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厂长没有直接说行不行,他亲切地问道:“小宋,刘家那种情况,你真的不害怕?”
宋知南慷慨激昂:“我相信唯物主义,不信鬼神。再说了,我有□□在怀,不怕任何妖魔鬼怪。”
说着,她真的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本红色语录书。
吴厂长突然沉默下来。
宋知南见对方沉默了,只能继续自由发挥:“我觉得厂里面就我最合适,我还为白凤英写过文章说过话,她若泉下有知,肯定得感谢我,至少不会为难我;她若泉下无知,那就说明世上没有鬼魂,更不用担心。”
这正的反的都被宋知南说透了,吴厂长还能说什么。
最后,他说道:“小宋啊,厂里再研究研究,你回去等消息吧。”
宋知南面带感激:“谢谢吴叔,您是一个英明睿智、目光长远又肯关心职工生活的好领导,我相信您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宋知南起身告辞离开。
吴厂长下班回家,吴明珠见到他就问道:“爸,我听说你找宋知南谈话了,你觉得她这人怎么样?”
“聪慧过人,关键是说话好听,只可惜没生在一个好家庭,她爸妈太糊涂了。”
吴明珠点头,她跟她爸难得意见一致。
吴厂长看了一眼吴明珠,着重强调:“小宋说她不像你这么幸运,有一个开明、民、主,不重男轻女的父亲。”
吴明珠:“那是她看在我的面上,哄你开心。”
吴厂长摇头叹息,他想从自己闺女嘴里听几句夸奖怎么就那么难。
吴明珠说:“爸,刘家的房子是凶宅,现在也没人申请,既然宋知南想要,就给她呗。你批给谁不是批?”
吴厂长笑道:“你可很少给别人说情,这下我终于相信你不是故意整她了。”
吴明珠嘁了一声没说话,她还真的很少因为别人向父亲开口。一是懒得,二是觉得求她的人都不值得开口。宋知南算是个例外。
吴厂长认真考虑一会儿,觉得这房子确实给谁都是给,再说了小宋那么聪明能干,又那么可怜,关键是说话还好听,再加上还有宝贝女儿从中说情。不批准实在说不过去。吴厂长大手一挥就同意了。
厂委工会和后勤部一看吴厂长都同意了,他们还能说什么?那就同意呗。刘家的邻居说那房子闹鬼,宋知南一个小姑娘肯定住不了多久就得搬出来,到时候房子又归厂里了。
宋知南接手了刘富贵家的房子,这个消息一传出来,众人不由得一脸诧异。
有人感叹宋知南动作真快,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害怕鬼,对于很多穷人来说,穷比鬼还可怕。他们原本打算等过一段时间再说,至少等得刘富贵和刘卫国的头七过了吧。谁能想到,有人行动这么迅速,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
有的人觉得不公平,就向厂里反应,说宋知南参加工作的时间太短,年纪太小,不够资格。
也有人说宋家有房子,宋知南又是单身女青年,不像别人拖家带口的,与情与理都不该轮到她。
吴厂长就说宋知南有才华替纺织厂扬名了,也算是个特殊人才,而且人家是第一个申请的,当时除了她没有别人申请。大家伙虽然不满,但也奈何不得。
房子申请下来之后,宋知南先去跑各种手续,然后去找换锁师傅把门锁全部换掉,把床拉出去扔掉,买了一张别人家淘汰的旧床先凑合用。
忙完这些后,她在后院给白凤英烧纸,烧的既有纸钱,也有报纸,报纸上有她写的文章。
宋知南一边烧纸一边嘴里念念有词:“白凤英同志,杀害你的刘富贵已经下去了,你记得去找他算帐。你儿子虽然是你生的,但他在刘富贵长年累月的洗脑下,一直仇恨你,顺带仇恨所有女人。刘卫国同情他爹,说都是因为你毁了这个家,你□□生出的血肉变成了刺向你的尖刀。
只有女人才能真正理解女人,我理解你,理解你当年的不甘心和痛苦,你一定是经过了剧烈的思想斗争才迈出那一步,你只是犯了很多男人都会犯的错。他们浪子回头还被人称赞,但因为你是女人所以没有回头的机会。
