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是一边抹牌一边说话,纪夫人正问起邬氏:“今儿你们老太太怎么没来?”
“老人家原本想过来的,偏偏气候变化太冷了,早上起来就有些不舒服,便派我过来了。”邬氏道。
纪夫人“啧”了一声:“那可不能马虎,一场小病就容易感染成大病。”
邬氏认真应是,那边钱娘子也说了不少保养之法,还叮咛锦娘:“咱们大名府的冬日森冷,妹妹还得准备厚衣裳。”
“衣裳我倒是准备了,就是身上干,刚来的那几天脚跟儿都裂了,我还以为怎么了?原来是干裂的。”锦娘的确有些不适应。
钱娘子笑道:“那可不成,得抹些油膏子才好。”
这三人中,锦娘和纪夫人没说几句话,倒是钱娘子和邬氏都比较友好。
钱娘子还重新介绍蓝娘子,这蓝氏的夫君是今科进士,释谒后官拜大名府司法参军,她就比锦娘提早到几日。
蓝娘子比锦娘小三岁,她身材高挑,整个人很有精神,方才锦娘就看到她投壶一直在赢,如今更是神采奕奕,还问锦娘:“不知蒋夫人您在家里做什么?”
“无非是看书做些针黹女红的,和大家都一样。”锦娘道。
“正好我想等钱姐姐这里梅花开了,咱们一起做个诗会,如何?”蓝娘子笑道。
锦娘满口应承下来,虽然她还在学,但是也不是不能参加啊。有压力才有动力嘛,锦娘如此想着。
钱娘子哈哈一笑:“这诗书我不擅长,但是帮着办个诗会也好,到时候咱们也多请些人来玩儿。”
“好。”锦娘当然来捧场,钱娘子今日带她入场,怎么着也得投桃报李,反正人嘛,不就是走动多了就有交情了。
她们三人说的起劲,锦娘偶然瞥到纪夫人神色不好,不明所以。
纪夫人当然生气,她甚至气炸了,在回来的路上就和身边的心腹丫头春纤道:“那姓钱的今日又拉帮结派了一个,到处想人家说她人缘好。”
原本纪夫人是上官夫人,钱娘子身份自然是差她一点,论娘家就更不必说了,纪夫人父亲此时虽然已经致仕,但是可是先帝的老师,地位非同一般。钱娘子父亲不过是个普通的官员,她还嫁过人,二人是一起到任大名府的,可后来钱娘子人缘却比她好太多,所有人都愿意和钱娘子玩儿,几乎是一呼必应。
春纤知道纪夫人内外皆失,所以心底郁闷。
在家里,老爷偏宠季小娘,冷落她。于是她想朝着外边发展,又被钱娘子这个处处不如她的人抢先。
“其实咱们也不是没有机会,咱们家的几位姑娘不是在魏家读书么?通过这层关系,您也可以笼络住那推官娘子。”春纤道。
总得有人为你摇旗呐喊啊,不能成光杆司令啊。
纪夫人抚掌而笑:“你这个主意倒是不错。”
却说锦娘从外回去,却是如烟点的茶送过来,锦娘抿了一口,“你这茶百戏做的比阿盈要好,不过,家里有下人,哪里要劳烦你做这些?”
“瞧您说的是哪里话,您这么一直带着我,又抬举我,我可不能白白受着。”如烟就是知晓锦娘什么都不让她做,才愈发不安。
这样的日子不是长久的日子,像她跟着姜六姐,跟着做事儿,靠自个儿挣钱,反而心安理得。如今也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可不就担心么?
锦娘听出她话里的担心,不免道:“这也没什么,难道我家里还养不起一张嘴了。只是,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排你。”
她才刚到大名府,也没办法立马安排如烟去学医学仵作,况且现在在大名府仵作如云,她也比不上那些积年的仵作。
“娘子,我这里倒是有个巧宗儿。我会烹茶做小食,若是开个茶寮,说句不怕您笑的话,我单身一个人不敢开,现下有您在,我想在这里开。”如烟道。
锦娘自然同意,可她也有些为难:“若是在吴县的时候,想必我就同意了,但来了大名府后,又是买宅子,又是打家具,还有两个孩子读书,恐怕我要买一间楼是不能了。”
若说赞助些银子倒是可以,但是帮她做生意,她也不敢投资这么大。
如烟有些羞赧道:“其实我一直骗了娘子,当时我跳水时,这颈上的银锁片里藏了张飞钱。”
那些钱本来是她最后的底线,谁也不愿意告诉,如今却说了出来,也是因为锦娘的确人品好,不会贪图她这些财。况且,她要做生意,若是无人罩着也不成,她还得借蒋家的势头。
在一旁的阿盈听的恨不得龇牙,这个如烟心眼还真多,娘子救了她,她非不走要投靠自家,没想到有这么多钱还白吃白喝。
锦娘倒是松了一口气,这如烟自己有钱,想做营生,如此倒是很好。故而笑道:“你既然有主意,只管去做,若是要看店铺找中人,我和陈小郎说一声,让他替你找来。”
如烟见锦娘同意,欢喜不已。
站在锦娘身后的方妈妈却想这女子出去也好,否则这么大姑娘摆在府里,还聪明伶俐,若真的上位了,娘子就多了个劲敌。
所以在如烟离开正房回去后,方妈妈见阿盈气如烟不说实话,反而劝她:“你看娘子都不气,你气什么。她出去也好,难不成你还让她天长日久的留下来?”
