且……他明确表示,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许皓月沉默了几秒。烟灰在他指间无声地掉落。樊溪带来的消息,冰冷而强硬,完全符合他对樊心刚的认知——一个掌控欲极强、不容违逆的枭雄。樊溪能争取到一个月的时间,恐怕已是极限。
他没有愤怒地拍案而起,也没有说出任何斥责的话语。相反,他轻轻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意料之中的平静:“知道了。”
樊溪有些意外,她预想中的暴怒或冰冷威胁并未出现。许皓月只是看着她,眼神深处没有责怪,只有一片沉沉的、仿佛看透了一切的冷静。
他明白了她的处境,也意识到她面对樊心刚时的无力。这份迟来的理解,甚至比愤怒更让樊溪心头酸涩。
“辛苦你了。” 许皓月的声音没什么温度,但这句话本身,对樊溪而言,已是一种难得的温和。她知道,这并非出于情意,而是基于他对现实的冷酷判断——她确实尽力了。
这份理解,让樊溪心中的愧疚和想要为他做点什么的冲动更加强烈。她看着许皓月沉静的侧脸,心猛地揪紧,话几乎要冲口而出:“皓月,关于你坠崖的事……我爸他……” 她顿住了,后面的话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
她能说什么?说“我怀疑我爸可能知情甚至参与”?她现在还没有任何证据!父亲那句“早晚把你爹卖了”的诛心之言言犹在耳。巨大的恐惧和身为女儿的本能,让她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许皓月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欲言又止:“他怎么了?”
樊溪的心脏狂跳,手心瞬间沁出冷汗。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迅速在脑中转换了思路,将那份几乎脱口而出的怀疑,硬生生拐了个弯,引向了另一个线索:
“没……没什么特别。”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我是想说,关于你坠崖的事,调查有了一些进展。” 她迅速切入正题,这是她能提供的、也是她职责范围内相对安全的信息,“你之前提到的那个欠债人陈哲,他的行踪有眉目了。”
许皓月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身体也微微前倾:“说!”
“他……” 樊溪深吸一口气,“他在事发后没多久,就利用一个假身份,潜逃出境了。目前追踪到的线索指向东南亚某个小国,但具体位置还不明朗。那边的环境复杂,追捕难度很大。” 她如实相告,语气凝重。
陈哲出境了?许皓月眼中寒光一闪。这更印证了他的判断——那场车祸绝非意外!陈哲背后,一定有人!
“不过你放心!” 樊溪看着许皓月瞬间阴沉下去的脸色,立刻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职业的坚定,“国际协作需要时间,但这条线我不会放!我会动用我能调动的所有资源,持续跟进。只要他还在这个地球上露头,我一定把他揪回来!给你一个交代!” 这是她作为警察的承诺,也是她此刻唯一能对许皓月做出的、不含家族立场的保证。
许皓月深深地看了樊溪一眼。他能感觉到她话语里的真诚和决心,也能察觉到她刚才那瞬间的犹豫和隐瞒。
樊心刚这个名字在她心中显然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她没有说出来的,恐怕才是关键。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陈哲这条线,是目前最实际的突破口。
“好。” 许皓月掐灭了烟蒂,声音低沉有力,“陈哲这条线,就拜托你了。有任何进展,第一时间告诉我。” 他没有追问她刚才的欲言又止,选择了信任她在这件事上的专业和能力。这份信任,让樊溪心头微微一暖。
“嗯!” 樊溪郑重地点头,心头压着的巨石似乎因为许皓月的信任和这明确的任务而稍稍松动了一些。至少,在这件事上,他们还能站在同一阵线。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樊溪说完,没有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房间里,许皓月重新点燃一支烟。订婚的枷锁只是延期,并未解除。坠崖的真相依旧笼罩在迷雾中,陈哲的潜逃增加了难度,而樊溪那未尽的言语,更是在他心中投下了一片巨大的、关于樊心刚的阴影。
前路,步步荆棘呐。
第25章 虚与委蛇(古代-白)
次日,白暮云半倚在软枕上,身上盖着锦被,他微微阖着眼,脸色依旧苍白,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整个人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看似虚软无力搭在锦被上的手,指尖正微微用力,抠着身下柔软的褥子,竭力压制着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
许皓月,那个占据了他身体一个月的、来自异世的灵魂,竟在离去前,为他留下了如此惊心动魄又至关重要的讯息。慢性毒药日积月累,浸润在他的饮食汤药之中,由他名义上的“母亲”柳氏,亲手一点点送入他的口中。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环佩轻响,由远及近。白暮云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立刻将那一点外泄的情绪彻底敛去,只余下全然的疲惫与孱弱。
房门被轻轻推开,柳氏带着一身淡淡的、雍容的檀香气走了进来。她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绣金缠枝牡丹的襦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戴着赤金点翠的头面,妆容精致,眉眼间是恰到好处的担忧与慈爱。
“暮云,我都听阿木说了,母亲自然不会记恨你,今日感觉如何?可好些了?”
