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腌好的萝卜干和芥菜疙瘩,你用来就粥吃。”
王翠花说着话还往要往外掏。
宋知南赶紧拦住她:“王姐,够了够了。你能带多少东西?还得送别人呢。”
王翠花又掏出一包菜干:“行啦,就给你这些。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你不嫌弃就好。”
“我很喜欢。对了王姐,你这次回娘家感觉如何?”
王翠花一说起这个话题就刹不住嘴:“好些年没回了,我心里那个激动哟,出发前的那天晚上都没睡好。
等上了火车,我又生怕辛苦攒的东西被人偷了,一直抱在怀里。上厕所都恨不得带上。等回到家里,我爹娘姐姐和弟弟妹妹比我还激动,我娘抱着我哭了半天,说别人家的闺女嫁在附近,想见就能见,哪像我,几年见不了一回。”
“我娘说好在我在城里享福,她心里才好受些。我听到这话,满肚子的委屈突然就不知该怎么说了,我要是说了,我娘不得天天担心?后来我还是没忍住,跟我妹说了,我妹气得撸袖子要来找他们家算帐。我赶紧劝她,我说我在城里有一个妹子了,人家不但厉害,还很有文化。我这次能回娘家,还能带这么多东西,全靠她的帮助。我妹听完特别佩服你。对了,我带的那些毛巾、棉线、肥皂零嘴啥的,可受欢迎了。乡亲们都夸我有能耐,我爹娘脸上也有光彩……”
王翠花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不好意思地笑笑:“你瞧我,一说话就刹不住车。”
宋知南笑着说:“我爱听这些,多有意思啊。”
王翠花一听这话,又有了往下说的兴致:“我跟你说,还有一件事,就是你和群英给咱们大伙拍的那个剧照和咱们上的报纸,我全带回去了。我们全村的人都抢着看,识字的就看文章,不识字的就看相片。他们都夸我有出息,竟然都当上演员了,还能上报纸。我是我们村第一个上报纸的。我解释说我们是业余文工队,他们才不管啥业余不业余的,就是觉得有本事。我娘还说我要是能回我们村演出就好了,我说那咋可能嘛,那么老远,不过我还是跟他们演了咱们常演的那几场戏,他们拍巴掌拍得手都红了。看完戏,我爹还从乡亲们手里要回报纸自己藏起来,他说以后留着当传家宝,哈哈哈。”
王翠花的笑声很有感染力,宋知南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她们正笑着,就听见门外传来了李群英的声音:“我在外面都听见王姐的笑声了。”
“群英来了,赶紧进来,我也给你带了土特产。”
王翠花又开始往外掏东西,李群英的东西跟李宋知南差不多。
李群英找双筷子尝了一下豆豉,眼睛一亮:“这豆豉真好吃。”说着她也让宋知南尝了一口,宋知南的反应跟李群英一样。
王翠花见她们是真的喜欢,心里愈发高兴。
东西掏完了,天也快黑了。李群英主动提出用她家的自行车送王翠花回去,王翠花推辞了一下也就同意了。
二十分钟后,李群英骑着自行车回来了。她来宋知南家把王翠花送的东西提走。
临走前,她感慨道:“王姐是真高兴,一路上跟我说个不停,连笑声都变响亮了。”
宋知南也说:“她本来就是一个性格挺开朗的人,被她婆家打压得快失失去自我了。好在现在找回她自己了。”
李群英郑重其事地说:“所以说,宋同志,你的工作和启蒙是非常有意义的。”
宋知南严肃地说:“不止是我,也包括你。咱们要团结起来,解救处于水深火热的女同胞们。”
李群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行,共勉共勉,我不跟你贫啦,我得回去吃晚饭了。”
李群英把东西放在自行车筐里,哼着歌儿回家去了。
初八正式上班,宋知南带了一瓶子豆豉和和萝卜干给何黛,“这是王翠花王姐送的,你尝尝。”
何黛接到东西,感动得眼泪汪汪的,拉着宋知南的手不放:“知南,我好想你啊。你不在,我干啥都提不起劲。你啥时候能回来呀?”
