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科长气得眼前直冒金星,是,宋知南很有才华,把文工队带得挺好,可是他还是得赶紧想办法把这个瘟神送走,不然这样下去,他得少活十年。
何科长无奈地说:“宋知南同志,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能不能老实一阵,给我留条活路?”
他只想安安静静地当他的科长而已,咋就那么难呢?
宋知南不解地看着何科长:“何科长,你何出此言?我自从来到宣传科,每天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周有光钱解放三人在后面磨洋工,我跟李群英在前面冲锋。
我不但干好主业,还带好了副业。现在咱们厂区谁不知道星星之火文工队?要是没有我,咱们宣传科就里那大河里的小虾,谁也看不见它。是我让宣传科成为名副其实的宣传科,没有我的引领,咱们办公室就是一盘散沙。”
“我自认没有一点差错。有人上吊,我就陪吊;有人喝药,我就干杯;有人撞墙,我在后面推。我这么好的人你还想怎样?做为领导,你得学会知足。”
杠精值60。
何科长心力交瘁,最后只好说道:“小宋,我送你四个字,过刚易折。你好自为之。”
宋知南说:“过刚易折,过柔易死。还好,我刚中带柔,恰到好处。”
杠精值30。
何科长无力地摆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宋知南满面春风地走了出去,门外偷听的人一哄而散,各回各的岗位,都假装在忙碌。
何科长也跟着出来了,他环视一圈办公室里的其他人,突然觉得周有光这几个手下都挺好,都挺顺眼,他们是没本事,但也没本事惹事啊。幸亏他不是宋知南的真领导,真好呀。他以后要知足。
何科长一离开,办公室里的气氛重新活跃起来。
李群英递过来一张纸,上面画着一个五体投地的小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宋知南在小人下面回了一句:“李爱卿平身。”
李群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纸条撕碎扔掉。
周有光钱解放三人互相挤眉弄眼,但他们什么也不敢说。宋知南连领导都敢杠,他们哪敢撞在她枪口上?
宋知南哼着歌儿给自己泡了杯茶:“东风吹,战鼓擂,世界上究竟谁怕谁。”
她唱着,对面的三人组身躯震着,这还要擂谁?
宋知南带着马五妮上吊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
有人从中顿悟:原来那些寻死觅活的老人都是纸老虎呀,真来真格的,自己先怂了。以后再有人这么搞,她们也学习宋知南。这个小宋的脑子就是灵活,什么主意都想得出来。
也有人笑话马五妮丢脸丢大发了。年轻人瞧不起她,中老年人也骂她,她的同道者也骂她把路走窄了。
这个马五妮破坏了寻死觅活届的规矩,寻死觅活赌的就是一个“怕”字,你明明知道他不是真的要寻死,但人人都怕那个万一,所以能妥协的就妥协,这就正好遂了他们的意。偏偏马五妮踢到了铁板,遇上啥都不怕的宋知南。
这个马五妮蠢啊,蠢在不会选择讹诈对象,你选谁不好,选宋知南?她这人能惹吗?
这下好了,让人家给破局了呢。以后再用这招,谁还信呢?
这个宋知南不但是男人的克星,还是中老年人的克星。
到了星期天,王翠花从亲戚家回来,她提着东西来看宋知南。
王翠花进门先道歉:“妹子,我婆婆的事我都听说了。真是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你受委屈了。”
宋知南满不在乎地说:“这没什么,你婆婆上吊就上呗,我拉到她路边的树下荡了会儿秋千。我给你讲,多上吊对颈椎有好处,我现在脖子可舒服了。”
王翠花都不知道该咋接这句话了,心中只有佩服。
宋知南见王翠花穿上了新衣裳,气色也变好了,十分欣慰,随口问道:“你在亲戚家过得怎样?”
王翠花一提到这个,话都变多了:“我过得很舒心,我不过是洗洗衣裳做做饭啥的,人家一家人对我可客气了,还夸我做的饭好吃。我那个表舅妈送了我一身衣裳和一瓶雪花膏。我回来时还非让我装一盒点心,弄得我挺不好意思的。我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干家务活也会受人尊重。”
宋知南说:“那是当然,做家务非常有价值,任何劳动都有价值。只有那些侵占劳动成果的人才故意说这些没价值,要不然他们怎么剥削别人?”
