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九月底就有传言,说是想更新设备,具体什么设备型号不知道,但说是要进就进个好的,直接拿下日后的市场,还要抢占国内第一。”
周渔点点头,第二天武国强那边的消息也来了:“他们咨询过两种生产线,一条是普通洗衣粉生产线,一条是浓缩粉生产线。都问的比较清楚。”
浓缩粉在夏国其实就是高密度洗衣粉,意思很简单,就是同样质量的洗衣粉,其中的活性物密度更高一些。
如今浓缩粉已经在日本等国家广泛推广,所以如果说“好一点”,那八成就是浓缩粉生产线——毕竟,这是如今看起来更先进的工艺。
知道了这个消息,周渔心里就有了数,直接就去了省城。
那里,周渔还和伍月华见了个面,伍月华刚从银行出来,两个人找了个小饭店一边吃饭一边说:“我去了找了信贷主任张晓,说是他们也在讨论中,目前还没有听说有定论。不过南河日化的厂长最近可是老来,催了好几次了。”
“他们比你强,南河日化可是省属的厂子,级别是够得上的,能够见到行长,跟人家能说上话。他们本就是国企,这样优势很大啊?”
伍月华都没说,她这两天过去好几趟,张晓受不了,直接跟她说了:“哪里有借给私企不借给国企的,你们这个项目没什么希望!你还是别费劲了。”
她知道周渔不会被吓退的,所以干脆不说。
果不其然,周渔挺乐观:“他要说话有用,应该就早就批了。这是不同的单位,要为自己的工作负责,不会以南河日化的意志为主的。这位行长怎么称呼?你见过吗?”
伍月华吃了一口面条,这才说:“叫苏启生,50岁,我没见过,我打听了一下,说是个头一米七四左右,不胖不瘦,很儒雅的样子。别的就不知道了。”
这也是,如今又不流行张贴干部照片,长啥样谁也不知道。
伍月华问:“你准备怎么办?”
周渔就说:“守株待兔呗,肯定能碰上的。”
伍月华觉得这是大海捞针:“你不能问问刘厅长能不能帮帮忙?”
“你是南州的局长,帮我正常,刘厅长是南河的厅长,他怎么能有所偏颇?这事儿不能找他。”等着将碗里的面条吃完,周渔就起了身,“多谢了伍局长,剩下的我们自己来就行。”
然后就出了门,直冲着银行过去,伍月华也佩服,似乎她什么时候见周渔,她都是这般斗志昂扬。也因为这个,带着她和姜桂香也冲了起来。她俩原先一个觉得当蔬菜公司总经理已经到头了,一个觉得饭馆就是生意好点,不能再做什么了。
如今,一个成了商务局副局长,一个分店都开了三家。
倒是周渔这边,这会儿银行大堂里面并没什么等候座位,而且夏国银行主要是对公的,她老待在里面肯定是不可能,所以只能在门口等。
这种等候,多个人也没什么意义,周渔就让徐倩和周三春回去了,自己和司机小王在车里待着。
一等就是一天,下班的时候,周渔特别注意五十来岁的人,结果没有一个符合伍月华描述的特征,第一天没逮到人。
第二天一大早周渔就让小王又将车开了过去,停在了银行对面,照旧等着,来银行办业务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五十来岁的更是不少,根本无法判断。
小王就说:“要不我去里面找找他们保卫,给盒烟问一问。”
周渔摇了头:“不行,这种时候一定要慎重,任何不合规矩的行为都会让人产生不好的印象。还是老老实实等吧。”
小王就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万一他出差了一直不在呢。直接打了个电话拍板呢。”
周渔平淡地说:“那只能说我们在这方面运气差一点。”
这倒不是周渔迷信,而是这样大的事情,本身变故就极多,任何一个环节有着微小的改变,都可能影响结果,非人力可左右。
不过即便是这么说,周渔也没放弃,晚上六点,银行正式下班,大门被关了上,但是灯没熄灭——还需要盘点。
周渔没离开,小王去旁边买了块烤红薯给她,俩人就对付着吃了一口,但眼睛还盯着银行门口。
到了七点半,就有人陆陆续续离开了,周渔瞧着,年轻的柜员,中年的中层管理者,但依旧没有看到行长的身影。
小王也着急:“这都走得没人了吧?”
周渔摇摇头,“还有,还没关灯呢。”
小王刚想说那是保卫,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行长,您下班了?!”
周渔腾地一下坐直了,向外看去,大门处走出来个人,50岁左右,一米七四的个头,穿着一身黑色呢子大衣,戴着一条格子围巾,很是儒雅。
就是他!
第98章
苏启生就住在旁边不远的银行家属院, 所以并没有乘车或者骑自行车,而是慢慢往家走。
周渔连忙从车里出来,叫了一声:“苏行长!”