她们在次间说的话,锦娘听到了,她也不能怪方妈妈和阿盈,方妈妈是她重新找回来的,她对方妈妈是一条船上的,若她没了地位,方妈妈又会面临六夫人去世被赶出去的现状,所以任何可能动摇她地位的人,方妈妈都会严加防范。
阿盈呢,她想的没那么深远,她对自己忠心,也把蒋家当成自己家,把自己当家人,所以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这样的话,她也只能当没听到。
且不说如烟如何忙碌,锦娘这边也得准备给甄家老太太的寿礼,过了十数日,她带着儿女一双去甄家拜寿。
却说她们一家刚坐定,外头就说何姨母来了,窦媛笑道:“表嫂,我与你介绍一位亲戚,是我一位堂姨母,说起来也是表哥的姑母何夫人。”
第103章
何夫人今日只带了周二娘子过来, 倒不是偏爱她这个儿媳妇,而是她也是蒋氏的女儿,和窦媛是表姐妹。大家都是沾亲带故, 如此带过来, 才不会显得突兀。
好在窦媛这个外甥女给足了面子,亲自出来接,自家丈夫不做官了, 就是普通乡绅人家, 还能受到这般礼遇,何夫人也亲热的拉着窦媛的手道家长里短。
窦媛正笑道:“先请姨母去西厅坐坐, 正好还有咱们家的亲戚呢?”
“哦?不知是谁?”何夫人问起。
窦媛这才道:“六舅舅家的十六表兄,他如今在咱们大名府做推官, 刚上任没多久。到时候咱们亲戚一处, 多亲香。”
何夫人又是一喜。
几人进来时, 锦娘也忙过来见面,她这是时隔十几年再见何夫人和周二娘子,那时何夫人还是府公夫人, 高高在上, 陈娘子在她面前大气都不敢出,现在却老了很多了,人沉甸甸的,只是脸上笑。再有身后跟着的周二娘子,她身量高了很多, 打扮的很考究, 脸上有些高兴的同时眼底流露出不屑。
锦娘不知晓为何上次何三郎和蒋羡吃过酒后,二人就没了来往,也从没听蒋羡提起过?方妈妈是知晓她曾经在周家做过丫头, 所以也建议不必往来。
当年她和蒋羡亲事,蒋氏从中作梗的,又有曾经和周二娘子不和的事情,诸如种种,锦娘自然也没想过来往。
现下见面,锦娘只当重新认识,经窦媛介绍,喊了一声:“何姑妈。”又对周二娘子称呼一声“表嫂”。
何夫人见锦娘高挽鬟髻,戴着铺翠的冠子,插着玉插梳,天生又是一股温柔气质,水灵透亮,却又端庄极了,很是欢喜道:“你我都是亲戚,咱们自坐在一处说话。”
说完,何夫人还把自己手上的手镯褪下送给锦娘,又是问了许多话,得知六夫人去世,她还差点哭了。锦娘也是不得不佩服何夫人,恐怕何夫人出嫁后,都没和六夫人见过面,甚至见面都少,但样子做的真好看。
前些日子见过的钱娘子,今日所见的何夫人,都是不可小觑的人物。
锦娘一直还在想周二娘子会不会认出她,再嚷嚷出来,没想到她看向自己就跟陌生人似的,没有任何触动,锦娘也就不想那些了。
“十六郎的哥子在京中任官吗?”何夫人正问道。
一门双进士,还不算过继出去的蒋放,其实这是很少见的,而且兄弟俩都还很年轻,官场上都知晓欺老不欺少,且蒋羡还是她娘家侄儿,更应该打好关系。
锦娘听她问起蒋晏,不免道:“大伯如今正在谏院任职。”
其实周二娘子哪里不知晓蒋羡,当时她因为心情不好,不过是发作了个下人,倒是被母亲送去蒋家了。在外家的时候,她和蒋家的人往来颇多,只知晓蒋羡的爹屡试不中,她哪里瞧得上呢?