王翠花说:“我也想明白了,要干活就不应该在自己家里干,你累死累活,人家还说你吃白饭。”
宋知南夸道:“王姐,你悟性挺高嘛。”
王翠花嘿嘿一笑,她扬扬手里的盒子,“我给你带回来半盒点心。你也尝尝。”
宋知南拒绝:“不用,我不缺吃的,你拿回去给你家孩子吃。”
王翠花直接把点心放到桌上:“他们的已经留好了,这就是给你的。你经常动脑子,就得好好补补。”
王翠花想起什么,赶紧补充道:“我把你的事讲给亲戚家的老太太听,哦对了,我现在叫她七姨姥姥。她听得直乐,还说要是有机会,她都想跟你唠一唠。”
宋知南点头:“老人家真是慧眼识珠啊。”
“哈哈,可不是嘛。同样都是老年人,我这七姨姥姥可比我婆婆强太多了,我婆婆就会那三套,一哭二闹三上吊。对了,我七姨姥姥还认字,她也喜欢看书,她说要教我学文化。”
“哇,那太好了。你要抓住机会好好学习。”
“我一定好好学。”
提到上吊,宋知南突然临时起意,反正今天是星期天,正是娱乐放松的好日子,不如就地取材娱乐娱乐马老太?
想到这里,宋知南对王翠花说:“王姐,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你家。”
“哦,好的。”
宋知南回屋拿了两张自己画的符箓,跟着王翠花起了她家。她男人出门去了,三个孩子在外面玩,家里只有马五妮在家。
马五妮一看到宋知南,不由得满脸紧张:“你来我家干啥?”
宋知南打量了一眼马五妮,压低声音说:“马大娘,咱们俩出事了,出大事了。”
第90章
马五妮斜睨着宋知南:“啥大事啊?要出事也是你出事, 咋还扯上我了?”
宋知南接着说:“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现在睡觉时就感觉脖子上凉飕飕的, 脖子根儿特别的僵硬,有时还头晕,我以前没这症状。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马五妮吓了一跳,刚好,她也有这种症状,她眼皮直跳,直觉没好事,但还是假装镇定地说道:“还能是啥原因,颈椎病呗。”
宋知南摇头:“不可能,我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得颈椎病?你听我说完,后面还有呢, 我连着两晚梦见有个穿着白衣服、伸着长舌头、披头散发的女人在树上荡来荡去的, 还用那种特别恐怖的声音说, 来玩呀来玩呀。吓死我了。”
马五妮吓得背后一凉,连连后退几步。
宋知南把手里的符箓硬塞到马五妮手里, 小声说:“我找专业的人问过了, 那人说,咱们假装上吊,让吊死鬼发现了,以为他们又要多一个同伴,可高兴了。没想到咱俩只是假装上吊,对方觉得咱们耍他们玩,就来召唤咱俩。这个符, 你晚上睡觉放在枕头边上吧,略有点用。我怕他们把你给召唤走以后, 全力盯着我,要不然我才不舍得给你符箓呢。”
马五妮目露惊恐,突然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宋知南唉声叹气,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真的,我真傻,你上吊就让你上去,我为啥非跟你一起呢?你年纪大了,没几年活头了,可我还年轻呢。都是你害了我。”
马五妮本来就有点迷信,现在已经信了几分,但她还是强撑着质疑宋知南:“我不信,你一定是蒙我的。”
宋知南翻了个白眼:“我一个以大胆出名的人被吓得睡不好觉,跟你暴露我的脆弱,你竟然不相信我?随你吧,爱信不信。等你被召唤走就知道了。对了,这事你可别告诉别人,要是有人举报我搞封建迷信,我就把你供出来。反正我这人就是这种性子,就算死我也一定要拉个垫背的。”
马五妮吓得瘫坐在椅子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摸摸自己的脖子,只觉得越来越僵硬,越来越难受。
她也后悔呀,她为啥非要去假装上吊呢。这下好了,她不但在活人面前丢了脸,还在吊死鬼那边挂了号,这可怎么办?
