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钱交给代收的季镇抚时,俞敏还特意叮嘱说,一定要告诉递运所的人,自己在信里写了金额的。
不是他不信任递运所的人。好吧,就是不信任他们……
完事儿后俞敏如释重负,又赶回大哨乡,还没耽误当天的农活。
那日之后,他就一边继续带着弟兄们开荒,一边儿等信儿了。
然而他这边还没等到回信儿,那边牛百户已经给他物色好对象了……
七月里的一天,牛百户把他从地里叫走,拉到河边让他从头到脚洗刷干净了。俞敏最大的优点就是绝对服从命令,依言把自己捯饬干净后,便见军士从马背的箱笼中,捧了两身青色的官袍,送到他俩面前。
“愣着干啥,穿上啊?”牛百户一边穿自己的官袍,一边对他道。
“这大热的天,穿这干啥?”俞敏看了直怵头。
“干啥?相亲去啊!”牛百户没好气的白他一眼,又兴冲冲道:
“我那便宜……哦不,大舅子,帮你物色到了個好女子,是临近寨子火头的闺女。人家父女这会儿应该快到了,咱们也赶紧去我舅子家吧。”
“俺不想去,俺还没等到回信呢。”俞敏一开始是拒绝的。
“我管你想不想去,这是命令!”但牛百户牛眼一瞪,他就只能老实听命了。
不一会儿,两人在军士的帮助下,穿好了各自的官袍。武官的官袍跟文官还是有明显区别的,首先乌纱帽的两个翅儿更短更圆。再就是文官宽袍大袖,武官却是贴身窄袖的曳撒,穿戴起来行动更方便。
当然最明显的区别,还是胸前的补子了,文官胸前补着各种鸟,武官则补着各种兽,也难怪会被后人编排为‘衣冠禽兽’。
两人也不用怕穿混了,因为六品和七品武官的官袍一模一样,都是青色的,素银腰带,胸前补着只彪。
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这一穿戴整齐,把佩刀往腰上一挂,两人马上彻底大变样,从两个被晒得黢黑的农夫,瞬间变成了威武的大明军官。
为了壮声势,牛百户还把卫所仅有的八匹战马全都拉出来。他俩各骑一匹,余下六匹也让手下弟兄骑上同去,充作亲兵……
一行人策马二十余里,进了嵩盟西部群山,又在山间行了十余里,来到个名叫‘法克头’的山寨前。
说是山寨,其实也就是用木栅栏在半山腰上圈起来的一片山村。这里的寨主阿切便是牛百户的白夷大舅哥。而这次相亲的对象来自附近的者那村,同样是白夷人。
白夷人主要聚居在大理,段氏就是白夷。当初大理国统治全云南,段氏自然要派族人镇守嵩盟州这样的战略要地。但元朝灭大理、入主云南后,段氏和大部分白夷人被迫退回了大理,却也有少数族人留下来,退居到山中结寨而居。
法克头和者那村就是这样的情况……
直到这时候,俞敏还是满心的不情愿。
但当他跟着牛百户进了阿切的茅屋,见到相亲对象时,当时就情愿了。
那是个晴朗的夏日午后,金色的阳光透过简陋的木窗,照在那个叫‘糯’的白夷少女身上。也照进了俞敏的心窝窝里,他永远也忘不了这幅‘日光少女’的优美画面了。
哪怕事过多年后,同袍依然清晰记得,他当时嘴里蹦出了四个字:‘真白,真大……’
不过俞敏后来反复强调说,他说的是‘眼睛真大’,不要想歪了。
总之,这个十九岁的处男,一下就上头了。然后一直脑瓜子嗡嗡的,思维完全停滞。一点残存的意志,也全部被他用来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傻笑出来。
这种情况下,自然全凭百户做主了……
对方不会说汉话,他们也不会说白夷话,两边自然任由稍微懂些汉话的大舅哥摆布。
阿切对牛百户说:“聘礼。”
牛百户就赶紧让军士,将阿切吩咐过的聘礼搬进来。有公鸡一只,喜酒两瓶,还有两匹布,一坛子盐……
对方收下,并回赠一盒粑粑,阿切便告诉牛百户,这说明他们同意了。
第1070章
既然双方都同意,于是马上定下日子,就在三天后的八月初一成婚。
要不是婚房还没盖,牛百户恨不得明天就迎亲。但总不能让新郎新娘在透风透光的窝棚里洞房吧?
