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济同一家人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们似乎知道,一直庇护着他们的老祖宗要离开了,一个个想靠近,却仍惧怕地躲在一旁。
杨知澄眨了眨眼。
“等你回来。”他说。
宋观南很轻的挥挥手,转身朝院外走去。石济同上前,打开门锁,宋观南便飞快地跨过了门槛。
杨知澄看见他的侧影从巷道一掠而过,很快便消失在静谧的夜色中。还未等杨知澄细看,石济同便关门落锁,一气呵成。
“外面太危险了。”石济同见杨知澄怔怔地站在原地,解释道,“我怕……”
“没事的。”杨知澄摇摇头。
“有多余的椅子吗?”他问石济同。
“有的,有的。”石济同忙点头,但有些茫然,“您这是要……”
“这几日估计都不会太平。”杨知澄深吸一口气,“我无需休息,便在院子里等那些东西来吧。”
第175章 东阳村(12)
夜凉如水,杨知澄坐在石济同搬来的椅子上,静静望着前方。
土墙高耸,只能从天际和高墙的缝隙见窥见几栋房屋的尖顶。看不清轮廓的云遮住了弯弯的月亮,让屋中的一切都笼罩在稀薄的月光中。
杨知澄眯起眼,望着不远处的红楼。
红楼里没有传出丝毫声音,窗户里一片漆黑,砖缝间藏着灰黑的泥,衬得砖块红得吓人。
忽然,他身前拉出长长的影子,暖黄的烛光裹着烛火的暖意摇曳着靠近。
杨知澄回过头,只见石济同端着根蜡烛走了过来。
“大人,”石济同见杨知澄回头,便笑道,“我看您一个人在院子里,想看看您需不需要蜡烛。”
“不用蜡烛。”杨知澄摇头,“蜡烛太扎眼了,你最好快点吹灭。”
“这蜡烛是老祖宗给的,”石济同解释,“能驱走那些东西。”
“等它们来了再说吧。”杨知澄仍是摇头。
石济同也不坚持,便吹熄蜡烛,也搬了把凳子,在杨知澄不远处坐了下来。
“大人,不瞒您说,这些日子,我们村子的人死一小半了。”石济同似乎闲不住,絮絮叨叨地道。
“不必叫我大人,”杨知澄看了石济同一眼,“我叫杨知澄。”
他顿了顿:“这红楼怎么来的,你知道吗?”
“好嘞,小杨大人。”石济同从善如流,“那红楼,说来也不复杂。”
“最开始,便是我四舅的女婿,不知从哪里打了只红木棺材。”
“我四舅年纪大了,也到了该入土的时候。四舅不想被烧进罐子里,便托女婿弄来的棺材。棺材拿到手后,便一直放在院子里。”
“但怪事发生了……他们家的土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红砖墙。”
石济同说得很快:“那时村里的人都很是疑惑,也没看他们请人,这砖墙就像一夜之间,突然长起来似的。”
“接着,四舅家的小孩不出门了。再后来,不只是小孩,四舅和女儿女婿,也都不知道跑上了哪。他们家的砖墙越长越高,越长越高……最后,竟然把旁边的人家都盖了进去!”
石济同叹了口气:“这砖墙越长越高,越长越大。最后,不只是村子里的人家,就连村中央老祖宗的祠堂,都被盖住了。”
“我们家家户户在屋里都会供奉着老一辈人的像,在祠堂消失那天,我们屋里的像,就突然变成了老祖宗的模样。”
“老祖宗一来,红楼便没再长大了。只是周围的人家一个接一个地惨死在屋里,尸体的血流满地。只有我们屋,有老祖宗庇佑,至今也无事。”
杨知澄瞥了眼院子角落的鸡棚。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养鸡的?”他问。
“啊,”石济同愣了愣,“呃,这个……”
“这些鸡,也是在老祖宗牌位前供奉过的鸡蛋孵出来的。有时候会死一两只,有人把死鸡炖了吃,但吃了之后也死了。”
“知道了。”杨知澄点点头。
他大约明白了这村中发生的事情,心中对宋观南的担忧又更盛了一层。
“本来这村子咱们就走不了……”石济同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
杨知澄垂下眼。
石济同也没接话,小院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在安静中,杨知澄忽然听见一个细微且古怪的声响。
他眉头皱起,登时坐直了身子。
那声音似乎是从院门口传来的。杨知澄仔细分辨了一番,只觉得像是有粘稠的液体,一滴滴渗入土里。
哒。
哒。
哒。
石济同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杨知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起剁骨刀,便向院门口走去。
离得近了,他看到门口的泥土颜色似乎比旁边深了些,在夜色中泛着淡淡的红。
是血!