我还替你在报纸上说了话,烧给你看看。我是你的盟友,咱们女人不要为难女人,你不要上来找我。我祝你投个好胎,你最好投生在城市独生女家庭中,以后结婚要谨慎,最好别结婚,你值得更好的人生,值得更开放的时代。”
祭奠完白凤英,宋知南自己画了个符贴在门上,屋里还挂了几张领袖的画像,顺便镇压一下刘富贵和刘卫国。
宋知南还特意去向吴明珠道谢,“明珠,谢谢你和吴叔,你们帮了我的大忙。”
吴明珠不在意地说:“不用谢,我不过顺嘴一提而已,主要是你动作够快,又符合要求。”
吴明珠还是不放心宋知南,特地送了她一只小黑狗,小黑狗是她家狗大黑的闺女,名叫黑米,全身漆黑,在夜里都看不见它。
一切准备就绪,宋知南开始清理房间和院落。刘家的房子比吴家的小多了些,有二间正房,一间厢房。
这房子是刘富贵的老娘分的,她是纺织厂最早的那批职工,那时房子还没那么紧张,所以才有了独立的院子。像宋知南家的房子就是大杂院了。
刘富贵父子俩不是啥干净人,屋里又脏又乱,院子多年不打理显得十分破败。
宋知南抓紧时间刨地松土,抢种了最后一茬萝卜白菜大葱等等。
宋知南下班后过来吴明珠家搬东西,吴明珠和陆诗月对宋知南都有些不舍。
宋知南说:“咱们都在一个家属区,离得很近,以后你们有空来找我玩,或者我去找你们。”
她正说着话,只听得身后一阵自行车铃声响起,只见李群英骑着自行车过来了。
李群英跳下车子,对宋知南说:“知南,我来帮你搬家。”
宋知南笑着说,“太好了,我正好有一箱子书要搬过去。”
宋知南转身回屋去搬东西,吴明珠瞥了一眼门口的李群英,问:“你什么时候跟她那么熟了?”
宋知南说:“她是我的新邻居。”
吴明珠“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一个星期后,宋知南终于拾掇好,家也搬完了。
新家附近的邻居对于宋知南这个新邻居充满着兴趣。
她搬来那天,多人围观。
宋知南早就提前做好了功课,她家左手边是李群英家,右手边是赵大娘家,对门是王婶,王婶嘴最碎。人们私下里称她为王婆,她家大儿子胡大庆二儿子胡二庆人都不太正经,爱跟大姑娘小媳妇开玩笑,李群英挺烦他们,郑重嘱咐宋知南:“你少理会他们,这两人就跟那春天的公狗似的不安分。”
宋知南点头:“好的,我记住了。”
她家斜对门是张大爷家,这人也有点意思,嘴也碎,但没王婶碎得那么讨厌。听说他以前爱看算命的书,是个业余算卦的。当然,自从运动开始后,他明面上不敢这么干了,怕被人举报搞封建迷信,但说话做事无不神神道道的。
张大爷见宋知南搬家,就拿了日历过来说:“小宋,你搬家咋不挑个黄道吉日呢?你看今天写的是不宜搬家。”
宋知南说:“今天是星期天,在我这儿就是宜搬。”
张大爷摇摇头,年轻人还是懂得太少。
他接着低声建议宋知南最好让人做场法事,驱驱阴气,宋知南表示意见接受,但仍然我行我素。
李群英帮着宋知南把东西搬进院子,无奈地摇头苦笑:“张大爷这人就是这样,不是特别讨厌,甚至有点好玩。”
她搬完东西就回家去了。
宋知南继续收拾东西,她正忙着,家里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对面的王婶磕着瓜子不请自来,王婶五十来岁,身材矮胖,大饼脸,三角眼,她一进来一双利眼就不停地扫描着院里的一切,自来熟的跟宋知南搭话:“小宋,怎么就你一个人呢?你爸妈姐姐弟弟咋没来帮你搬家?”
宋知南一边干活一边回答:“我没通知他们。”
王婶目光闪烁,接着打探:“你以后就一个人住?那多不安全。你有对象没有?我听说你哥是你偷偷给他报的名?你爸妈是不是特别生气啊?”
宋知南非常讨厌这个问法,就不答反问道:“王婶你家几口人?”
这下轮到王婶回答问题了:“三口,我和两个儿子,我大儿大庆老实能干,二儿子二庆聪明热心,邻居们谁见了谁夸。”
宋知南接着问:“王婶,你们是什么阶级成分?你爸妈是干什么工作的?你爷爷奶奶是干什么的?你老伴是怎么没的?你这么多年咋没再找一个呢?是找不着吗?还是心里有人了?”