所以喝定亲酒时,他便让人带着法克头的工匠回去,抓紧给俞敏建个婚房。
当然,也不只是给俞敏一个人建房。最初搭建的窝棚住久了,开始漏雨透风,而且还那么逼仄。想让将士们安家带口,住房条件当然急需升级了。
可他们百户所没人会盖正经房子,就是普通的土坯房也不会,更没功夫去学着干。牛百户便把这个任务,委托给了他的便宜大舅子,让他帮着盖他们自己住的茅草房。
当然先得集中力量,给俞敏把婚房建起来,也算先打个样了。
白夷族工匠造的是一种叫‘木楞房’的传统民居,建筑的时候,先在地基上打上数十棵木桩做基础。木桩打好后,除了留着四角高大的木材作为整個房间的支柱外,在其它木桩在上面盖上木板做地面。屋顶再用茅草和泥土覆盖。
至于墙壁,讲究点儿的用木板、有条件的用竹篾,实在不行,也可以用树枝编个篱笆凑合。
百户所仓库里存了好多草席子,军士们便找出来十几条,安上去给俞总旗当墙使。别说,席子一卷,八面来风,十分的凉快。
而且这种干栏式建筑上层通风干燥、防潮防虫,十分适合用作居室;下层可以关牲口或用来堆放杂物,十分的实用。比起之前的三角窝棚来,住宿条件确实是巨大的进步!
在白夷工匠和军士们一起努力下,仅用了两天时间,俞敏的婚房便建好了。跟原先那片窝棚一比,真是鹤立鸡群。
大伙儿又凑东凑西,给他凑出了桌椅板凳,锅碗瓢盆,甚至还有新的铺盖……
好吧,这么说有些唬人了。其实铺的是新草席,盖的是一块发下来做军服用的红棉布。
但想想半年前来这里时,他们还啥也没有。现在已经有了像样的驻屯点,还能把新房布置成这样,真的已经很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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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一,婚礼如期举行。
俞敏和百户所的兄弟们,三更天就抬着轿子,吹着唢呐敲着锣去山里迎亲。
到了者纳村的时候,已经是傍晌了,迎亲的军士们全都惊呆了。
这者纳村穷还只是一方面,最让人无语的是,全村总共就一户人家,十几口人……
“好家伙,这不是蒙人么?”有将士小声嘀咕道。
“也没骗人啊,全村就他们一户,他们家当然就是村长家了。”也有那情商高的赶紧打圆场,这可是俞总旗的大日子,不能出状况啊。
不过俞敏并不太在意这些,对他来说只要新娘子还是又大又白的那个,那这都不是问题。
好在这件事儿上没出岔子,新娘子还是三天前那个糯。迎亲的队伍把新娘接上轿子,就赶紧往回走。
不急不行啊,动作慢了,半夜才能回去,婚礼都耽误了。
谁知每逢十字路口、三岔道或路过什么村寨,送亲的女方家属便会停下来,把嫁妆码成两摞,再请新娘下轿,连比划带演示的,让新郎背着新娘围着嫁妆绕个“8”字才能继续走。也不知有个啥讲究。
俞敏倒是乐此不疲,他这辈子还没跟年轻女子有过肢体接触呢。
每次把‘糯’背到背上,感受到两手柔软又富有弹性的触感,还有背上传来的销魂滋味,俞敏就格外兴奋,觉得自己能背她一整天。
不过这样一来,往回走的速度就太慢了。眼看着天快黑了才走出山沟沟,俞敏心说这样哪行?便趁着下次背新娘的时候,背起来就不放下来,朝着百户所撒丫子就跑。
将士们见状哈哈大笑,也使劲敲敲打打,抬着空轿子紧紧跟上,把送亲的新娘家人全都甩在后头。
后来将士们都觉得这么把媳妇背回来,既刺激过瘾,又能体现自己过人的体力,比用轿子抬回来有意思多了。于是后面成婚的将士们有样学样,都把媳妇从娘家背回来。
再后来不光他们百户所,整个杨林千户所都这么干开了,竟形成了当地特有的“背婚”之俗。当然这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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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说俞敏,紧赶慢赶,总算赶在傍晚的昏礼前,把媳妇背了回来。
