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南说:“小月,你送的礼物我都喜欢,谢谢你。你赶紧去洗手洗脸准备吃饭。”
边月去井边打水洗脸洗手,她回到堂屋时,饭菜已经端上桌了。
一瓷盆猪肉炖粉条白菜正冒着热气,三大盘青菜,竟然还有酒,还是清甜的米酒。
宋知南给李群英倒一碗米酒,给边月倒一碗凉白开,三人坐下来吃饭。
做为东道主,她简单说了两句:“这是一场简单但又意义重大的聚会。今天我们三个不同年龄段的女士聚在一起,这说明什么?说明,年龄在真正的志同道合面前不值一提;说明我们咱们女同志是渴望团结也有必要团结的;团结就是力量。以后,咱们不要相信什么‘三个女人一台戏’,爱唱戏的那都是表演爱好者,跟男女无关。比如咱们的邻居张大爷,人家一个人就是一台戏。”
第42章
李群英听着这番话, 脑海中浮现出张大爷拿着黄历上厕所的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差点把嘴里的米酒喷出来。
边月也在一旁跟着笑。
宋知南接着说:“这次十分感谢群英,若不是你提醒我,我也不会这么顺利的申请到房子。要不怎么说,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呢。”
李群英谦虚地说:“你能申请到房子是因为你有本事,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而已。”
宋知南端起酒碗敬李群英:“你的建议提得及时,但凡晚一步,事情都不会这么顺利。”
李群英笑笑,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事情会办得这么顺利。事后,她才得知,其实有不少人也惦记上了这房子, 但凡宋知南行动迟缓一下, 或是手段不那么高明, 这房子都未必属于她。
宋知南说:“来,咱们干一个, 话都在酒里。”
两人相视一笑, 举碗干杯。
宋知南也没冷落边月,说道:“小月是我收的第一个徒弟,是我的首席大弟子,欢迎你的加入。来,你喝白开水,我喝酒,咱们也干一碗。”
边月心是激动的, 手是颤抖的,她举碗跟师傅碰了一下。从今天起, 她不再是从前的她了。她可是上了主桌吃饭还跟师傅碰杯的首席大弟子。
李群英看着边月那郑重其事的小模样,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孩子最喜欢被当作大人看待。
她也举碗跟边月干了一下,又把小姑娘给激动一下。
宋知南又说:“来,咱们三人干一杯,干完赶紧吃菜,都别客气,谁客气谁傻。”
三人开吃,李群英一点也不客气,大口吃肉,大口吃菜。边月本来有点拘谨,渐渐地被她们两人随性的气氛感染,也慢慢放开了。
三人的胃口都不小,十个馒头很快就吃完了,一盆猪肉炖粉条也见了底,菜也吃得差不多了。
黑米在桌子下面眼巴巴地抬头看着她们,就等着上面掉块骨头和肉渣。
可惜的是骨头本来就少,这会儿已经掉完了。
宋知南用一点肉汤泡了馒头,喂了猫狗。
吃完饭,边月抢着去洗碗,李群英没抢过她。宋知南看小徒弟挺要强,就让她去洗了。她跟李群英一起把卫生打扫干净,再洗了三个梨,一碗紫星星当饭后水果,等边月洗完碗出来一起吃。
午后,阳光正好,秋风微凉,脚下猫狗缠绕,画面十分温馨。边月洗完碗出来,看着这一幕,心头涌起一股怅然的感动。自从妈妈去世后,她已经很久没体会过幸福温馨的感觉了。
边月和李群英在宋知南家呆了一个多小时后,才一起告辞出来。
宋知南洗洗衣服,准备一下,明天又得上班了。
周一早上,一上班,宋知南的直属领导贺胜男就把她叫到隔壁办公室里谈话。
贺胜男先表扬了宋知南一番:“小宋,自从你来了妇联以后,咱们的影响力变大了,还上了报纸,夸你的人很多,大家都说你是个好苗子。”
宋知南态度谦逊地说:“谢谢贺主任夸奖。”
她静静地等着,上过班的人都知道,领导夸你时不仅仅是为了夸你,虽然前面说了一堆好话,后面一般会有个“但是”。
果然,贺胜男夸了她一通,后面突然话锋一转:“但是呢,也有些同志不理解你的苦心,对你有点意见。”
宋知南点头:“贺主任,我知道,有些男同志对我不满,可是咱们是妇联,跟一部分男同志存在天然的对立,他们讨厌我,说明我一定做对了什么。这就好比美帝苏修讨厌咱们国家,那就说明咱们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他们要是喜欢咱们,那麻烦就大了。”
