黍
合计
粒数
11059
5687
1542
18288
粒数占比
60.5%
31.1%
8.4%
但粟米和稻米的颗粒大小及重量很不一样,单棵植株收获的籽 粒数量也相差悬殊。分析古人的种植规模和食物构成,应当统计的是 重量,而非粒数。但很可惜,浮选工作没有称重的报告,目前还只能 通过粮食颗粒数“构拟”它们的重量。在农学上,统计不同作物颗粒 重量的术语是“千粒重”,所以,我们可以参考现代粮食的“千粒重” 数值进行折算。这也是不得已的替代方法。
粟米平均千粒重一般为2克,稻米平均千粒重一般为16—34克, 即使按最低的16克计算,两者颗粒重量也相差七倍。根据这个比例, 二里头出土的稻米重量应是粟米的四倍,是当之无愧的最重要的 粮食。③
二里头出土的粟、黍和稻粒:三者体积差别很大,如果用颗粒数来衡量它们的种植 面积,显然会产生重大偏差。4
2019年,一份样本更多的浮选统计论文发表,包含二里头各期 的277个采样,但仍是按照粮食颗粒数计算的。这次,稻米颗粒数量 略超过粟米,位居第一:稻,14768粒;粟,13883粒;黍,2248粒。
稻米粒数略多于粟,这让论文作者觉得难以解释,便猜测这些稻 米是从外地进贡来的:“通过收取贡赋的手段,从当时的水稻种植区 域征集大量稻谷。” s但稻谷种植区应当在哪里,古人的交通问题如何 解决,这些都还无法解答。
如果把颗粒数折算成重量,稻米的权重还要上升很多,占比 84.5%,在二里头人的种植面积和食谱中占据绝对优势(参见表二)。
表二:二里头出土粮食颗粒及折合重量
稻米
粟米
黍米
合计
颗粒数
14768
13883
2248
30899
千粒重(克)
16
2
7
折合克数
236.288
27.766
15.736
279.79
粒数占比
47.8%
44.9%
7.3%
重量占比
84.5%
9.9%
5.6%
现在洛阳市周边,包括二里头地区,已经很少种植水稻了,但距 今4000年前显然不是这样。
水稻发源于长江流域,从6000年前以来,一直在缓慢而持续地 向华北传播。在距今4000余年前的华北遗址中,有很多都发现过水 稻粒,但数量占比很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见,二里头发现的水 稻不可能是外来的贡品,因为在二里头人还没有建立起王朝、无法向 外地征收“贡赋”的时候,他们就以水稻为主粮了。
这就需要说说二里头人的来历。
移民穿越嵩山
考古发现,二里头人并非洛河边的土著居民,他们来自位于二里 头东南方100多公里的新碧聚落,而新碧和二里头之间隔着嵩山。
新智聚落存在于距今4000—3900年间,面积约1平方公里,这 意味着聚落人口已多达数千。在龙山时代的繁荣过去之后,这种规模 的聚落已经很少见,显然,新碧人找到了某种可以使人口增殖的秘诀。
考古工作者对新碧遗址也做过浮选,稻米粒数占54.37%,折合 成重量的占比则是85.1%,和二里头的数据(84.5%)非常接近。6 (参 见表三)
表三:新磬遗址出土粮食颗粒及折合重量
稻米
粟米
黍米
合计
颗粒数
429
256
98
783
千粒重(克)
16
2
7
折合克数
6.84
0.51
0.69
8.04
粒数占比
54.8%
32.7%
12.5%
重量占比
85.1%
6.3%
8.6%
到3900年前,新若人突然向西北穿过嵩山,进入洛阳盆地,在 古伊洛河北岸营建起新的家园,这就是二里头的来历。新聚落和新善 规模接近,也是约1平方公里,数千人。
在二里头遗址最早的地层(一期),考古工作者发现了捕鱼用的 骨鱼叉和陶网坠,很多蚌壳制作的工具,如箭镶和用于收割的蚌镰, 显示当年这里是水滨湿地环境。
二里头一期(距今约3900—3800年)的聚落规模,继承了新著 遗址,面积约1平方公里,尚未发现大型建筑。不过,水稻在二里头
二里头与新窖遗址方位
人的粮食中已占据最重要地位:在这一期地层内,发现水稻953粒、 粟155粒、黍36粒。这个比例和新碧可谓一脉相承。值得注意的是, 此时的二里头聚落规模不算大,还不可能统治到较远的地方,所以水 稻肯定不是外来的“贡赋”,只能是自己生产。
