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接待赵氏,主要是害怕女婿和他亲爹和好了后开始怪罪闺女对他爹不敬。
心底里,胡氏不愿意和从来都看不起她的赵氏多说话。
如今的赵氏就如同浑身恶臭的东西,谁都不想沾上,谁都不愿意靠近。
胡氏确实把人领进门了,但言语之间也带着几分不耐烦。
赵氏进门就道:“我找裴清策!”
“还没回来呢。”胡氏笑了笑,“说是要去同僚家中贺喜,还要喝几杯水酒,我们都不知道他何时回来,
回来了估计也是醉醺醺的,多半谈不了正事。”
“我在这里等。”赵氏察觉到了主人家对自己的敷衍,但她如今不敢挑剔。
女子存世,婆家和娘家任有一个靠得住,日子就不会差。
之前父亲被关,赵氏心里着急,但不至于惶恐。如今男人被抓了,底下的孩子又还在襁褓之中,全家上下都指着她救人。
她拿什么来救?
尤其拜访了几户人家都被拒之门外后,她心里就更没底了。
好不容易进门,即便她不觉得裴清策能帮得上忙,她也还是想留在这里等一等。
裴清策能力不祥,但应该也是愿意倾力救顾胜的人之一。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大家坐在一起商量一下,只要能救人,她愿意暂时听裴清策的吩咐!
裴清策惦记着家中有孕的妻子,并不会在同僚家中待太久,天还没黑透,他就带着酒意出现在了大门口。
正准备进门,门房就迎上前,说了赵氏登门的事。
赵氏一个人坐在大堂,失魂落魄的,沈宝惜去见了一面,她似乎没有心思说话。
裴清策一出现,赵氏霍然起身:“你回来了?”
“有事吗?”裴清策眉头微皱,对于她的到来似乎很是厌烦。
赵氏看清楚了他的脸色后,心里一沉:“你爹被抓了……”
“那不是我爹!”裴清策直言,“我爹远在淮安府,现在正在给儿子操办婚事呢。”
“不管你承不承认,顾胜就是你爹。”赵氏语气霸道,“他说是不管你,但到底也伸手管了,如今他出事,你得想法子救人。”
“救不了!”裴清策张口就来,“我看过了,他干的都是掉脑袋的大事,皇上近些年手段凌厉,谁要是求情,会把自己也搭进去。还有,我再说一次,他不是我爹,也没有管过我。”
所谓的管他,都是给他添麻烦而已。
至于当年在他离开时给的那笔银子,裴清策都打听过了,顾胜家中贫困,他娘的家人给了不少助力,加起来大概就是当年他拿到的银子。
两两相抵,他不欠顾胜。
顾胜得了前未婚妻的娘家相助,银子是还给了他,但欠的情义没还,欠的人命没还。
赵氏浑身又僵又冷,喃喃道:“我找了好多人,都不愿意帮他,你要是再不搭把手,他……他怕是脱不得身。”
“你该庆幸自己没有被抓。”裴清策摆摆手,“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
赵氏求助不成,恶从胆边生:“你就不怕他把你也拖下水?”
裴清策呵呵:“他没那个本事左右皇上的脑子,何况,凡事都要讲究个人证物证。”
赵氏愤然离去。
沈宝惜站在廊下看着赵氏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问:“她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顾胜不会,至于她……”裴清策笑道,“无所谓!关于我的身世在皇上那儿已过了明路。顾胜那么多的罪名,再添一桩抛妻弃子也影响不大。”
他忙了一天,又喝了酒,这会儿有些疲倦,伸手揉了揉额头。
沈宝惜见状,将他摁在廊上坐下,双手帮他揉太阳穴。
感受着脸上纤细温柔的手指,裴清策唇角微微翘起:“能陪我走一趟吗?”
沈宝惜好奇:“去哪儿?”
翌日天蒙蒙亮,夫妻俩出门上了马车,他们比上朝的人还要早出门,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才能看见一架马车。
马车直接去了刑部天牢,裴清策一会儿还要上职,此时穿的是他七品官员的朝服。
守门的官兵并未为难二人,在裴清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立刻带着他进门。
牢房里的味道不太好闻,沈宝惜来之前就早有准备,此时身穿斗篷,口鼻也找了帕子围上,倒也不是不能忍受。
“我说几句就走。”
两人跟着官兵左弯右绕,很快在一个大牢前停下。
大牢中有两个人,一个血葫芦似的,身上的衣衫带着暗红色,血腥味特别浓郁。另一个人就是顾胜。
二人到时,顾胜正在给趴着的那位喂水。
裴清策见了这情形,道:“你倒是孝顺。”
顾胜听到这声音,浑身一震,扭头看到大牢门口的俩人,面色骤变:“你们怎么来了?”
