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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徐达的卧室出来,老四两口子和徐辉祖给老六三人接风。
但现在显然不是欢宴的时候,众人只是小酌了几杯,吃了几块燕王妃亲手蒸的大鹅,也就散席了。
徐妙云和辉祖姐弟俩给三位殿下安排住处,朱桢则被朱棣拉进了岳父的书房。
书房里的陈设十分符合徐达的风格,简单实用,没有一点无用的装饰。墙上挂着地图,桌上摆着沙盘,让人一进来就能进入临战状态。
看了岳父的地图,朱桢也终于知道庆州在哪里了,差不多就是后世巴林右旗的位置。
朱棣轻车熟路的从书架后摸出一坛酒,又变戏法似的取出几个咸蛋,两根腊肠,还有一罐子醉蟹,一包肉干,转眼间就摆好了一桌。
第1226章
这,这不太合适吧?」朱桢目瞪口呆看着四哥摆出来的酒菜。
「这可不是我藏的,都是岳父搁这的。」老四一边倒酒,一边呲牙笑道:「他不是身体不好吗,太医说他得戒酒,还得饮食清淡,你嫂子就拿着鸡毛当令箭,给岳父下了禁酒令,还规定他每天只能吃二两肉,一个蛋。」
「健康饮食多好啊。」朱桢道。
「让你这么吃,你受得了?」朱棣跟他一碰杯:「走一个。」
「那可受不了。」朱桢仰脖灌口小酒,咬一口腊肠:「我是无肉不欢。」
「岳父也是啊。」朱棣笑道:「一辈子戎马生涯,习惯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你叫他饮食清淡不喝酒,那不要他的命吗?」
说着他嘿嘿一笑道:「所以他就偷偷藏了酒菜在书房里,但是一个人喝酒越喝越闷啊。所以他经常以传授兵法为名,叫上我和辉祖陪他一起喝两盅。」
「得,岳父这病,我可算知道怎么来的了。」朱桢哭笑不得道:「你们应该向嫂子举报,而不是帮他一起瞒着嫂子,更不该陪他喝。」
「唉,当时你是不在场,堂堂大将军想喝点酒还得藏着掖着,你不觉着可怜吗?」朱棣摇头道:「连口热腾腾的下酒菜都吃不到,我们还好意思出卖他?」
「唉,倒也是。」朱桢闻言苦笑道:「我多半也会包庇他的。」
「对吧。」朱棣又跟他碰一杯道:「再说岳父的背疽,也不是喝这两口小酒喝出来的。他是因为军粮的事儿又气又急,急火攻心,才攻出那么个碗口大的包来。」
「病因这种事都是猜的,你这么说我也没法反驳。」朱桢点点头。
「我是这么想的。给他治病的事儿呢,就交给老五了,咱俩呢一个负责军粮案一查到底,一个负责把军粮给他补上,别耽误了出兵。」朱棣便对他笑道:「积德的事儿老五干,长脸的事儿你来干。得罪人的事我来干,你看哥哥这安排妥不妥?」
朱桢感动的眼泪都下来了,给四哥倒了杯酒道:「哥啊,就是因为离了你,我这几年名声都臭大街了。」
「没有替你背黑锅的了吧?」朱棣便得意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道:「瞧瞧这虎背熊腰,就适合干这事儿。」
「不是,四哥你是不是特怕我查案子?」老六心里那叫一个明白,觉得还是跟四哥坦诚以待的好。
「没,没啊……」朱棣一阵尬笑,黑脸却开始发白,还有汗珠子沁出。
「没有你都流汗了。」朱桢笑道。
「这是屋里太热了。」朱棣赶紧用袖子胡乱擦擦脸,然后自嘲的一笑道:「瞧我,咱哥俩谁不知道谁啊,还跟你耍什么花枪?」
「就是。」朱桢点头道:「千变万变,咱们的关系不会变,还像以前一样,掏心掏肺,有啥说啥就行。」
「哎,那我就从实招了。」朱棣好像有点会错意了,只见他重重点头,然后闷声道:
「洪武十五年,二月初四,我因为琐事,让人对左护卫冯百户掌嘴五十,虽然事后给他送了钱,但想起父皇的教诲,还是把他打发去了辽东……」
「洪武十六年四月,大将军府的周佥事求我帮他说几句好话,送了我五个香瓜。烂掉之后才发现,里头居然都是金瓜子。当时已经有两个不见了,审问宫人说那两个烂得早,也不知道里头有玄机,就给扔掉了。到最后也没找到那两个,所以只能算收了三个……」朱棣顿一顿道:
「但我也没帮他说话,所以也不能算受贿吧?」
「噗……」朱桢一口酒险些喷他脸上:「不是四哥,你跟我说这些干啥?」
「你不是让我跟你掏心