她声音清脆, 在寂静的夜里, 特别的响亮,果不其然, 苏启生听见了,停住了脚步,然后慢慢扭过了头,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周渔这里。
周渔往前连走两步, 离着苏启生大概有五米左右站定, 刚想说话, 就听见旁边有人问:“这位姑娘,您是哪位?怎么在这里等着我们行长?”
周渔就瞧见, 银行里这会儿又出来个年轻人,穿着普通的夹克,快步走过来挡在了苏启生跟前, 一瞧这架势, 就知道是秘书。
周渔就自我介绍:“您好,我叫周渔, 是梅树村门市部和华美日化的总经理。”
这个介绍一出,年轻人打量的目光就过来了, 而那位苏行长并没有任何的惊讶, 显然是早已认出她来了。
周渔只当不知道, 接着说:“苏行长,我在这里已经等了整整两天了,就是想和您聊聊洗衣粉生产线的事情, 您能给我几分钟时间吗?”
说到这里,苏启生才第一次开口,他的声音很温润,所以听着很是温和,不过话却说得明白:“你们的贷款申请我们已经收到了,究竟是否批准贷款,我们会以严谨的态度调查后得出结论,到时候会通知你的。”
“周同志,天已经很晚了,请你早回吧。”说完,苏启生扭头就准备离开。
周渔就知道他这么说,这种批复肯定是不可能受外力影响的,不过她来也是有自己的道理,“苏行长,我知道你们会调查,但我并不是为我自己而来的,我听说,南河日化跟我们一起申请了贷款,他们申请的是浓缩洗衣粉生产线。”
听着他提了南河日化,年轻人脸上闪过了一丝不喜,他以为,就算是竞争对手,这种时候管好自己即可,跑来说对家,这是大为不妥的。
他立时就想拦住周渔,让她不要跟着了,哪里想到,周渔后面说的是:“苏行长,我认为浓缩洗衣粉有很大概率会亏损的。”
年轻人立刻喝止她:“周总,这些事情我们自己会调查,您没有立场说这些。”
周渔很坦然:“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我为了让贷款顺利批下所以去诋毁对手,但不是这样,他们浓缩洗衣粉生产线不行,可以立刻申请普通洗衣粉生产线,我依旧和他们共同竞争,没什么区别。”
“我来说是因为我参加过广交会,我知道创汇有多不容易,一条浓缩洗衣粉生产线上百万美元,您知道代表着创汇的企业要卖出多少产品吗?”
周渔的这个说法,倒是让年轻人态度缓和了一下,的确,就算是不申请浓缩洗衣粉生产线,南河日化也可以申请普通的,作为国企,他们天然就有优势,更换设备不算什么,对周渔来说,没有任何改变。
更何况,苏启生并没有喝止的意思。
他的一缓,周渔就有了接下去说的机会:“广交会上有一种设备叫做旋耕机,成本价是180美元。这种设备技术简单,所有省的机械厂都能生产,广交会的外商都知道,夏国人为了挣外汇,可以压低利润,他们顺着展台一家家问过去,只要高了就离开,如果低了,再去下一家讲价。”
“你知道最后的成交价是多少吗?”
这个是真问住那个年轻人了,他们是不去广交会的,他知道外汇得来的难,但具体有多难,是真不知道。
周渔瞧见年轻人没有再阻拦她说话,就知道可以继续了,她接着说:“165美元,倒亏15美元。”
这个价格果然让那个年轻人震惊,他下意识地说:“这么多?”
“就是这么多,这样怎么挣钱呢,一部分是出口补贴,另一部分就是赔钱做。浓缩洗衣粉生产线最便宜的也要百万,那就是六千余台旋耕机的价格,是一个普通机械厂最少四年的订货量。”
“我是华美日化的老板,可我也是参加过广交会的人,是去商务部给商情组讲过课做过报告的人,外汇挣得这么难,我肯定是心疼的。所以我才站在这里。"
“苏行长,”周渔认真地看着他,“我手里有各种资料可以证明,引进浓缩洗衣粉生产线,前景很不乐观,请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讲一讲。”
自从周渔过来,苏启生一共就说了两句话,刚刚周渔解释,他只是听着,脸上看不出任何波动,周渔也知道,刚刚那个例子,那个年轻人恐怕不太知道,这位行长应该知道的比她更多。
不过周渔说例子的原因就是要争取说话的机会,知道不知道不重要,表明自己的立场更重要。
她站在那里,坦然地看着苏启生,如果苏启生不同意的话,她想着大不了跟着说一路,反正那些数据什么的,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再不行,她还有办法。
好在,苏启生没那么固执,百万外汇太重要了,他点了头:“去办公室吧。”
周渔立时松了口气,连忙说:“那我去拿一下资料。”刚刚下车太急了,她忘了带了。