洛阳,位于中国地形第三和第二阶梯过渡带上的一个大平原和 山地的交界处,被断续的低山包围成不太严密的盆地,而黄河正是 从洛阳北部山地穿过,然后流入开阔的华北-黄淮海大平原。在新 石器时代,洛阳盆地一直有零星的聚落,到新石器末尾的龙山文化 时代(距今4500—4000年),曾出现部落间剧烈冲突的迹象,如各 种被杀害后遗弃的尸骨(王湾二期),9但并没有发育出大型城邑。 龙山时代的辉煌基本在洛阳盆地之外,比如,在东边,嵩山东南麓 曾出现过一系列夯土小城-小型古国,在西北方,临汾盆地则有繁荣 的陶寺古国。
龙山时代结束后,洛阳盆地才成为孕育华夏文明的温床。
大禹治水真相
《史记•夏本纪》中有一处很特殊的记载,说大禹在治水期间曾 经让他的助手“益”给民众散发稻种,在低洼多水的地方种植:
以开九州,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令益予众庶稻,可种卑湿。
大禹推广稻作在其他古书中都没有相关记载,但在《史记》中却出现 过两次。这应当不是司马迁的笔误,而且,在新碧和二里头考古中也 都得到了验证。
在有关大禹的传说中,治水的背景是大洪水泛滥,所以有学者 认为,龙山时代的华北曾出现过一些古国,但在4000年前陷入萧条, 原因就是那场传说的大洪水。但这个观点很难成立,因为在新石器时 代,华北以粟、黍等旱作农业为主,基本不需要人工灌溉,从而聚落 也就可以远离河谷低地。龙山时代最显赫的古国,如山西陶寺、清凉 寺和陕西石郎,都坐落在山前和梁郎地带,比临近的河谷高出数十米, 不太会遭受洪水威胁。总之,它们的衰落可能各有原因,但不会是因 为洪水。
传说是经过诸多流变、改造的历史记忆,其最初的“内核”会被 层层包裹,甚至改头换面,难以识别。但参照考古成果,我们还是能 发现“大禹治水”的最初内核:一场龙山末期部分古人改造湿地、开 发平原的活动。
这涉及上古和后世地理环境的区别,需要多解释一下。
从历史时期直到现在,江河下游的平原地带都是人口最为密集的 地区,如华北平原、黄淮海平原、长江中下游平原。但上古的石器时 代则截然相反,在没有人为筑堤干预的情况下,江河在平地上容易呈 漫流状态,而湿地沼泽并不适合农业。
《尚书•禹贡》这样描写黄河下游的景观:“又北,播为九河,同 为逆河,入于海。”这里的“九河”不是确切数字,是泛称,指下游 黄河形成多条扇状分岔,泛滥成为广阔湿地,与海滩相连。这是上古 时代未经治理的下游平原面貌,而内陆的平原地区,其环境也与此类 似。比如,关中的仰韶文化遗址就有大量和水有关的元素,捕鱼的鱼钩、 网坠,用蚌壳制作的各种工具,乃至陶器上画有大量鱼类图案等。这 些遗址大都分布在台地,远离湿地水滨,看来古人也会到湿地中渔猎。
而在华北地区龙山时代的遗址中,普遍有少量稻谷,虽然占比 很小,但说明黄河流域的人们已经开始尝试利用湿地边缘种植水稻。 新智-二里头人则走得更远,他们已把水稻作为主粮,而这就需要开 发湿地,排干沼泽,将其改造成拥有灌排水系统的稻田。简而言之, 在龙山时代结束后的“大萧条”中,新碧-二里头人之所以能够异军 突起,甚至建立华夏第一王朝,水稻是重要原因。
这在文献中也能找到一些旁证。战国的孟子这样描述大禹的治水: “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 上者为营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范,水由 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 人得平土而居之……”(《孟子•滕文公章句下》)
从孟子的描述看,禹的治水工作就是排干和改造湿地。这其实是 新石器晚期以来几乎全人类共同的事业。比如,古罗马城是在公元前 6世纪王政时期的排干沼泽工程中初步建成的,甚至直到工业时代初 期,巴黎的凡尔赛宫,乃至整座圣彼得堡市,也都是排干沼泽后营建 出来的。
进入现代社会,平原地区的人口最密集,产业也最集中,但 这已经不是石器时代的本来面貌,而是后来人工改造地理的产物。 新碧-二里头人可谓这个变化的先行者。
当然,改造湿地、扩大稻田的工作并非新碧-二里头人的首创, 南方稻作的良渚和石家河古国都曾经有过这种工程,比二里头要早 一千年甚至更多,但都还没形成持续的效果就先后解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