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容看了一眼何黛,再看一眼宋知南,不安地说:“何同志你也挺好的,只是,我们的问题比较复杂,我想请宋同志帮我们调解。”
推荐的人说了,一定要找宋知南咨询调解,她能一眼看穿本质。何黛也挺好的,只是她现在更需要宋知南帮她找到问题的根源。
王怀安瞥了一眼宋知南,极力掩饰着自己的不喜,低声对田容说:“在家说好的,我们要请何同志来调解。我一进来就跟人家说了,你现在临时改变主意,你觉得合适吗?”
何黛连忙笑着说:“没关系的,找谁都可以。二位有什么问题就说吧。”
田容看了一眼何黛,又看向宋知南,沉默片刻,找到了一个谁也不得罪的办法:“何同志宋同志,我们家条件不错,日子过得也挺好,就是我常常觉得心里苦,就像有人掐住我的脖子似的,呼吸都不顺畅。最近我的心情特别烦躁,想哭想发疯……”
田容的话没说完,王怀安就严厉地打断她:“你还知道咱家日子过得挺好,日子过得这么好,你却没事找事,你就是福烧的,好日子过久了就想作呗。你们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田容一听这话,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似的,突然发作起来:“王怀安,你总是这么说,总是这么说,你才是不可理喻!”
王怀安看着何黛,语气平静:“你看看她,好好地突然就发起疯来了,是不是很不可理喻?何同志,你是妇联干事,你应该是讲道理的人,你不会因为自己是女同志,就特意帮着她说话吧?”
何黛一听这话,不禁眉头一皱,这个男人很难缠。别说田容觉得压抑,她只跟他接触一会儿就觉得窒息。
这是只大妖,她镇压不了。
她看向宋知南,示意这活还是得她来接。
宋知南只看了一眼两人的相处模式,再听男的说几句话就明白了症结所在:这不是精神暴力吗?现代人一般叫它pua。看来哪个年代都不缺少npd(自恋人格障碍)。
这类病人的通常表现是自以为是、刚愎自用、习惯对别人实行语言霸凌、严重缺乏同理心。
怪不得田容会觉得窒息,搁谁谁窒息。
宋知南清清嗓子,缓缓开口:“田同志,你平常在家里是不是经常被王同志批评挑错打压?他有事会对你说教,没事也要说教,他那嘴除了吃饭就是唠叨。然后他还觉得自己没动手打你,还是个好男人?你们之间所有的问题都是因为你不知足,他没有一点错?”
田容频频点头:“对对,就是你说的这样。”
真是神了,宋知南第一次跟王怀安接触,就能一语道破真相。
果然,姐妹们一致推荐的人是不会错的。
王怀安气得额头青筋暴露,他盯着宋知南看,想用目光逼退她。
宋知南对他视而不见,继续问田容:“田同志,你爱人的病情有点严重啊,他家里有这方面的遗传吗?他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王怀安再也按捺不住,粗暴地打断宋知南:“宋同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是要找何同志来调解的。”
宋知南扬手打断他:“王同志,我们女人说话的时候,你们男人不要插嘴。我七姑奶奶说,男人乱插嘴,一定会阳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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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怀安:“……”
田容刚才心里还苦得跟黄连似的,现在却突然想笑。
王怀安讥讽道:“宋同志,你可是妇联的干事,你不觉得在工作场合说这种粗俗无礼的话有失你的身份吗?”
宋知南掷地有声地说:“我怎么说话,妇联干事就怎样。正常人不会觉得我粗俗,觉得我粗俗的那是因为我戳中了他的痛脚。”
杠精值加5。
王怀安气得眼前一黑,长这么大,他就没见过说话这么直接又难听的女同志。
他早就听说过宋知南的大名,只是没直接接触过。今天一接触,才算明白,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对着干。
宋知南这颗妇联朝天椒,辣得让人直流眼泪。怪不得有男同志私下里抵制她,抵制得好。
王怀安心里憋着一股气,滔滔不绝地说起来:“宋同志,我是钢铁厂的科员,我这人素来讲理。我今天就好好地跟你讲讲道理。我跟我爱人从来没有什么大矛盾,我这人是出了名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我洁身自好,从来没乱搞过。我也没动手打过她,我这样的好男人上哪儿找去?就这,她还不满足。而你,竟然不讲原则,只顾顺着她的话说。请问,你们妇联到底是调解矛盾还是制造矛盾?”