王翠花见宋知南小声说了几句话,刚才还挺嚣张的婆婆突然像被抽了筋骨似的颓丧起来,心中十分不解。
宋知南跟一脸茫然的王翠花告辞:“大姐,我刚刚跟马大娘做了会儿思想工作,她听进去了。我走了哈,你好好照顾马大娘。”
“你留下吃饭吧。”
宋知南:“不了,我回去还有事。”
宋知南一走,王翠花就冲进屋里问马五妮:“娘,刚才小宋跟你说什么了?”
马五妮心里正烦着,一句话撅回去:“我的事你别管。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王翠花撇嘴:“你就知足吧,小宋刚才对你挺客气了,连说话都那么小声,你看她骂别人是怎么骂的?”
马五妮此时连架都懒得吵了,她把王翠花轰出去,关上门,躺在床上唉声叹气。
宋知南一离开王翠花家,就忍不住哼唱起来。
一般的老年人有点颈椎病那是再正常不过,她再来点心理暗示,马五妮肯定会疑神疑鬼,看她以后还敢上吊威胁人?
第二天是周一,一上班,何科长就告诉宋知南说,工会通知她去开会。
宋知南一进工会办公室,就迎来了各式各样的目光,有人好奇,有人幸灾乐祸,有的人纯看热闹,只有贺主任和杨主任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担忧。
孙主席一看到宋知南就忍不住头疼,贺主任和杨主任提过几次让宋知南重新回到妇联办公室。
可是孙主席怕把宋知南放在调解前线,她会惹出更多的事来。就比如说马老太上吊的事,造成的影响很不好,工人们说什么的都有。
按照他的理解,有人来闹事上吊,你怎么着也得劝着哄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个宋知南倒好,把事情闹得更大。直接带着人家马老太一起去上吊,这像话吗?批评,必须得狠狠地批评。
见大家都到齐了,孙主席环视一圈众人,慢条斯理地说道:“大家都到齐了,我来说一件事,上周五,咱们厂发生了一件影响很坏的事情,有个职工家属要来妇联门口上吊。”
众人的目光刷地一下全部集中到宋知南身上。
宋知南正襟危坐,面无表情。
孙主席突然拍了一下桌子:“这种时候,做为工作人员应该怎么办?是不是劝着哄着,想尽一切办法把事情化小化了?可是有些同志,不但不这样做,反而把事情往大了闹,竟然带着家属一起上吊,你们说,这像话吗?”
会议室鸦雀无声,杨主任动了动嘴,准备开口。
只听得啪地一声响,桌子又被人拍了一下,震得旁边的搪瓷缸子跳了一下。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拍桌子的人身上,好家伙,是宋知南拍的。
孙主席面容严肃,眯着眼,这是要发火的前兆。
宋知南飞快地说道:“孙主席说得太对了,这个马五妮太不像话了。你说她一把年纪了,怎么就没有一点觉悟呢。还动不动假装上吊实则荡秋千玩,我自从托儿所毕业后就不玩这个游戏了。”
王登提醒道:“宋同志,这是在开会,请你严肃些。”
宋知南瞪了王登一眼:“王同志,我是在发言,请你不要随意打断我的话,这很不礼貌。”
杠精值加30。
宋知南看向孙主席,接着发言:“孙主席,我觉得上吊这种事,绝对不能随便开头。你想啊,要是马五妮来妇联上吊,我们就软了怂了,她有什么诉求我们就赶紧答应。您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吗?”
孙主席面无表情:“你接着说吧。”
宋知南:“就比如厂里发福利或者分房时,有人没拿到自己想要的,也学着马五妮上吊喝药,咱们该怎么办?你若依了他,别人也有样学样,那厂里的规章制度还怎么执行?”
“我当时那么做,表面上看上去像是在胡闹,实则用意深远。我就是借此事告诉大家,一切都要依法行事,光靠闹是不行的。我们国家是依法治国,以伟大的领袖精神为导航,不能靠闹分配。”
“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都十分爱惜自己的名声,你们都不想当这个出头的坏人。有些人是不忍,有些人是不敢。但我跟你们不一样。我的岗位在妇联,我奋战在妇女解放的最前沿。我不当这个坏人谁当?为了维护厂里的规章制度,为了各位领导的名声和威望,我来当这个坏人。你们说,我这样的职工上哪儿找?”
众人的嘴张成半圆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