王婶被硬控了五秒钟,瓜子都忘磕了,怔怔地看着宋知南。
第36章
王婶皮笑肉不笑:“小宋啊, 你的问题可真多啊,还问得这么仔细。”
宋知南笑着说:“我看你问我这么多问题, 就以为你喜欢这个,所以就投桃报李。我要是不问,显得我没礼貌。对了,你为什么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方便说吗?”
王婶登时变得警惕戒备起来,“我清清白白正正经经的一个人,没啥难言之隐。”
宋知南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温声安抚道:“你别急别慌别紧张,我也就随便问问。”
王婶对宋知南的观感很不好,这姑娘不太会为人处事,口齿太尖锐,现在的年轻人哟,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王婶正在心里暗自给宋知南下定论, 就见宋知南拿了一只国棉厂标记的口罩戴上, 开始挥着扫帚扫地。一时间,院内灰尘漫天, 王婶呛得咳了几声, 只得退出院子。
王婶觉得自己的使命还没完成,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了,她站在大门口,看看四下无人,眼珠一转,便说起了李群英的闲话:“小宋,我看那个李群英跟你挺熟啊, 你们年纪相差那么大,怎么说到一起的?”
宋知南一边扫地一边回答:“我们俩年纪相差再大, 也没我跟你年纪差得大,你跟我不也能说到一起吗?”
王婶觉得这个宋知南太不会聊天了,每一句都噎死人。
她干笑两声:“你说李群英都快三十了还不找对象,她爸妈可急坏了,这搁谁谁不急,要换了我,都急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宋知南犀利地反问:“你儿子三十多了也没找到对象,也没见你吃不下饭,吃得还挺胖,吃的还都是厂里的,你这是损公肥私。”王婶以前在纺织厂食堂工作,前两年才把工作让给儿子。
王婶:“……”
杠精系统又开始播报了,杠精值加20。
王婶顿了一下,接着硬往下聊:“儿子跟闺女哪能一样,老话说得好,老母猪养得,老姑娘养不得。”
宋知南用力地扫了一下地,把灰尘直往王婶脸上扬:“你这老话不准,让我教你几句:老姑娘养得,老光棍养不得。姑娘善良不惹事,还孝顺父母,养多久都没事。老光棍一养准出问题,危害社会危害人民。”
王婶直翻白眼:“我咋没听说过这句话?”
宋知南:“你没听过很正常,我看的书比你多,懂得比你多。你好好学习吧。现在的中老年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王婶撇撇嘴,她对于自己不能把控节奏的聊天失去了兴趣,意兴阑珊地离开了。
四周看似没人,那也只是看上去没人而已,很快地,宋知南和王婶的聊天记录就被张大爷给传播了出去,没过多久,就传到了当事人李群英的耳朵里。
李群英在家里恨恨地骂王婶:“这个碎嘴老婆子一天不说闲话就发慌。还好知南不是那种爱说闲话的人,怼得真好。”
她妈黄桂枝评价道:“小宋聪明,压根就没顺着王红莲的话聊,反倒把她给问住了。不过,王红莲可不是个省油的灯,她一定会败坏小宋的名声。不行,我得出门给邻居说道说道去,第一印象很重要。”王红莲就是王婶的名字。
黄桂枝和王红莲分别去找相熟的邻居传播新闻去了。
宋知南把院子扫干净后,削了个大梨,加一块冰糖,在炉子上炖梨汤。砂锅在炉子上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她搬只马扎坐着逗黑米玩,“黑米,坐。”黑米一脸茫然地歪着脑袋看着宋知南。
宋知南只好换成狗语跟它沟通:“咱们搬到新家是不是要兴旺发达了?你就说旺不旺?”
黑米只听懂了一个“旺”字,便热情地回应两声:“汪汪。”
宋知南摸摸它那黑缎子一样的狗毛,笑着夸道:“行,我知道了,你也觉得会旺。黑米真乖,我就喜欢跟你聊天,比刚才那人强多了。”
跟人类呆久了,她就想跟狗聊一会儿。狗永远是狗,但人可不一定永远是人。
宋知南歇够了,看梨汤也炖好了,就把炉子封上,挎上帆布书包拿了个布袋子准备出门采购去。
她刚要出门,就见宋上进带着宋知夏和宋冬宝拎着东西来了。
宋知夏和宋冬宝上门,宋知南不意外,意外的是宋上进竟然也来了。
宋冬宝咋咋呼呼的:“姐,你真的把刘富贵家的房子申请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