宋知南看着王怀安,微微一笑:“你没乱搞,田同志也从来没乱搞过啊,是吧,田同志?”
田容连忙回答:“那当然,我从来没有过。”
宋知南两手一摊:“所以你看,不乱搞这是正常人最基本的道德水准,我很奇怪你为什么要一再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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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怀安再次大声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是男人,我不乱搞这很难得。”
宋知南:“你是男人,同时也是人。你见过哪个人一再强调自己不吃屎只吃饭的?这需要强调吗?因为是个人都知道,一般正常人都不吃屎,只有狗才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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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黛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田容也是忍俊不禁。
只有王怀安笑不出来,他不但不笑,还脸色铁青。
王怀安气得眼前直冒金星,他扶扶鼻梁上的眼镜,努力压着火气,说道:“好男不跟女斗,我跟你这种人无法沟通,告辞。”
宋知南摇头:“斗不过就说好男不跟女斗,你在家天天对田同志斗时,为什么就不当好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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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怀安走到门口又停住了脚步,他回过头,一字一顿地说:“我不是在跟她斗,我那是在教她做人做事,谁让她么笨的?”
田容大声反驳道:“你又来了,天底下就你聪明,就你能干,你能干,你倒是把家务活都干了呀,我笨你别让我干呀。你什么都不干,只知道天天挑我的错。宋同志说得对,你就是有病,你的病还是遗传的,你爸也有病。”
王怀安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宋知南趁着他还没走远,大声对田容说:“田同志,我跟你说,让男人理解你,比让狗理解你都难。我家的狗可比很多人强多了,人家会说旺旺旺,平常不抬杠不说教。”
王怀安的脚步趔趄了一下,他想回头再跟宋知南争辩几句,又觉得这样有失风度。
王怀安阴沉着一张脸离开了妇联办公室。
田容一看他这样,心情突然好了许多。
她跟宋知南说话时,情绪非常稳定:“宋同志,我其实以前不是这样的,我性格大大咧咧,挺开朗挺爱笑的,也不会动不动就发火,是最近几年才变成这样。我跟我公婆我爸妈说我过得压抑,他们也跟王怀安一样的说辞,说他不乱搞女人,不赌博不打人,是个难得的好男人,就是我不知足。”
宋知南安慰道:“你哪里是不知足,你是太能忍了。田同志,我担心你再这样下去,会憋出病的。”
田容刚才的反应已经有点像躁郁症了。
网上有个问题,说为什么现在得抑郁症的这么多,以前就没有。
下面的回答说,以前是没有抑郁症,但是每个地方都有很多突然疯了的人。
宋知南担心田容压抑久了,有一天也会“突然疯掉”。
田容听到宋知南这么妥帖的话,心里不由得一暖,“宋同志,你们这儿我真是来对了。我之前没想过要来调解,是王小雪她们推荐我来的,说保准管用。”
宋知南接着说:“田同志,你家的问题主要出在王怀安身上,他这人性格有大问题。他这类人挺多的,妄自尊大,自以为是,总觉得天底下他最对,还非常缺乏同理心。这种人通常口才还不错,能说会道,满嘴歪理。他们还特别会美化自己,明明是缺点也可以被他们吹成优点。然后他们再把你的优点说成缺点,天天挑你的错。”
“对对对,你说得太对了。他就是这样。宋同志,你太厉害了,明明你才见了王怀安一面,却好像跟他认识很久似的。”
宋知南接着说:“王怀安这个做法非常可恶,他这叫精神虐待,属于家庭暴力的一种。”
田容恍然大悟:“原来这就叫精神虐待,所以我的感觉一直都没有错,错的就是他。”她这么多年来一直怀疑自己有问题。
田容用热切的目光看着宋知南,诚恳地说:“宋同志,你指导指导我吧,我以后该怎么对付他?说实话,我心里一直憋着火,每次跟他吵又吵不过他,我发脾气,他就会在旁边冷静地说,你看我说得对吧,你们女人就是不理□□发莫名其妙的火。我心里就更气了。”
宋知南笑着说:“不怕,你以后就记住,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用他对你的办法对付他。不过,你得防止他说不过你会动手。”
田容语气坚决:“他想动手就动手吧,我拿刀跟他拼了算了。有时候我心里会涌上一股冲动,想干脆跟他同归于尽算了。”
何黛赶紧在一旁安慰:“田同志,不至于不至于。你千万别做傻事。”
宋知南说:“放心吧,田同志不会走到这一步的。你现在先按我说的办法回去试一试。
第一步,你先学着不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出了错误就从别人身上找。”
田容疑惑道:“全部都这样吗?那有时候确实是我错了呢?”