何黛说的是真心话,以前两人一起吐槽奇葩,分享八卦,一起吃饭,既是工作搭子又是饭搭子,现在一下子失去两个搭子,瞬间觉得生活索然无味。
宋知南安慰她说:“应该快了,我毕竟是借调过去的嘛。你没事跟贺主任提提我,让她别忘了我。”
“你放心,她肯定忘不了你的,没事就跟我提起你,唉,可惜她的权力有限。”
两人聊了一会儿,何黛依依不舍地放开宋知南:“你记得常回家看看啊。”
宋知南:“……”
宋知南回到宣传科办公室继续上班。
除了何科长,没人敢给她安排工作,何科长也没什么工作安排给她,就说道:“小宋,你没事就写写文章,编编节目,你自己看着安排就行。”
宋知南:“好的,科长。你放心,我最会安排自己的工作了。”
虽然刚过完年,什么工作也没有,但宋知南也不想随便浪费时间。她先写工作计划,写完计划再写文章,写累了就看报,顺便做笔记和剪报。李群英直接照搬宋知南的工作方法,两人过得相当充实。
但办公室里其他人闲极无聊,又开始生事了。他们不敢招惹宋知南,但敢招惹李群英啊。
最先撩闲的是白红梅,她在办公室里像溜达鸡一样溜溜达达,咯咯哒哒,经过李群英身边时,她盯着李群英的脸看了一会儿,拖长声调感慨道:“群英,别人冬天都变白了,你咋还是那么黑呢?要我说,你也上上心。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啊。”
白红梅的皮肤很白,很多人见了都夸,她面对天生黑皮的女同志时会有一种优越感。
李群英对白红梅翻了个白眼,冷笑一声:“我黑我的,你白你的,关你啥事啊。”
白红梅咯咯笑着:“你看看你,真是不知好歹。”
宋知南写文章写得胳膊酸疼,一看娱乐来了,顿时来了精神。
她盯着白红梅看了几眼,摇头叹气:“说是一白遮百丑,可是你这么白咋还是这么丑呢?丑不丑其实跟黑白没关系。你是心灵的丑陋反映到外表上了。还有啊,你脸上那斑斑点点的,就像白面饼上洒了黑芝麻似的,哎哟,我以后吃烧饼就会想起你,你说我是吃还是不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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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红梅气得鼻子都快歪了,冲着宋知南嚷道:“宋知南,我没跟你说话吧?”
宋知南:“你没跟我说话咋啦?我这人热情懂礼貌,见着你就主动跟你说话。”
白红梅:“……”
周有光和钱解放一见三个女同志互掐起来了,一脸的幸灾乐祸,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绝对没说错。
两人一边笑着一边过来假意劝架。
“哎呀,刚过完年,大家都和气一点嘛,不要为了点小事就吵嘴。”
“红梅你别生气,群英你也少说两句,小宋,你就别说话了。”
周有光还好心地劝李群英:“群英,红梅说你其实也是为了你好,你过完年都二十八了,这马上都三十了,你再找不着对象可怎么办呀。你说你长得又黑又高,脾气又硬,偏偏要求还高,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找到对象?我们都替你着急。”
李群英气极反笑:“你们管好你们自己吧,我的事不用你们操心,一个个天天闲吃萝卜淡操心。”
宋知南不再骂白红梅,立即将枪口掉向周有光:“老周,你过完年又老了一岁,咋就光涨岁数不涨脑子呢?你长脑袋是为了显个吗?问题是就算为了显个,你也不高呀。你瞧瞧你,一把抓住看不到两头,看着就像地出溜,竖着没有锄头高,横着没有扁担长,跳起来也不到一米七。人矮嘴欠还爱犯贱,你以后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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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宋知南的话算是踩到周有光的痛脚了, 他本来对自己的身高就不满意,但一般人会顾忌面子, 极少当面提这事。
今天宋知南却当众揭短,周有光顿时恼羞成怒:“宋知南,你的嘴是抹了毒药吗?那么毒。”
宋知南面带微笑:“你瞧你又急了,我说你也是为了你好。你就是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才长不高的。”
周有光气极败坏:“我呸,以后你别跟我说话。”
宋知南无赖地笑道:“我这人主动又热情,我就是要跟你们说话。”
周有光快气毁了,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宋知南这样的女孩子。脸皮那么厚,无论你怎么孤立怎么说,人家压根都不在乎。每次吵架,生气的总是他们。
白红梅知道自己不该招惹宋知南,可是她心里就是气, 演节目的事本来是他们宣传科的事, 结果宋知南鸠占鹊巢, 她一个借调来的工会干事当上了文工队队长,还把他们三个排除在外。今年过年, 好多亲戚朋友都问她怎么没去参加演出, 她能怎么说?她只能说,她不想演。
现在宋知南又当众嘲讽她的长相,她无法再忍下去了。
白红梅冷笑道:“宋知南,这厂里谁不知道你的妒忌心强,你妒忌江茶,把她搞下去了。现在又来妒忌我,有本事你也把我搞下去啊。”
宋知南听到这话大吃一惊:“什么, 我妒忌你?白红梅同志,你有没有深入思考一下, 你身上到底有什么地方是值得别人妒忌的?”