她伸手探向白暮云的额头,指尖微凉,带着脂粉的滑腻感,触碰到皮肤时,白暮云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没有偏头躲开。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缓缓睁开眼,眼神涣散而迷茫,好一会儿才似乎聚焦在柳氏脸上,声音细若游丝,带着病中的沙哑:“劳母亲挂心了,是暮云不孝。”
“傻孩子,说的什么话。”柳氏嗔怪地看他一眼,从身后嬷嬷端着的红木托盘上,取下一个温润的白玉小碗,碗里是深褐色、散发着古怪甜香的汤汁,“你身子骨弱,这次又受了大惊吓,神魂不安最是伤身。这是母亲特意让小厨房熬的安神汤,用的都是上好的宁神药材,喝了它再好好睡一觉,比什么补药都强。”
那汤药的气味钻入鼻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极其隐晦的酸涩感。白暮云心中警铃大作,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就是这东西!
他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甚至努力挤出一个虚弱又感激的笑容,眼眶微微泛红,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些:“又让母亲为暮云操劳了……咳咳咳……”话未说完,便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单薄的肩膀剧烈颤抖,完全不像演出来的。
“怎么咳这样厉害?!”柳氏连忙亲自端起汤药,吹了吹,递到他手边,“趁热喝了吧。”
白暮云顺从地接过汤药,送到嘴边。苦涩中夹杂着诡异的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喉结滚动,做出吞咽的动作,实则巧妙地用舌尖抵住勺沿,大半汤汁都顺着唇角无声地流入了早已准备好的、缝在寝衣袖口内的吸水性极强的暗袋棉布中。
他喝得极慢,每一口都伴随着细微的喘息和不适的蹙眉,仿佛吞咽得十分艰难。柳氏极有耐心地观察着他每一丝细微的表情。
一小碗汤药,足足喝了半炷香的时间才见底。
柳舒云也不催促,就坐在一旁观察。
“好孩子。”柳氏满意地接过玉碗,拿出丝帕,轻柔地替他擦拭嘴角。紧接着叹了口气,语气温婉,却字字句句都带着敲打的意味:“前几日你病着,精神头不济,说了些糊涂话,母亲知道那都不是你的本意。你大哥性子是急了些,可终究是为你着想,盼着你好的。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万不可再那般顶撞长辈,失了体统,让你父亲知道了,岂不伤心?”
她轻轻拍了拍白暮云的手背,眼神里带着探究:“你如今也大了,该更懂事些,体谅父母的难处才是。莫要总是任性妄为,让人操心,嗯?”
白暮云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情绪。他放在锦被下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帮助他维持着面上的惶恐与悔恨。
他抬起头,眼中蓄满了水光,声音带着哽咽和怯懦:“母亲教训的是!那日……那日孩儿确实是病得魇着了,浑浑噩噩,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知道……清醒后只觉后怕不已,心中对母亲更是感念又自责。”
他言辞恳切,表情卑微又真诚,将一个病弱、胆小、对自己前几日的“失常”行为充满恐惧和悔意的庶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柳氏仔细审视着他,见他眼神躲闪,满面愧悔,言语间全是依赖与顺从,不见丝毫那日的锐利与顶撞,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放松。
看来那日果然是意外,或许是惊马吓丢了魂,才让他短暂地失了常性。如今药照旧喝着,人似乎看着还更加懦弱无能、任她拿捏了。
她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语气更加柔和:“好了好了,知道错了就好,母亲怎会真怪你?快别多想,好好歇着才是正经。药喝了就睡吧,母亲改日再来看你。”
柳氏这才起身,扶着春雁的手,仪态万方地离去。
房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明亮的光线。
屋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更漏滴答的细微声响,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那丝令人作呕的甜腻药味。
白暮云维持着虚弱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门外脚步声彻底消失远去。他眼中那点水光和怯懦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死寂。
他缓缓抬起手臂,看着素白寝衣袖口那一块深色的、散发着怪异气味的湿痕,眼神沉静如寒潭。
一直屏息守在角落里的阿木立刻快步上前,脸色紧张而愤怒,压低声音:“少爷……”
白暮云将衣袖递到他面前:“留些药渣,其余的都处理掉,一点痕迹都不要留。”白暮云的目光转向窗外,看着庭院中一隅灰暗的天空,声音更低了,“还有她小厨房每日运出的垃圾,尤其是装过药材的器皿,继续想办法,必须拿到。”
“是,您放心,阿木拼死也会办到!”阿木眼中闪着坚定的光。
虚与委蛇,不过是开始。
他还需要更多、更坚实的证据,以及一个契机,才能将那些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彻底钉死在绝望之中。
第26章 药圃偶遇(古代-白)
连日的阴雨终于歇了,天空洗过一般透出明净的蓝。白暮云倚在窗边,看着庭院里被雨水打落一地的残花,神色平静,眼底却凝着一丝化不开的沉郁。
体内的毒素虽因停了柳氏的“补药”而不再加剧,但多年积损,非一日可除。虚弱与时常袭来的眩晕感,依旧如影随形。
“少爷,”阿木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道,“今日天气晴好,可要出去走走?老在屋里闷着,于身子也无益。”
白暮云收回目光,微微颔首。他知道阿木的意思,并非单纯散心。
近日他们借着各种由头出门,明里是闲逛,暗里却是寻访城中几位口碑甚佳、却并非官家御用的名医,以求避开柳氏耳目,悄悄探问解毒调养之法。
只是那些大夫诊脉后,多是摇头,只说先天不足,后天失养,需得漫长时日细细温补,对于那隐秘的毒素,竟无一人能确切察觉。想来也是,柳氏所用之毒,定然极其隐秘刁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