掏肺么,那不就是暗示我要坦白从宽吗?」朱棣可怜巴巴道:「至于私德方面的事情,就不用坦白了吧?」
「这都哪跟哪啊?我又不是来查案子的,就单纯来看看老丈人!」朱桢哭笑不得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弟兄杀手吗?就算我能大义灭亲,也肯定不会灭到你头上啊。」
「真的?」老四眨巴着眼睛。
「假的。」朱桢没好气道:「我从小跟在你腚后面长大的,我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
「哈哈哈,我说嘛,你永远是四哥的好六弟。」老四便如释重负,笑逐颜开,搂着老六的肩膀道:「是那帮人整天说,你现在威严日重啦,不能像当年一样对你了。我也是一时糊涂,竟然信了他们的鬼话,来来,哥哥我自罚三杯!」
「我觉得应该罚九杯。」朱桢也顺着他的话头道:「居然不相信自己的弟弟,真是太伤我心了。」
「九杯就九杯,你说啥是啥。」朱棣痛快的连饮九杯,朱桢也陪了他九杯,就哥俩这酒桶身材,这点酒根本就是洒洒水。
「哈哈,痛快痛快!」哥俩喝完之后,便勾肩搭背,再无隔阂,彷佛回到了当年。
「不过事情呢,还这么安排,咱们各展所长,不能让你一个人忙活。」朱棣剥了个咸鸭蛋,把蛋黄给他,蛋白留给自己道:「而且筹运军粮这事,就算你来办也没那么容易。」
「那当然,所以我才没有满口答应吗。」朱桢深以为然道:「其实筹集两百万石粮食不难,大哥给我看过账,朝廷已经缓过劲来了,不像当年那样一穷二白了。但怎么把这两百万石粮食一月之内运到北平来,就是个大问题了。」
「是啊。要是别的季节还好说,海政衙门从刘家港出发,十天就能到大沽口,然后直接运喜峰口,比往北平来还方便。」朱棣郁闷道:「可我问过海政衙门的人,说渤海湾沿岸港口都冰封数里,海面上全是冰碴子,没法靠船,所以海运已经停了。」
「他们没骗你。」朱桢点头道:「每年冬月到次年二月,这四个月是不往北平和辽东运粮的。一个是你说的冰凌,还有一个是这个季节刮西北风,行船太难了。得等到春天开了凌,不再刮北风了,海船才会再次扬帆北上。」
第1227章
那时候什么都耽误了。」朱棣试探着问道:「能不能让他们冒个险来一次?可以多给赏钱吗。」
「肯定不行啊。」朱桢却断然摇头道:「四哥去海边看看就知道了,满眼的碎冰,不断互相挤压碰撞,就咱们那些木头船能顶几下碰?这个季节沉了船,上头的人,一个都别想活。虽然出海就是玩命,但谁也不愿意送死啊。」
「这样啊。」朱棣只好放弃指望,又问道:「那走运河漕运能行吗?」
「更不行了。」朱桢依旧摇头道:「就算元朝漕运最快的时候,从江南起运的粮食,也得三四个月才能到北平。况且元末黄河决堤之后,北运河都是淤塞状态,漕船半年都不一定能到。」
顿一下,他苦笑道:「再说,海上都结冰了,更别说运河了。不然我们一路上都在沿着运河走,干嘛还要骑马?」
「也是,当我没说。」朱棣讪讪一笑,又问道:「那就只有陆运了?」
「陆运也不行,就算是从最近的山东调粮,这时节一个月也运不到北平。况且我就是从山东来的,了解那边的情况,济南藩库里统共二十万石粮食,还是留着明年备荒用的。所以根本别打他们的主意。」
「那不彻底没招了?」朱棣苦着脸道:「好容易遇上这么一回天时地利,他奶奶的居然人不和。错过了这一回,再想逮到纳哈出,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让我好好想想。」朱桢却沉声道:「实在没办法,再说没办法的办法。」
朱桢抬头一看,原来走到了花园内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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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当天朱桢也没想出个章程来。
两人正随意聊着天,忽听前头传来众人的嬉戏声。
此时湖面早已结了厚厚的冰,老十二正在跟着朱能学滑冰。他是南京长大的,头一回上冰面,难免笨手笨脚,摔个屁股墩。
