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可以。”
从小到大,无论学什么,沈宗年都是他的航向标,引路星,谭又明争强好胜,从不服输,这一次,也不例外。
“你可以的,我也可以。”
他目光灼灼,坚定,又带着一点想要被肯定的期待。
“嗯,”沈宗年手指按了按他有些发红的眼皮,欣慰地夸赞:“很听话。”
两人一起去给沈老爷子上香,再次面对沈仲望那张巨幅遗照,谭又明还是要说:“你爷爷好帅。”他都怀疑他小时候那么护着沈宗年是因为他真的长得太好看了。
“……”
“不对,现在是我爷爷了。”
他太自来熟,敬完三柱已经跟人家老爷子唠上了:“爷爷,咱们上次见还是我小时候,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但是我记得你,你特别帅。”
“你孙子也特别帅。”
沈宗年:“……”
谭又明没空理他,忙着跟家长表忠心:“他以后就是我的了,我特别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虽然他有时候有点气人,脾气一般,还喜欢训我,但是我人特别好,长得好,性格好,还有钱,不会跟他计较。”
“……”
“以后我会帮你照顾他,关心他,让他开心。”
说完,谭又明转头望着沈宗年,沈宗年只好说:“嗯,他说得对。”
又补充:“我也是。”
谭又明这才又转回去跟沈仲望说:“谢谢你当初选了我们家,谢谢你把他送给我,他是我生命里最好的礼物。”
“您放心,永远有人爱他。”
人如草木,万物有灵,严行书救树,沈宗年治人,效果都挺理想。
到冬至的这一天,小叶菩提真的再次发出了新芽。
不粗的一枝,颤颤巍巍,迎着冬日的寒风,在日光下张开稚嫩叶片,像两只青嫩的小手,伸出手臂迎接太阳,又像一张新绿的旗帜,充满希望,在宝荆山上升起。
没输给小叶菩提,谭又明也超额完成了第一阶段的治疗和戒断,从半天的离程,到一天半的出差,再慢慢适应更长的公里数和时间。
连Monica都不禁几分吃惊,在私下向卓智轩感慨,她从医多年,这样的进程不多见。
“嗐,”卓智轩倒是不奇怪,“他上学的时候就这样,不认真学罢了,认真起来,轻轻松松吓你一跳,而且,我之前不就跟你说过,他原本很健康,底子很好。”
谭又明临近合格的心里检测报告成了沈宗年三十一岁生日最合心水的礼物。
生辰这天,不信佛的沈宗年趁谭又明没起床一大早去跪了祖祠,拜了祖庙,谭又明为他点的祈福灯沈宗年一盏一盏还。
谭又明拉着寿星去天后宫还愿。
今年冬至没有落雨,日光宁静,淡淡一层,覆在瓦檐和琉璃上,苦楝子和榕树的叶子泛着金黄。
天后宫的道士都已与谭又明很相熟,告诉他今日玄陵法师在,带着大师兄慧静回来布法。
“好,谢谢。”谭又明将带来的贡品交给小道士。
上香、祭拜,两人并肩跪立。
谭又明:“妈祖管护航海安全,驱散海难,你能平安回来,是得了娘娘保佑,要诚心拜谢。”
沈宗年跪在金身神像前,转头看了眼闭着眼睛双手合十的谭又明,心道,不是。
我能平安回来,是因为你,因为你一直在找我,因为你永远都不肯放弃我。
沈宗年九死一生,仍旧不信神佛,如果非要信,那他也只信谭又明这一尊。
从天尊到妈祖,沈宗年被谭又明按着头一个个行礼,听完念诵,谭又明去找玄陵法师,沈宗年到院落等他。
冬至香客不少,钱财、姻缘、寿命,芸芸众生,各有所求,沈宗年立在琉璃檐角下,看丧母的年轻人哭泣哀求,看失偶的妻子失魂落魄。
他不在的这一年,谭又明是不是也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几百多天他又来过多少次佛前为自己祈祷,沈宗年不敢深想。
阳光渐渐变淡,细叶蓉的树影模糊,一位年轻的女人牵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孩子经过长廊,沈宗年偏身让了让,她们走进偏殿请符。
道士问:“施主,您请的是什么符,庙里没见过。“
“是换业符。”
母亲和孩子的八字都在里面,用自己的福运气数为孩子抵挡灾祸。
可怜天下父母心,宁愿将业障病碍转移到自己身上,也不愿孩子吃苦,以父母凡身,承子女灾祸。
沈宗年没有这份父母亲缘,忍不住瞥了一眼,蹙起眉心……那符的图案几分眼熟。
忽然,他转身快步出了寺庙,宾利就停在附近小巷,沈宗年打开车门取出证件夹翻到最后一页,是一张图案一模一样的换业符!
沈宗年握紧拳头,证件夹是回来的第一天谭又明还给他的,他问怎么还多了一张,谭又明随口说是去寺里给他请的平安符,让他一直戴在身上。
手指攥紧,沈宗年打开换业符,里面赫然写了他和谭又明的八字。
父母没有给他的,谭又明都给他了。
冬日穿堂风经过,细叶榕哗哗作响,灰色树影覆沈宗年脸上,看不清表情。
谭又明从玄陵的清修堂出来,没有找到人,有一瞬的心慌。
“谭又明。”
他一转头撞进沈宗年沉黑的目光里,不满道:“你去哪儿了,我找不——”
“谭又明,”沈宗年冷静地问他,“你在我证件夹放的那个是什么符。”
第77章 冬至又至
谭又明看他一眼,面不改色:“平安符。”
“我再问你一次,什么符。”
谭又明怔了一瞬,明白大概他已经知晓,有些生气,咬死:“就是普通的平安符。”
沈宗年盯着他,像出示通缉令一样将展开的换业符举到他面前,审问:“普通平安符也写八字?”
