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春节时, 宋知南搬回老房子住。
大家对她这种说搬就搬的做法暗暗佩服,要换了别人, 得是厂里催上几几遍才磨磨唧唧地搬走。
宋知夏提前把宋冬宝以前住的那间屋子给简单粉刷了一下,换上了新窗帘,把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
姐弟三人和众邻居一起帮忙把宋知南的东西搬回去。
对于宋知南搬回来住这事,宋知夏和宋冬宝是打心眼里欢迎,她毕竟是家里的主心骨和决策人,她这一回去,两人都感觉心里愈发安定踏实。
宋知夏每天好吃好喝地照顾着妹妹,宋冬宝则是变身勤劳乖巧小跟班,抢着干活,时不时地帮宋知南跑腿办事,姐姐长姐姐短的。
那些邻居们看着这样的宋冬宝都有一种严重的割裂感, 有时候他们甚至都忘了宋冬宝曾经那么顽劣过。
这个小宋不愧是干部, 在改造人的世界观和思想方面有着独家本领。
甚至还有人偷偷向她请教技巧。
“你问我技巧?我不瞒你, 战争是通向和平的捷径,对于冬宝这种男孩子, 就是打和哄, 先打服了再哄,一有反复接着打。”
听的人无言以对,讷讷地说:“动手多不好,还是罢了。”
宋知南笑笑不再说话。
宋知南搬回去后,仍密切关注着她原来那栋房子的改建进程,盯着厂里的人把房子改成女工宿舍,女工搬进去住后, 她才放下心。
时局宽松之后,市面上流通的书籍也多了起来。宋知南拿出一些旧书放在妇女之家里面, 她还有意识地把初高中课本放进去,当然看的人并不多。
在家里,她也催促宋知夏有空多看书学习。
宋知夏对妹妹是言听计从,宋冬宝也跟着努力了几次,可惜他一看到书就脑袋疼,犯困,一干别的就恢复了。两人都不勉强他,随他去了。
宋知南觉得自己的影响力还是太小了,妇女之家也太小了,容不下多少人。光一个纺织厂就几千女工。
这些人的学生时代大多是在大运动中度过的,基础相当薄弱。工作后又不学习,等到恢复高考,她们拿什么去考?她不方便提前透漏消息,但能以别的名目让她们学习。
宋知南便把工厂里的小礼堂利用起来,办夜校,每周上三次课,学习文化、财务、法律知识,有时她还会请各车间技术最好的工人上台给大家讲课,财务人员有时间也来讲一讲财务知识。胡记者也被请来上过几次课,工人们一句一个胡老师,让他过足了好为人师的瘾。
宋知南遍请那些有一技之长又好为人师的老工人老干部老教师们,一请一个准。甚至连谈林孙副厂长等人也被请来上课。学生爱学,老师爱教,大家相处得十分融洽。
宋知南何黛章无双三人是常驻讲师,三人轮流上课。夜校学员没有任何限制,只要是纺织厂的工人和家属,谁都可以进来听,甚至外面的人也可以来。
不过,男职工一听夜校是宋知南办的,大多数人都心生抗拒,干脆不来。
宋知南尊重他们的想法,一点都不勉强。
这些男工自己不来就罢了,还反对家属来。
“宋知南就是初中毕业生,她能教你们什么?”
家属白了他一眼:“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管她是什么毕业,人家写的文章能上报,人家能挣稿费,你能吗?”
男工:“嘁,我就是没写,我要写了,肯定比她厉害。”
“那你倒是写啊,谁拦着你了。你咋不说你就是没吃屎,你要吃了,肯定比屎壳郎厉害。”
男工被怼得灰头灰脸的。
类似的对话发生在很多个家庭里,这些女工多多少少都受了宋知南的影响,都有主见甚至有反骨,你越不让我干啥,我越干啥。
本来刚开始只来了几十人听课,男工们一反对,来的人反而多了。人一多就容易乱,王翠花就过来维持秩序。
王翠花七姨姥姥的儿子调动工作,他们一家搬离了青阳,王翠花家在本地又没法跟着去。她推荐了自己的妹妹跟着一起去。
现在何黛成了妇联主任,妇联又多出一个名额来,宋知南便把王翠花招进了进来,她是厂里职工的家属,经过这几年的学习,水平也够了。
王翠花终于有了正式的编制,现在她在家里的地位又升高一级。马五妮年纪渐大后,性子也没以前那么强势了。她儿子不再当妈宝,转头当起了妻宝。
王翠花跟宋知南何黛两人吐槽道:“我以前总以为男人很厉害很强大,现在一看,好嘛,都是一堆软胚子。遇到事儿就躲,遇到人就靠,靠老娘靠老婆甚至靠闺女。我小闺女才十几岁都比她爸意志坚定。”
王翠花现在说话声音洪亮,目光坚定,体格又健壮,她调解矛盾时,那些男人对她都不禁变得客气起来了。
看着王翠花在妇联如鱼得水,宋知南也很欣慰。薪火相传嘛,她们三个若是都考上了大学,妇联这一摊子交给王翠花再合适不过。
……
光阴如流水一般匆匆而过,从春到夏再到秋。
10月21日这天,平地起惊雷。
《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刊登了恢复高考的消息。
这个消息宛如巨石投入水中,激起层层波澜。人们先是难以置信接着是兴奋、狂喜。
大家奔走相告,热烈讨论。
宋知南当天晚上在夜校的课堂重读了一遍新闻。
女工们争相提问:
“宋主任,我们符合报名条件吗?”