贺胜男赶紧纠正道:“小宋,咱们妇联是为女同志服务不假,但咱们跟男同志不是对立的。咱们都是无产阶级的兄弟姐妹。”
宋知南点头:“我明白的,咱们是对立统一,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我说他们,是想让他们进步,可这些人不理解,不过我能理解他们思想的局限性和气量的有限性。”
贺胜男:“……”这话要是被男同志听到了,肯定又得跳脚。
贺胜男想了想,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宋,其实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我认为你没做错什么。就是现下这个局势……你想想咱们这场运动的名字叫什么?虽然你出身工人阶级,根正苗红,年纪小,没有任何黑料可挖,可我就怕你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有人存心想整你就麻烦了。”
贺胜男纠结片刻,还是很谨慎地说道:“我认识的一个老前辈,她说过一句话,‘你招惹政治一下子,它就招惹你一辈子。’我希望你千万不要招惹政治,咱们一般人惹不起它。”
宋知南看着贺胜男,同样是做思想工作,贺胜男一点也不招人反感,她是掏心窝子跟你说话。宋知南虽然爱杠爱反驳,但好赖还是能分得清的。
她低头思考一会儿,郑重地说道:“贺主任,这是亲领导才说的掏心窝子话,我全听进去了。之前是我考虑不周,以后我会变得更周全更稳重。我真的不想招惹政治,我还想再为祖国奋斗80年。”
贺胜男听到宋知南真的听进去了,心里松了一口气。听到她还要再奋斗80年,忍不住笑了。
她接着说道:“马上就要十一了,这可是个双节日,既是国庆,也是咱们红星纺织厂成立二十周年纪念日,咱们工会要跟厂委一起办国庆庆典。你脑子灵活点子多,杨主任的意思是想调你过去帮忙,但厂委的人怕你再惹事……”
宋知南当即表示:“贺主任请放心,我这次绝不惹事,我以前是真不知道有些男同志那么小心眼,那些话原来不能说。我现在知道了,我以后会更加谨慎的。”
“那就好。”
这次谈话之后,宋知南真的“改”了。连何黛都注意到了,宋知南变沉默了。
她不由得暗暗叹息一声,再有锐气的人也终究会被社会改变。
宋知南哪是那么轻易被改变的,她在憋大招。此路不通,我就换一条。
女人在权力面前,还是得向男同志学习。毕竟人家有几千年的经验和历史,几千年来,他们把女人隔绝在权力外面,让她们沉溺于爱情、家庭和内斗,让她们甘愿牺牲自己,自己把自己套进好女人的绳套里。不得不说,人家是有一套规则的。她可以拿来用嘛。前途是光明的,但过程肯定是曲折的。
首先,她要政治正确,让那些人在表面上挑不出她的错。其次,她要分化那帮男人们,不要让他们那么团结,团结一部分,狠抽一部分,也让他们内斗起来。
确立后思想后,宋知南开始写计划。
国庆厂庆,宣传肯定少不了,痛说革命家史也少不了。她先从这方面入手。
这几天,宋知南打着采风的借口,没事就出门转悠,食堂、车间、副食店都出现了她的身影。
效果是明显的,她很快就有了素材。
宋知南打算先做一个“感动青阳照耀红星”的系列人物专访。
第一个人物是厂里的搬运工张铁山,张铁山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他是上门女婿。他家兄弟多,娶不起媳妇,他又不受父母重视,经人介绍就当了上门女婿,岳父岳母给他安排了工作。
结婚不久,张铁山的岳父岳母就缠绵病榻,妻子也生了病,张铁山整天忙里忙外,他对岳父母很好,在工人中的口碑也挺好。当然,他也因为上门女婿这个身份被很多人看不起。张铁山为人沉默寡言,平常只知道埋头干活。
宋知南决定把张铁山做为正面典型来宣传,以前见社区动不动就宣传什么最美儿媳妇,她心里就不得劲,她心疼那些男人们,为什么就没有最美女婿呢?你凭什么歧视男人?
第二个先进人物,是附近有名的好爸爸,他善待妻子带过来的一双儿女,哪怕孩子有病也坚决不放弃。
宋知南连稿件的名字都想好了:第一篇名字就叫做《张铁山:孝老爱亲好女婿》,第二篇名字叫《父爱如山:为儿女撑起一片天》。
你看她一口气写了两篇男同志,谁说她不为男同志说话?
宋知南找李群英借了一部相机,她脖子上挂着相机,手里拿着笔记本,兜里插一枝钢笔,像模像样地去采访张铁山。
张铁山搬了一上午货,从食堂打了饭菜,正狼吞虎咽地吃饭,突然听到有人找他。
他一抬头见是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他愣愣地问道:“你、你找我?”
