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条巧立名目招摇撞骗,第十一条,私开发票,这些跟我们都没关系。”
“十一条都在这里,请问王副处长,我哪里投机倒把了?听说是有人举报我,请问他举报的内容是什么?您依据什么来判定我投机倒把?”
周渔将政策拿出来,王全民根本没当回事,她那蘑菇一斤敢卖两块二,她那门市部不但雇佣人,利润这么高,连彩电都配得起,她不可能干净!
哪里想到,周渔这条条说下了,他竟然找不到她有问题的地方。
这让他觉得有些不对。他倒是想甩袖子,一走了之,只要走了,就可以理解为周渔办事不按规矩来,他走是情有可原。
但……周渔弄了一群八十岁以上的老头老太太,他想走都走不了,愣是让周渔把这十一条都念出来了。
投机倒把其实就是个大类,想说你是,就能塞进去。没念之前,大家不知道评判标准是什么,而现在,一一对比即可,想塞都塞不了。
周渔的问题,他根本无法回答。
他只能站在那里,旁边还有个记者啪啪啪的在拍照片,更有围观的人再疑惑:“就是啊,这哪条也不符合啊。”“人家梅树村门市部秤都是高高的,我专门称过的,一点都不少,还多点。”“这不是胡咧咧吗!”
别的事情,可以有一万种办法解决,但现在在周渔营造的氛围里,却是无法解决的,他被陷在这个困境里了。
而周渔就那么无比期望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就是一种煎熬。
而即便是他不回答,就没有答案吗?不是的,这种无言以对的沉默就是答案。
围观的群众会说他被问的哑口无言,而那个拿着照相机的记者即便没有任何倾向,只是将今天的事情原封不动地描述一遍,读者们也会说他被问的张口无言。
他唯一能做的,只能忍着用良好的态度圆场:“你说的这些非常关键,我们会认真调查,请你放心,我们一定查清事实的。”
黎雪适时说了一句:“王处长,您放心,我们报社也会跟进采访,一定会报道最终结果,让南州市的市场经济蓬勃健康发展。”
赵干事立刻说:“现在可以让开了吧!”
周渔一脸奇怪:“什么让开?”
“就他们……”他扭头一看,就瞧见那群老头老太太们,居然立时站了起来,提溜着马扎,慢悠悠地散开了。
赵干事都愣了,这……“你们……你们怎么走了?”
人家根本不理他,就这么消失在人群中,周渔笑着说:“既然您也没说我投机倒把,那我就继续工作了,再见。”
等着周渔他们走了,王全民也蠕动了几下嘴唇,赵干事瞧着,大概是国骂之类的,只是没骂出来。赵干事想了想才问:“处长,我们怎么办?”
王全民哼了一声:“这离着南州商务局不到三百米,刚才这么热闹,你说他们知道不知道?他们知道却不来,还不够表明态度,就是故意让周渔来闹事的,在这里留着也无用。走,回省城!”
从南州回省城要四个多小时,最重要的是,这会儿火车少,要等一段时间,去火车站要坐公交车,回省厅也要坐公交车。
所以等着到了省厅,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王全民进门就想去找处长邱瑞汇报工作,没想到邱处长见了他就说:“你可回来了,刘厅长刚刚就找你,我给南州那边打了电话,说是你回来了,刘厅长说,你无论什么时候回来,立刻去他的办公室!”
王全民一头雾水,他酝酿了一路要告状,怎么厅长比他还着急?
他连忙去了刘厅长的办公室,一到走廊,就瞧见了等在外面的张翰今,他都不知道张翰今也来了省城,居然来的比他还早,这让他十分讶异且警觉:“张局你怎么在这儿?”
张翰今是真不愿意搭理他,没好气地说:“我说不过你,自然找能说得过你的人。”他毫不掩饰,声音洪亮,恨不得所有人都能听见一般,“我来告你状的!”
这会儿等着办事的人还有,张翰今这声告状可谓是石破天惊,大家都抬头看,一瞧是张翰今和王全民,还都挺讶异的。
这里面王全民脾气不好是有名的,不过张翰今一向是个憨厚的人,平日里根本话不多,今天居然要告状?
谁不感兴趣。
这会儿屋子里有人,真有人问:“老张,这是怎么了?”
张翰今直接说:“有人不厚道,看我们发展快,成绩好,做领导的不说加以鼓励,没事找事,无中生有!”
昨天张翰今说话还是很客气,只是强调不同意,这才一天过去,居然就变了口风,说他找事!
王全民都怒了:“我是公事公办,不带任何情感目的。”
张翰今哼了一声:“不是不牟利就是没目的的。”
这话说的可真不客气,偏偏恰好击中了王全民的死肋,谁不知道他对市场经济的态度?王全民是真忍不了:“那咱们就找厅长评评理,正好我这里也对你有意见!”