“你们中的大多数人都符合。”
“可我今年25了也可以参加高考吗?”
宋知南喝了一口水,一个一个地回答问题:“上面规定凡是66届以来的初高中毕业生都可以参加,已婚的也可以。领导和家属不得以任何理由阻止你们报名。”
“还有我在这里提醒大家,高考中断11年了,这11年来积攒了十多届初高中生,我估计今年的竞争是非常激烈的,大家要安排好时间,抓紧时间复习。你们在行动上要重视它,心理上不要紧张,更不要打退堂鼓,不要还没试就先觉得自己不行,你们不行,别人更不行。好歹你们上过几个月的夜校,别人有这个机会吗?”
大家一想也是啊,宋主任真是把什么话都说了。
宋知南接着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赶紧回去找书找资料,尽力找齐全,我这里还有一些资料,明天我让人油印出来,大家传着看。”
大家欢呼雀跃。
宋知南说完这些就准备离开,不想却被热情的女工们给团团围住。
“宋主任……”
“宋同志……”
……
五花八门的问题向她涌来。
王翠花有些担心宋知南的嗓子,便大喊一声:“宋主任一个一个地回答太麻烦了,大家把自己的问题写下来交给我,改天宋主任统一回答。”
大家一想也是,这么问下去,问到明天也回答不完。
大家赶紧写下自己的问题交给王翠花。
第二天上班,四个人啥也没干,凑在一起整理纸条上的问题,并把它们归类,然后再挑出最具代表性的问题一一解答。
比如什么人可以报名,高考要怎么复习,要准备哪些资料,如何安排时间等等。
王翠花整理着纸条,突然想起自己妹妹,就赶紧问宋知南她妹妹能不能参加。
宋知南头也不抬地答道:“当然能参加,你赶紧给她发电报,让她赶紧复习。”
“行,我中午就去发。对了,我还要给我娘家发电报,让我那些弟弟妹妹们都去试试。”
王翠花刚问完,何黛也见缝插针地问道:“南姐,我们家有几个女孩子也想报名,可是我们家亲戚说,我们都二十好几了,该找对象了,要是一上大学又得耽误四年,毕业后都是大龄青年了。”
宋知南:“记住咱们的名言:不听老人言,快乐几十年;不听亲戚言,幸福几十年。你们可以听听他们是怎么劝你们家那些男孩的,你们就向你们的兄弟学习,他们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
何黛仔细一想,就气笑了:“还真的是,他们劝我堂哥堂弟一定要参加高考,要好好把握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轮到我们女的就换了一套说辞。”
章无双一边整理问题一边说:“反正我是要参加的,我爸妈也支持我,说对象可以在大学里找。”
说着,她转头问道:“对了,南姐,你肯定要参加的对吧?”
“必须要参加,我得起到带头作用。”
王翠花看着三人这么热烈地讨论,不禁有些失落,要是她再年轻几岁,她也要参加。
罢了,把希望寄托在孩子和弟妹身上吧。她大女儿前年刚高中毕业,小女儿和儿子还在读高中,肯定可以参加。
三人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整理归纳问题,再统一回答,用毛笔写在纸上,再贴到教室的墙上。
晚上七点,是夜校上课的时间。
今天却是个例个,礼堂里人满为患,吵吵嚷嚷的跟菜市场似的。甚至工人之间还发生了争执。
宋知南她们过去一问,才知道这场争执是男工先挑起来的。夜校开课几个月了,这些人几乎没来过,教室里清一色的全是女工。
今天他们呼啦啦一下全来了,来就来了吧,还出言不逊。教室里的椅子不多,他们来得又晚,没地方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但他们心里不平衡。
当他们看到有几个女工手里拿着毛衣针,有些人甚至抱着孩子来,他们就出言讥讽道:“教室是学习的地方,不是做针线活和带孩子的地方,你们要不学就回家带孩子做家务去,把位子留给我们要学习的人用。”
那些女工们不乐意了,当下就回怼:“老娘就喜欢一边打毛衣一边听课怎么了?我们宋主任都不说什么,你算老几?”
“就是,我们在这里呆了几个月了,你们倒好,一来就轰我们走,怎么这地方是你爸的还是你妈的?”
男工们恼羞成怒:“一群泼妇,无理搅三分。”
“你大爷的,你们是泼公,是泼太监。”
双方越吵越激烈。
宋知南她们几个一来,男工就派个代表出来跟她对话:“宋主任,这夜校属于厂里,我们也有权利来上课对吧?”
宋知南态度温和:“你们当然有权利来,但是,就连三岁的小孩都明白先来后到这个规矩,怎么各位不懂吗?”
杠精值660。
男工们被噎了一下,他们还想继续讲道理,有人拦住了,阴阳怪气地说道:“人家宋主任一直都是向着女工说话的,咱们还是向厂里其他领导反应吧。”
这些男工们一想也对,一般来说,厂里领导肯定是向着男工的,只有这个宋知南例外。
这些男工们准备派代表去向厂里反应情况。
这些人一离开,教室里的女工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他们明天肯定会去厂里告状。”
“告就告呗,反正咱们也没做错。”
“就是宋主任会为难。”
大家的目光一齐看向宋知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