宋知南打量了一眼张铁山,这人四十多岁,身材精瘦,面容黝黑,背有些佝偻。
她先自我介绍道:“张铁山同志,我叫宋知南,是工会的干事。这不马上就是十一和厂庆了吗?厂里决定大力宣传咱们厂工人的先进事迹,我就做了一个‘感动青阳照耀红星’的人物专访系列,同志们向我推荐你,说你数十年如一日地孝顺岳父岳母,照顾生病的妻子,是咱们厂有名的孝顺女婿。”
张铁山先是诧异,随即一想,也是,他确实数十年如一日的照顾岳父岳母,对他们跟自己亲爹亲妈没区别,不对,比对自个爹娘还好,他都没好几年没见到爹妈了。
张铁山黯淡的双眸中闪烁着一丝微弱的亮光,他放下饭盒,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的工作是我岳父帮忙办的,岳母对我也很好,我孝顺他们也是应该的。”
大家都说上门女婿不好当,当时他是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岳父家的。没想到岳父岳母对他竟然很不错,给他办工作,还给他做新衣裳。岳母说话总是很注意,生怕刺伤他的自尊心。他在家里哪享受过这种待遇?张铁山知恩图报,别人对他好,他就拼命报答。这些年虽然日子过得苦,但他从小吃苦吃习惯了,倒也没觉出什么来。好歹他是正式的工人,能吃饱穿暖,再想想自己老家的亲人过的日子,他很知足。
宋知南认真地说道:“张铁山同志,你越是这么认为,越说明你是一个善良、知道感恩又容易满足的好人。你跟别的男同志不一样。”
张铁山听着这话像喝了一杯温酒似的,心里暖融融的,分外舒坦。
他憨厚的笑了笑。
宋知南瞅准时机抓拍了这张照片。张铁山见宋知南突然给他拍照,惊了一下,赶紧说道:“你要拍照,倒是提前说啊,我好歹换身衣裳洗把脸,不能浪费了你的胶卷。”
宋知南笑着说:“不不,我觉得刚才就很好,特别自然。你那憨厚淳朴的笑容十分有代表性。”
“那好吧。”
宋知南一点点地打开了张铁山的话匣子,把自己想问的都问了出来。采访完毕,宋知南又礼貌的问能不能明天下班后去他家看看。
张铁山爽快答应了。
第43章
第二天下班后, 宋知南脖子上挂着相机,拿着笔记本去了张铁山的岳母家。
张铁山的妻子王金凤面色苍白, 身材瘦弱,因为她身体不好,被厂里安排了轻省的活。
王家两位老人家,也都是纺织厂的老工人,两人的身体不好,但精神头还不错,身上也收拾得干干净净。
两人的耳朵都不太好使,宋知南只能放大音量跟两人聊天。
王金凤看宋知南这么费劲,就主动说:“宋同志,你有啥事就问我吧,你这样扯着嗓子聊下去, 嗓子得劈了。”
宋知南笑着说:“也好。那我就采访你吧。”
宋知南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抛下去:“王同志, 在你眼里张铁山是一个怎样的人?”
王金凤温柔地笑着说:“他人挺好的, 善良敦厚,对我父母很好, 对我和孩子也好。”
张铁山的脸上泛起了羞涩的笑容。
“我听张同志说, 你父母对他非常好,他们平日的言行十分注意,生怕伤害他的自尊心?”
王金凤笑着答道:“确实是这样,我妈说铁山离开父母亲人,融入我们家挺不容易的,不但她说话很注意,还嘱咐我说话也要注意。”
宋知南感慨道:“你的父母超过了全国百分之八十的公公婆婆, 你想啊,铁山同志远离父母融入你们家不容易, 那些媳妇也是如此啊。但她们的公公婆婆就不会这么想,反而会想,趁着她人生地不熟,人单势孤,赶紧给她立规矩欺负她,有些人家甚至全家一起欺负儿媳妇。”
王金凤笑着说:“我也听说过很多类似的事情。”
宋知南总结道:“所以说,上门女婿比上门媳妇的待遇好太多,矛盾也挺少,我感觉上门女婿更适合我国国情。”
王金凤陷入了沉思。
张铁山觉得这个说法隐约有些不对,但他又不好当面反驳宋知南。
宋知南对张铁山说:“张同志,虽然你老实能干善良,很多人都夸你,但也有少部分不开眼的人背后说你,你这些年肯定也受了不少委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