白红梅被噎了一下,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你就是妒忌我,你和李群英都妒忌我,要不然你俩也不会一直跟我作对。”
宋知南和李群英相视大笑。
宋知南笑够了才说道:“哦,说你不好就是嫉妒你了?我说苍蝇不好难道是嫉妒它腰细胸大?我说狗屎不好,难道是妒忌它粘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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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红梅的脸憋得通红,被噎得半天接不上话来,她气得趴在桌上哭了起来。周有光和钱解放一左一右安慰白红梅。
钱解放对宋知南怒目而视:“小宋,这刚过完年,你就把他们两个气成这样,你就不觉得惭愧吗?”
宋知南针锋相对:“刚过完年,你们就惹群英生气,还在办公室里大吼、哭丧,你们不觉得晦气吗?你们年纪比我大,脸皮比我厚,长得比我丑,就不能忍一忍吗?吃亏是福,你们就多享享福怎么了?”
杠精值加15。这一段话同时杠了三个人。
钱解放被宋知南的炮火轰哑了,气哼哼地说:“行行,算我多嘴,我不劝了,你们爱怎样怎样。”
宋知南说道:“穷猴光腚,欺软怕硬。赢不了还输不起,三个纯贱皮。”
杠精值15。
宋知南说完,带着李群英出门晒太阳透气去了。
三人小团体在办公室里暗暗舔伤,互相安慰。
到了外面,李群英真诚地说:“知南同志,我以后要向你学习。”
她的嘴不笨,但一气极了头脑就会一片空白,什么话都忘了说,没有宋知南临场反应那么快。
宋知南安慰她:“没事,以后多练练就熟了。他们就会那几下子,是有规律可循的。
最关键的是无欲则刚,你把心炼成钢,就不惧一切语言的伤。你心里没钩子,别人就没法挂衣服。比如人家说我没男人要,我高兴啊,没男人要就没男人坑,那不是好事吗?他们说我找不到婆家,那更是大好事,我气个啥?说我嘴毒,嘴毒咋了?我嘴毒我不知道吗?还用他们说?最可怕的事,不是别人骂你,而是你把别人的谩骂和评价内化在自己心里,你潜意识里也认同了别人骂你的话,那个伤害才是最大的。”
李群英用敬佩的目光看着宋知南:“南姐,虽然我比你大很多,但我以后跟别人一样叫你南姐。因为你值得。你是我的良师益友啊。”
宋知南听到这声南姐非常满意,李群英很上道,这人能处。
对方上道,宋知南也很大方:“我把我压箱底的宋氏家训送给你,它就是我们古代宋国最有名的哲学家庄子说的‘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
大概意思就是就算全世界的人都鼓励我,我也不会因此而更加勤勉;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责难我,我也不会因此而沮丧。
前面那一句有点难,毕竟要是全世界的人们每人花一块钱鼓励我上进,我真的没办法拒绝。后面那句,我快做到了,谁骂我,我就觉得谁有病,然后再骂回去。要是他们一起骂我,我就觉得他们得了传染病,再以骂为药给他们治病。”
李群英点头:“我回去就把这句话写下来挂在书房。”这句话她早就知道,但没想到还能这么用啊。人果然不能读死书,就得活学活用。
两人透完气聊完天,神清气爽地回办公室继续写文章。要搁以前,李群英跟人吵完架得气上半天,现在经宋知南这一点拨,气当场就消了。不但气消了,她还感觉自己像吃了补药似的,浑身充满力量。
办公室里的三人组的气刚消去一点,一看两人这神情,气蹭地一下又上来了:凭什么她俩不生气?
对骂完还这么笑嘻嘻的跟没事人似的,这是正常人吗?
三人组暗中观察,默默生气。
这次争吵之后,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格外微妙。五个人形成了两大阵营,并进入了冷战状态,一如当今的世界格局。
但宋知南可不像美帝和苏修,既不上蹿下跳又不暗戳戳搞事,她该吃吃该喝喝,该说说该笑笑,一点都不把他们放心上。东方大国的定力和自信在她身上有了具象的呈现。
李群英也向宋知南看齐,她们只做自己,就能把对面的三人气得险些吐血。
这天,宋知南下班后,又在家门口看到提着东西的王翠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