如今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看蒋羡的娘子,相貌倒是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但又确定自己是没见过的。看她戴着那么名贵的铺翠的冠子,身上着全套织锦的衣裳,还有她娘家似乎也是书香门第。。
此时,她正说道:“我弟弟去年也是发解了,今年未曾通过省试,好在如今已是入了太学。”
“你们家住东京么?”周二娘子听她口音不像东京人。
这是周二娘子和她说的第一句话,锦娘面上不显,只笑道:“我们家十几年前搬过去的,原籍不是。”
何夫人恼儿媳妇不会说话,花花轿子人人抬,只说好的便是了,故而她连忙圆场:“你们从吴县过来,说起来当年也在扬州任职过,江南可真是好地方。”
“您说的是,说起来我还带了些苏缎回来,到时候给您送两匹,您别嫌弃。”锦娘笑道。
二人正寒暄着,那边司法参军之妻蓝氏过来喊着锦娘道:“姐姐怎么还在这里,王老夫人过来了,钱娘子让我来喊您呢。”
锦娘忙笑着对何夫人道:“姑母稍坐,我先去拜见府公夫人,再回来与姑母说话。”
她是推官夫人,拜见上官夫人,也实属应当。那时,何夫人的丈夫在扬州做过知府,底下的属官哪个不巴结的,故而她道:“侄儿媳妇快去吧。”
锦娘快步和蓝氏一起去,钱娘子特地让锦娘过去坐,看起来是单独帮她留了一个位置。
“多谢姐姐。”锦娘笑道。
不得不说钱娘子这个上司还是挺好的,在职场上跟对了人,才是真的运道。这些日子她也与纪夫人见面,然而这纪夫人纯粹是把她看作跟班似的,再对比钱娘子,到底怎么选,一目了然。
再说了,纪夫人还没到王老夫人那样的地步,她在王老夫人面前也未必能说的上话,自己何必怵她。
原本她也想保持中立,然而她发现自己的处境正是高树靡阴,独木不林。甄家虽然和她家是亲戚关系,但总要甄家带着她,反而让人看轻,不如找个好点的上司,先跟着混,将来自己也有一股势力。
别小看这些官夫人,男人们不好交往,不好说的事情,通过她们私下也能操作呢。
但锦娘也没蓝氏那么死忠钱娘子,她不过是投桃报李罢了。
甄家请王老夫人上座,以示尊敬,王老夫人则说甄老夫人是寿星,不肯上座,二人你推我让了一会儿才一齐坐下。
这甄老夫人年轻的时候定然是个美人坯子,即便到如今也没有发福,眉眼细致,看起来很优雅。相较起来,王老夫人看起来就亲切多了,跟普通老太太差不多。
邬氏自然也跟着王老夫人过来了,也正陪着大家说话。
两个老人都在讲戏,下面的人都跟着附和,锦娘这种不是很懂戏的人,虽然不至于跟听天书差不多,但也是兴致缺缺。
好在她只是府中末官的夫人,也没人留心。
纪夫人坐在钱娘子对面,她上次明明请过锦娘,不曾想她竟然不受自己招揽,还是和钱娘子在一处,看的实在是让她生气。
正说话时,外面说魏家人到了,这魏家门楣极高,上次女儿附学她家,即便蒋羡是大名府推官,但仍旧托了两层关系才把女儿送进去。
魏夫人的丈夫现拜淮南转运使,朝中三品大员,因此她一过来,场中气氛又是一变。
魏夫人今年三十七岁,其夫君十八岁中进士,虽然为官二十载,但仍旧才三十多岁。她头上戴着珍珠冠子,进门后,连忙快步笑道:“老寿星,我来迟了。”
甄夫人请她入座,有魏夫人这般稍微年轻点的夫人入座,场上气氛又是一变。
“人活七十古来稀,老寿星身体还是这般硬朗,我们都自愧不如了。”魏夫人笑着道。
甄老夫人也是人老成精,只道:“你们年轻人哪里似我老的牙齿都缺了几颗,俗话说有福之人不必忙,无福之人跑断肠,你家大漕每年让人从洛阳专门送牡丹给你看,日日享福何须操劳?你如何说来?”
这一顿打趣,让魏夫人难得红脸,锦娘听的咋舌,这富贵人家怎么都爱牡丹,还一个一个爱的奢侈。魏夫人要看牡丹,都直接打发人马从洛阳送来。
不过,到时候她倒是可以去魏家做客,自己设计一趟牡丹纹路的衣裳或者领抹,到时候等人家生辰时送去,如此,记在心里。
人来齐了后,甄老夫人到底上了寿数,甄夫人忙让众人派席面。头一桌是魏夫人、王老夫人还有河北路转运使,安抚使、提刑司、提举常平使司
次桌则是纪夫人、钱娘子还有锦娘、蓝氏还有司户参军的娘子等等。
第三桌才是亲友们,似甄夫人娘家人还有何夫人这些人。
此番酒席水陆毕陈,看的人眼花缭乱,好一派富贵气象,也难怪窦二夫人陪送了两船的嫁妆过来。但吃了一杯酒后,锦娘又冷静下来,得陇望蜀人之常情,然而人谁不是积少成多?积小流成江河的。
只要她和蒋羡努力,将来也未必不能攒下一份家业,何必被富贵迷住双眼,她眼神清明了许多。
却说周二娘子随婆母坐在第三桌,这还是托了窦媛的福气,何夫人自己倒没觉得有什么,她虽然曾经是知府夫人,但现下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个中滋味也只能自己消化。偏周二娘子却是眼中不忿,想当年在闺中,她爹管着官员升迁,家下二叔也有钱,何曾不是如此?连执政大人都能请到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