“你都能来,我为何不能来?”裴清策还有心情开玩笑。
顾胜脸上没有半分玩笑之意,一脸严肃:“你不该来!赶紧走吧,咱俩之间的交情只是在淮安府结识,并不相熟!”
言下之意,他不打算认这个儿子,即便是他倒下了,他也还是希望儿子好好的。
裴清策却并不感激他的这番慈父心肠,冷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以为这天底下的事情能瞒得过皇上?”
闻言,顾胜脸色带上了几分绝望。
“我没想拖累你。”
裴清策呵呵:“捷径走不得,明明你知道赵尚书是个怎样的人,却还是要接他递过来的橄榄枝,借着他的托举往上爬,你爬得倒是够高,可你得的一切都是抢了别人的功劳,一切犹如空中楼阁,如今一清算,所有的付出都化为乌有。不光自己倒了大霉,还要拖累旁人。我娘若是在天有灵……”
“你闭嘴!”顾胜也知道父子二人的关系很可能瞒不住皇上,但他也不想主动暴露。
被查出来了,不认也得认。
可没有主动往死路上走的道理。
“我对不起你。”他也是像儿子那样一步步走到的如今,读书多辛苦,他心里很清楚。
好歹他还享受了这么多年富贵,儿子却刚刚考中就要丢了头上的乌纱,还有可能被连累到有牢狱之灾。
“如果早知道,我一定不会做那样的选择。”
“后悔了?”裴清策一脸好奇,“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没有错么,还想要我复刻你的老路来着。”
顾胜一脸羞愧。
裴清策蹲下身:“如果你愿意老实交代,我可以帮你求情。当然了,你犯的罪名太重……”
顾胜眼睛一亮:“我说!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
到了刑部天牢,几乎不可能翻案,但凡做过的事,皇上想彻查,就没有查不出来的。
主动认罪,若是还能交待出没查出来的案子,就能重轻发落。
顾胜干了些什么,他心里很清楚,如今他只求能活下去。
裴清策是有本事将他的供词送到皇上面前,那他真的有可能捡回一条命。
看顾胜这般欢喜,裴清策微微皱眉:“我以为你要考虑一下。”
“我这也是为了你啊。”顾胜苦笑,“如果皇上能看在我爽快认罪的份上从轻发落,不牵连旁人……”
这个“旁人”,指的是裴清策。
裴清策面色有些复杂。
他对这个父亲没有好感,从小就知道母亲之死是父亲所害,更知道他几次差点读不成书都是父亲不管他的结果。
当初在淮安府,他明明文采斐然,却低调行事,生怕被人注意到,除了怕被同窗陷害针对,最怕的是被赵氏报复。
裴清策没有守在那里看顾胜认罪,审案的和犯罪的人若是有亲,必须得回避。外人眼中两人没关系,但皇上知道二人是父子。这时候裴清策得懂事。
夫妻俩离开时,顾胜的目光落在沈宝惜的肚子上,久久不肯收回。
*
顾胜的案子前前后后审了四个多月,从春天到夏天,再到初秋,总算是尘埃落定。
赵尚书赵柏林收受贿赂,买官卖官,在朝堂上不择手段排除异己,最重要的是,十多年前江南水患,处理此事的人是赵尚书一个妹夫,此事中百姓死亡几万,二人一起贪墨银子数十万两,也正因为没有及时送上粮食和药材,才害百姓死伤无数。
赵柏林被夺了官职,判了秋后问斩,许多和他走的近的官员也纷纷被判秋后问斩。
值得一提的是,身为赵柏林的女婿,短短二十年不到,就从一介白身变成四品官员的顾胜却在一大堆错综复杂的案子中捡得一条命,被判了流放。
一同流放的还有赵尚书和此次案子中的其余官眷。
上上下下加起来,足有六百人左右,颇为壮观。
*
顾胜离京那日,裴清策还特意去送了。
如今被发配的这些官眷,大多数人的罪名都很重,是皇上格外开恩,才让他们留得一命。
出城门时,前来送行的人不多。
有些人不敢明着送,选在头一日夜里去辞别,或者悄悄收买押送的官兵。
裴清策站在路旁。
顾胜看着身长玉立的儿子渐渐靠近自己,秋风一吹,他眼睛顿时落下了泪来。
“清策……你不该来,你糊涂啊。”
裴清策站在他面前:“此一别,日后大概再也见不着了。你保重!”
他不会管顾胜的死活,比如当年他从小挣扎着长大,顾胜却从未伸手帮他一般。
顾胜连连点头,哽咽到说不出话。
赵氏心情格外复杂,她一身囚衣,不施粉黛,头发凌乱,看着比往常苍老了不止十岁,此时她还搀扶着一个人,正是曾经风光无限的尚书夫人。
母女俩知道裴清策的存在,从来就没把这人往眼里放。不然,裴清策也长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