回到百户所,自然就完全按照汉人的习俗来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唯一的遗憾是,俞敏他娘不在场,他只能带着新娘子遥拜东北方向,希望老娘能感受得到。
然后就是全所吃喜酒,连张千户刘副千户都从杨林镇过来道贺,让俞敏受宠若惊。
但到了闹洞房环节,他才是真的受惊了。一群精力过剩,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头兵,闹起洞房来那真是花样百出,百无禁忌。
要不是张千户和牛百户在,估计俞敏能让他们折腾的暂时不举了。
“好啦好啦,差不多了。”牛百户把一群混账东西撵出新房,又亲手给一对新人关上门,一脸可靠道:
“放心吧,今晚不会再有人闹洞房了。谁再来我抽他。”
那一刻,牛百户在俞敏眼里,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却不知牛百户只是想听墙根儿。这四面透风的吊脚楼,听起墙根来效果绝对好,就跟在现场一样。可不能浪费了这宝贵的机会……
于是他和弟兄们悄悄躲在楼板下,听着上头的动静。
可许久,上头一点动静都没有,有人奇怪的小声问道:“咋不说话?”
“谁都听不懂谁的话,有啥好说的?”有大聪明答疑解惑。
又等了好久,他们终于听到淅淅索索的脱衣声,所有人的耳朵登时竖起来了。
然后头顶便嘎吱嘎吱的木头晃动声。也不知是俞敏太猛,还是白夷工匠技术不行,整个木头房子居然都跟着晃悠起来。让牛百户等人都不敢待在地板下头了。
不然万一房子被小两口摇塌了,非把他们压在下头不可。
然而牛百户却老神在在的说没必要,便继续在那里纹丝不动。果然,上头很快便传来一声粗重的闷哼,然后就没了动静……
一切都迅雷不及掩耳,比云南七月的雨来得还快。
第1071章
洞房之后,结束了十九年处男生涯的俞敏,跟糯开始了崭新的婚后生活。
俞敏是个好小伙,对人实心实意,既然娶了人家,自然就好好过日子。
糯也是个好女子,对他一心一意,而且十分的勤劳,把简陋的吊脚楼收拾的干干净净,还会采摘各式各样的鲜,装点他们的新房。
俞敏虽然木讷,但人还挺细的。每天下工回家的路上,都会顺道给她摘一些回去。云南就这点好,鲜繁多,四时不绝,一采一大把。
看到丈夫带回来的鲜,糯的大眼睛就眯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儿。
她会高兴的亲他一口,然后接过来,插在瓶里。那瓶,其实是他们婚礼时喝完的酒坛子……
接着,糯会给他倒一大杯凉茶,然后打盆水让他洗刷。
待俞敏站在阳台上,把自己身上的泥土洗干净,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上桌了……
起先糯还有些惴惴,担心自己只会做白夷的饮食,丈夫会吃不惯。而且两族的饮食习惯不同,白夷喜食生、冷、酸,汉人却爱吃热汤热饭。
一个秋风呜咽,寒星寂寥的夜里,糯怯生生告诉俞敏,其实自己阿爸根本不是什么火头。她娘家只是去年兵荒马乱时,举家逃到山里避难的普通人家。
糯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她还是很认真的,跟那些随军来的汉人军属,学习各种江南饮食。她心灵手巧,很快学会了米线、饵块这些原本云南没人会的做法,把餐桌上的饭菜,渐渐的改成江南的样式,好让丈夫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