苏启生点点头,带着年轻人往回走,就瞧见周渔去了前面的一辆黑色小轿车上,从后车座拿了包出来,鼓囊囊的。
年轻人就说:“她是不是想要行贿,要不我问问。”
苏启生摆摆手:“不用。”
周渔很快就过来了,跟着他们又进了银行,这次不是在大厅,而是上了三楼的办公室,等着坐下后,年轻人给周渔到了一杯水,苏启生直接拿了个笔记本和笔过来,坐在了周渔的对面:“周同志,既然你说有数据,就请讲讲吧。”
周渔这才进入了正题:“苏行长,浓缩洗衣粉我们国家不是没有。事实上,今年年初余阳日化厂研制成功了。也同时在我们梅树村进行了销售。”
“这款洗衣粉是浓缩低泡型洗衣粉,价格是一块四一斤,而普通的洗衣粉是九毛一斤,也就是说,售价高出了55%。它的宣传是洗涤用量是普通洗衣粉的三分之一,也就是说,虽然卖得贵,但是用的便宜。”
这个显然对方是知道的,苏启生点点头:“这个我们知道。还知道试销效果很不错,所以很快投入生产。”
周渔就说:“对,试销是不错,但是正式上市后,具体的数据您恐怕不知道吧。我们梅树村对每样产品每周都会进行盘点,每个月都会统计,所以恰好有浓缩洗衣粉的数据。”
说着,周渔就从大包里拿出了资料,放在了苏启生面前,“您可以看到,四月上市,当月梅树村全国数据销售量是五万三千余斤。从五月开始陆续下跌,到了九月也就是上个月,梅树村的销售数据是两万余斤。”
要知道,供销社会盘点,但并不会像这样对每个产品进行统计比较,这个数据是苏启生第一次见。而偏偏银行就是搞数据的,这个数据他们可太了解是什么意思了。
苏启生眉头微皱:“为什么?”
周渔解释:“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消费者不接受。四月推出的时候,我们梅树村各门店和商场,就进行推广,可以这么说,这么大的力度,一般情况下,洗衣粉的销量应该在二十万斤左右,足足少了四分之三。
我们对顾客进行了调查,大家认为,太贵了,明明可以九毛钱买一袋,为什么要多花钱,不相信能有这样的效果。”
苏启生没说话,而是在笔记本上刷刷刷的记录着。
周渔接着往下讲:“第二个原因是买过的顾客觉得吃亏了。宣传的效果是一勺顶三勺,但顾客实际使用的时候发现,一勺最多顶两勺。纵然整体是便宜的,可仔细算的人是少数的,多数顾客都认为,这个洗衣粉不诚信,没有达到他们宣传的效果,是他们吃亏了,所以复购的人很少。”
周渔最后总结,“愿意买的人少,买了的又没留住,最终导致了销量一直在下降。”
苏启生仔仔细细看了周渔拿来的数据,每个月的都有,周渔还说:“您要是需要,我还可以将每个店的数据拿来,都是有的。”
这种东西做不了假,不过苏启生也不是随意听信的人,他问:“据我们了解,从八零年开始,世界各发达国譬如日本美国,浓缩洗衣粉的市场占有率节节攀升,取代普通洗衣粉是时间问题。”
“会不会是因为我们自己的研究的技术不达标?”
这也是重要的问题,周渔这么解释:“对于浓缩粉我们目前没有相关标准。”
这也是周渔觉得难解释的地方。
相关标准是在1984年颁布的,上面明确要求浓缩粉的非离子表面活性剂不低于8%,但这是低于其他国家的,譬如意大利是15到40,丹麦是10到15等等。
这就导致同样的生产线出来的产品效果不一样,却还是那么宣传,卖的还是那么贵,直接让顾客对夏国浓缩粉失去了信任,直至周渔穿来的年份,全世界都是浓缩粉为主了,夏国浓缩粉的市场依旧没有打开,八十年代进口的数条高价生产线全部亏损。
她想了想只能这么说:“余阳浓缩粉的非离子是8%,既然能上市,相信这个含量是达到了相关要求的。国外的都在10以上,有些还在15以上。”
苏启生点点头,并没有评价,但周渔觉得,以他的阅历,应该能推断一些问题。
等着苏启生记录完毕,他就问周渔:“周同志,请问你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周渔就说:“有。”说着,就从包里往外拿东西,一瞧见她这动作,那个年轻人立刻紧张起来,不过,等他看到周渔掏出来的是什么,就松了口气——两包洗衣粉。
周渔放在了桌子上,解释道:“这是余阳日化的浓缩粉,这是海市日化的普通洗衣粉,我想我说的再多,也不如真正试试感受来的大。您可以回去试一试,比较一下效果,再下结论。”
周渔还说了:“当然,我这是找您反映问题,所以,这洗衣粉还得您付款,否则有行贿的嫌疑。浓缩粉一块四,普通粉九毛,一共两块三。要是家里有普通洗衣粉,只用买浓缩粉就行了。”
年轻人简直是瞠目结舌,他刚刚还防着周渔拿出什么贿赂的东西,虽然说一般人不敢,但私人企业毕竟灵活一些,万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