谭又明抿紧嘴唇,沈宗年当着他的面把那换业符“哗”地撕成两半。
“你干什么!”谭又明又急又怒去抢,沈宗年举高,另一只手牢牢铐住他的双腕。
谭又明挣扎不开,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换业符放到红烛上点燃,烧了,红色火光绰绰,映在沈宗年阴气森森的侧脸。
等那符彻底焚成了灰,他才转过头,没有表情地警告谭又明:“别再被我发现你请这个符,我见一次烧一次。”
谭又明气得要骂人,又听见他低声说:“谭又明,我自己受伤,伤了一分,那就只是一分,你伤一分,痛在我身上就是十倍,百倍,你自己选。”
谭又明一怔,胸口怒烧的火焰又哗啦被泼灭,道家圣地,人不能抱,手也不能牵,只好走近,再走近,贴着他,语气有些不忿:“大师都说了我命好,换给我又不会有事。”
沈宗年垂眸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不为所动:“跟这个没关系,如果是我要给你换,你愿意吗?”
谭又明不说话了。
沈宗年握住他的肩膀,摩挲了一下他后颈,放低声音,软硬兼施:“今天我生日,你听话一点。”
谭又明倔道:“那你也不能在这种地方这么说。”天尊听见当真了怎么办。
沈宗年重重捏了一下他后颈:“你少倒打一耙,自己办的什么事,还不让人说。”
谭又明缩了缩脖子。
“谭又明,”沈宗年皱着眉,无奈又郑重地看着他,“不要害怕,也不要补偿我,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会好好的,什么事都不会有。”
谭又明殷殷地望着他,目光热烈,也深不见底:“这句话也送给你,你好好的,我就会好好的,你自己也要记住了。”
枝叶同根的两个人,都知道威胁对方无济于事,拿自己做饵才立竿见影,还一个比一个倔。
这下行了,谁也不敢轻举妄动,都暗地下了决心好好对自己,不敢叫对方伤心。
沈宗年先答应:“好。”
谭又明挨近他,也轻轻说:“行。”
两个人从小就是吵架吵得快好得也快,烧了换业符,一起去求了道同心符和解厄符。
谭又明非要问他们俩的八字,不敢去问知根知底的玄陵,只能问问初出茅庐的小道士。
小道士业务不精,看得云里雾里:“天干六合,红鸾互锁……可是怎么、怎么是两个男宫啊。”
谭又明又乐了,憋笑得不行。
回到家,老爷子的绿鹦鹉在门口迎。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太谄媚了吧,我生日你怎么不是这副面孔,”谭又明随手给它撒了把吃的,跑去厨房看给沈宗年的生日宴做了什么吃的,确认关可芝的长寿面赫然在列,心满意足了,悄声跟沈宗年幸灾乐祸道:“你等着吃两碗吧,把去年缺的也补上。”
谭重山开了酒,谭老和高淑红高兴,也倒了大半杯,给沈宗年封了厚厚的利是。
谭老满脸通红,高兴道:“年仔今年就三十一了,时间过得太快,你来家里的时候才这么点高,不爱吃饭也不爱说话,冰着一张小脸,我跟你奶奶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办。”
大家都笑了起来。
高淑红噙半口葡萄酒:“可不是,我跟你爷爷,叔叔阿姨,都搞不定,只好派明仔出马,嘿,没想到,神兵有奇效!”
谭又明得意道:“也不看看我是谁!”
谭老举起杯:“来,我们敬小寿星一杯,生日快乐,岁岁平安,以后都顺顺利利,高高兴兴的,别有什么都自己扛,有事就跟家里说,这个家永远都是你们的后盾,你们都是好孩子,无论你们要做什么,想做什么,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永远支持。”
高淑红豪气地说:“对!来,咱们寿星来许个愿,不,两个,有什么想要的就跟家里说,去年没过上的生日,今天得再补上一个。”
沈宗年站起来,端起酒杯,大家都等着他说话,他看着依旧高大的老爷子和永远优雅的老太太,认真而郑重地说:“爷爷奶奶,谭叔关姨,谢谢你们,我已经没有什么别的愿望,”他捏紧酒杯,静了一秒,罕见地有些紧张,艰难地请求,“只想向长辈们要一个以后照顾谭又明的机会,我、我会尽我所能,对他好,让他开心。”
谭又明猝不及防,有些惊讶地看了一眼他,还难得有点羞涩,心说沈宗年怎么那么有种。
他面色被酒意染红,眼珠子四处乱瞟,被关可芝白了一眼。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谭老这一年半载哭过,病过,哀过,生死都看开,先碰了沈宗年的杯:“那你就把这混小子收走吧,以后有的够你折腾的。”
高淑红也跟着表态:“好好的,你们都好好的。”
谭重山和关可芝也笑着举起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