朱桢看他一眼:「都说了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第二天继续闷了一上午,还是没辙。
所以哪怕万不得已,朱桢也是不想用的。毕竟纳哈出跑了,还有机会再抓住他。老百姓家破人亡了,可就没机会重来了……
「哈哈哈!十二叔真笨!」朱高煦虽然才六岁,但已经滑的很不错了。一边显摆似的绕着老十二转圈,一边拍着手嘎嘎大笑。
用过午膳后,他跟四哥在后花园中溜达消食,也让有些麻木的脑子清醒清醒。
比如出个十两银子一石粮的价码,敞开收粮。瞬间就能把整个北平民间的粮食都吸过来。但那样的后果也很严重,因为那会人为造成粮食奇缺,粮价畸高,来年度春荒时,不知会引发多少人间惨剧。
「哦。」朱棣有些明白了。他其实很清楚自己六弟的三板斧——宣传、平叛、钞能力。尤其是第三招,简直就是所向无敌的大杀器。
「你直接说没办法的办法不行吗?」朱棣问道。
高炽和老十一也在,他两个喜静不喜动,连学都不学,却也自得其乐。
只见他俩坐在一辆冰床上,几个太监穿着冰鞋在后面推,也不用多少力气,就可以在冰面上疾驰如飞。让冰床上的两位殿下也兴奋的大呼小叫。
看到两人过来,老十一赶紧挥手打招呼:「四哥六哥,来坐冰床呀!」
「六叔,还是学滑冰吧!」朱高煦也溜到两人跟前,仰头对岸上的老六道:「我教你。」
「哈哈,六叔滑冰的时候你还……」朱桢刚想自我吹嘘一番,忽然愣住了。
「怎么了老六?
」朱棣奇怪问道:「岔气了吗?」
朱桢指了指那个冰床,兴奋难耐道:「我他妈有主意了!」
「什么主意?」老四瞪大两眼道:「冰床?」
「对呀,就是冰床!」朱桢激动的给了老四一拳道:「这玩意就是冬天北方的特快专递啊!」
「特快专递?」老四好多年没听到老六的新鲜词了,不过还是大体能听懂:「就这,能行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朱桢提高声调道:「快,把府上所有的冰车、冰床、冰排子全都弄来,会当车把式的也全都叫来!」
「都愣着干什么?」朱棣赶忙吆喝道:「记住了,我六弟的话比我好使!」
「是!」护卫和内侍们忙轰然应声,大将军府里久违的鸡飞狗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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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饭功夫,十几具大小样式不一的冰车、冰床、冰排子便摆在了冰面上。几十个自告奋勇的护卫和内侍,穿着冰鞋立在车旁,等待王爷的号令。
「这么多的吗?」朱桢戴着黄色的貂皮帽子,穿着黄色的貂儿,好大的一只立在冰面上。
「那是自然。」朱棣跟他同样装束,不过帽子和貂儿都是褐色的,跟老六并肩站在一起,活脱脱的熊大熊二。
「北平老早年间有这玩意,听说是金人从关外带进来的。」
「不是的四哥,」老十一却摇摇头:「我看北宋的《梦溪笔谈》上就记载:‘信安、沧、景之间……冬月作小坐床,冰上拽之,谓之凌床。"同时代的《醴泉笔录》也说:‘雄、霸沿边塘泊,冬月载蒲苇,悉用凌床,官员亦乘之。"信安、沧、景,以及雄、霸,就是北平的雄县、霸州、沧州一带,所以肯定不是金人带来的。」
「是吗,哈哈,你四哥没文化了。」朱棣毫不尴尬的挠挠头,一巴掌拍在老十一的肩膀上,差点没把他栽进冰里去。「十一,好样的!」
「甭管谁发明的,能用就行。」朱桢笑着给四哥打个圆场,然后高声对众人道:「看到湖东边那堆麻袋了吗?」
「看到了!」
「现在我让你们把它们装到冰车上,绕着湖转圈。」朱桢高声道:「天黑前能转上一百圈,本王每人赏银十两!听清楚了吗?!」
「啊?!」众人惊掉了下巴,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什么啊,不知道我六弟是财神爷吗?这泼天的富贵还不赶紧接住?!」朱棣高声笑骂道:「还不都麻利点!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