杨知澄警觉。
那泛着红的泥土不断向内蔓延,但在触碰到宋观南洒着灰的地方时,却诡异地停了下来。
杨知澄深吸一口气,对石济同说:“你在这里看着,我去后院。”
石济同点点头:“好。”
杨知澄拎着剁骨刀,快步朝后院走去。
丧服好端端地躺在榆木桌上。杨知澄环视了一圈,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或许是丧服起了作用。
他想。
他又重新折返回前院。血已经从四面八方的墙根漫了进来,将灰扑扑的土墙都浸染上了一层怪异的红,但仍然被宋观南洒下的那圈均匀的灰拦在院外。
“还好……”石济同有些恐惧,“还好有那圈东西,多亏了和你一起那位大人。”
杨知澄没回答,只上前,仔细地盯着那圈灰。
乍一看灰仍然完好无损,但杨知澄却不敢掉以轻心,牢牢记下目前灰的模样,便对石济同说:“后院有丧服,目前没事。你还有蜡烛吗?”
“有的。”石济同点点头。
“你先拿出来,如果……”杨知澄抿唇,“如果有意外发生,你就点燃蜡烛。”
“好。”石济同倒是很听话,立刻转身回屋,不一会,便拿着盒火柴和一根白蜡烛走了出来。
“等着吧。”杨知澄坐回了躺椅。
“夜还长着。”
在毫无变化的夜色中,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
杨知澄定定望着前方,院外仍然不断传来“哒哒”的声音,而不远处的红楼,也依旧静静地矗立着。
大约一个时辰过后,杨知澄再次起身,上前检查宋观南洒下的灰。
果然。
尽管微小,但肉眼可见地,那片灰少了一点。
他又来到后院——后院和方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大约是丧服的原因。
当杨知澄折回来时,石济同有些忐忑地看着他:“小杨大人,现在怎么样?”
“灰可能……”杨知澄心算了一下,“若是这血每晚都来,那它大约只能撑上三个夜晚。”
石济同面色变了变。
“实在不行,我们只能去后院。”杨知澄说,“你们老祖宗的丧服大概能撑得久一些。”
“好……”石济同白着脸,点头道,“老祖宗说能有七天……七天,不论怎么说都可以了吧……”
“希望如此。”杨知澄轻声道。
他看着这片弥漫的血红色液体,心下盘算了起来。
门外一定有鬼。他的剁骨刀没办法对付这片弥漫的血迹,只能直接对付那只鬼。
可他真的能够对付得了吗?
现在宋观南留下的灰,还有后院的丧服都能撑得住。若是他贸贸然出门,又自己失手死在鬼的手里,那便得不偿失了。
“这几天咱们都不要出门了。”杨知澄突然开口。
“……也行。”石济同想了想,“小杨大人,我们家存了很多食物。村子里这段时间也不大会有串门——除非实在没有吃的。我家里的吃食,这七天肯定是没问题。”
“那便多谢了。”杨知澄勉强笑了笑。
这一个晚上,他都坐在躺椅上,每隔一个时辰检查一次后院和前院。
宋观南留下的灰不断地消耗,而天色也是一点点地亮了起来。
日出时的阳光仍旧是灰白的,没有一丝暖意。杨知澄最后一次站起身来检查血液时,却发现院门外的滴答声消失了。
除了几声零星的鸡叫外,村子里连炊烟都没有。杨知澄蹲下身,只见灰只剩下三分之二左右,而夜晚那泛着红的泥土,已经犹如错觉般消失了。
这倒是奇怪。
杨知澄直起身来,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困意。他揉了揉太阳穴,一转头,便看见石济同端着碗粥走了过来。
“小杨大人,我老婆煮的。”他说,“您也熬了一晚上了,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