宋知南面带微笑:“错了又如何?你连死都想过,为什么怕犯错?
你要想着,你前面二十多年没犯过错又怎样?还不是过得很憋屈很痛苦?你后面就算犯了错那又怎样?只要不是天大的错误有什么问题呢?
王怀安他们怎么就不怕犯错?人家觉得自己从来没犯过错,他理直气壮到让周围人都觉得他没错,都是你的错。榜样就在身边啊,三人行必有我师。你就先跟他学。”
田容的眼中有了光芒,是的,犯了错又怎样?榜样就在身边啊,她得先把王怀安那种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无理搅三分的本领学到手。
宋知南继续教学:“从此以后,王怀安说什么,你都嗤之以鼻,否定他的一切。他一反驳,你就学着他的口吻说,我都是为你好,你们男人总是这么不讲道理吗?”
田容有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想迫不及待地试验一番。
不过,她又想到一个问题:“可是,他一跟我吵,我就控制不住地生气,发火,一生气就影响我发挥。”
宋知南从抽屉找出一幅狗的画像,这狗是黑米的对头,见着黑米必汪汪,黑米一过去,它就夹着尾巴做狗,色厉内荏,装腔作势。
宋知南郑重地把狗像交给田容:“以后你再跟他吵架,生气时,就看看这幅狗像,把他想像成一只只会汪汪叫的狗,你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好笑。”
田容:“……”这个思路她从来没想过。
田容接过狗的画像,连声道谢:“谢谢宋同志,我一定会好好保存。”
宋知南最后总结道:“总之,你不要怕斗争。你对陌生人忍一忍还没事,毕竟以后再也不用见面了。但对长期相处的人,你一忍就是一辈子。不要怕冲突,越害怕冲突的人,生活中越是充满冲突。
忍让从来都不能换来和平,我们跟美帝差距极大,我国为什么还要抗美援朝?领袖说了,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你没事多读领袖著作,常读常新。”
田容用力点头:“好,我回去一定要认真阅读。”
田容今天还有事,本来打算只宋知南聊20分钟,现在一小时过去了,她还是意犹未尽,还想听更多,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田容依依不舍地告辞:“宋同志,谢谢你,我得走了。你下次有空,咱们再聊。”
宋知南态度和煦:“没事,你有事可以来找我。一生很短,你要大胆。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你说得都对。”
田容精神抖擞地离开了妇联办公室,走路都带着风。
何黛咂舌,这跟刚才进来时大不一样了。
田容一离开,何黛就冲宋知南竖起大拇指:“欢迎我王归来,煮饭不能没有米,我们妇联不能没有你。”
第102章
何黛以为这段时间她们的工作应该很清闲。毕竟刚过完年, 谁有那么矛盾需要调解?
可她想错了,清闲的只是她罢了。宋知南这边忙得不可开交。
前天刚来了一个田容, 今天又来了一个梅小玲。
梅小玲十七八岁的年纪,个子挺高,走路习惯性地弯腰驼背,脸色也很憔悴。明明正当青春年华,她的身上却有一丝暮气。
梅小玲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手上有裂口,脸上的皮肤也皴了。
梅小玲的神情有些畏缩,说话声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