正说着,秘书过来了,冲着两人说到:“张局王处,进来吧。”
两个人相互瞪了一眼,这才进了屋子。
一进门,王全民刚想告状,就听见刘厅长说:“张翰今给我了一封信和一篇文章,你看看属实吗?”
王全民连忙接了过来,他一看就皱起了眉头,上面的是文章,署名就是南州晚报社,这不就是今天他在大街上和周渔对峙的内容吗?他翻了翻,应该是那个记者写的,完全是场景描述,倒是很公正,他脸色就不好看起来,他的确显得没理。
他往下看,那封信居然是周渔写的,她是这么写的:“厅长您好,我是南州市梅树村的村民周渔,我在半年内,突破了冬季蘑菇养殖技术,以此为出发点,成为了蔬菜公司的个体户,并且开起了门市部。”
“我带领梅树村种植的蘑菇今年卖出了11万吨,让梅树村快速脱贫,打破了南州冬季菜只进不出的零的突破。我的门市部开的红红火火,如今已经成为南州人民熟知的门市部,并且帮助一所饼干厂成功脱困。
但在一切蒸蒸日上的时候,省厅王处长来到了南州,以投机倒把为名,要求我们停业彻查。而一旦停业,我们半年的心血必将遭到重创。”
“我跑去问了王处长,虽然我将投机倒把十一条一一对应解释,依旧没有得到正面回复。我非常迷茫,我想问问您,我有了冬季种菇技术,我带着村民也不可以进行种植售卖吗?我依法开了门市部,一切都按着规定经营,难道是不行的吗?”
王全民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刘厅长直接问他,“我看周渔一条条解释的很详细,你不是收到投诉了吗?你为什么没有正面答复?”
王全民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第38章
王全民没回复倒不是因为他不想, 实在是没的回复。
那十一条周渔条条说得明白,他就算想挑剔也挑不出毛病来。
周渔这人他去了南州以后才发现,跟普通的投机倒把还不一样, 她是个肄业的大学生, 她有文化,懂得多, 能看书读报,知道国家政策,所以规避了很多风险。
譬如投机倒把最常见的,就是不能非法经营, 这里面包括两个内容, 一是没有取得合法身份, 二是倒买倒卖,真是一抓一个准。
周渔不一样, 她的蘑菇是自己种的,所以贩卖不算倒买倒卖。如果论起门市部呢,偏偏她又是蔬菜公司下属合法个体户, 有着合法身份。
所以他没法回答。
但王全民没有放弃, 他认为就算合法,周渔这行为也已经过界, 既然她钻空子,他必须给她堵住, 这种风气就不能放任。
所以, 王全民是这样回答的:“她说的的确没错, 所以我没回答。但并不代表我是错的。刘厅长,我去了南州一趟,发现问题很大。我跟您一一说明。”
“首先就是周渔这件事。我收到的投诉内容就是周渔雇佣梅树村村民帮其种植蘑菇, 获得巨额利润。这笔利润有多大,她的平菇批发价是2.2元,售卖了11万斤,也就是说,营业额24.2万。而周渔给农民们的收购价是多少,六毛一斤,去掉这些成本,短短一个月,她一共挣了17.4万。”
刘厅长虽然有所准备,但在1982的17.4万,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甚至很多工厂都没有这笔流动资金,他没吭声但是坐直了。
王安民就知道,这个数额绝对是让人吃惊的,也是让人不得不提防的。
他接着说:“可我到了南州,南州商务局的同志对此却并没有任何警惕,我跟他们说这件事,他们回答我永远都是四个字,周渔她合法合规!”
“你这是没事找事,无事生非,妄加之罪!”张翰今气得直接连用了三个成语,“我们没有问题,为什么要警惕?商务局是干什么的?不就就促进商业发展吗?人家发展得好我们却要怀疑,我们怎么不去公安当局长!?”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刘厅长都看了张翰今一眼。
可张翰今这人,平日里不吭声,一吭声那真是了不得。
他也是怒了!
“你说的问题,昨天一到我们就给你解释过了。那就是人家农民的棚,村里的合同写的明明白白,手印按得清清楚楚!村民们没有技术和盖大棚的资金。周渔借给他们钱,教给他们技术,等着挣钱以后进行偿还!”
“偿还的办法就是用蘑菇还!你不能因为表面上看,周渔获取了利润,就说她是投机倒把,那里面有盖棚的本钱,还有技术转让费。”
张翰今直接将手提包拿了起来,从里面掏出了带来的文件,整整一沓子放到了刘厅长跟前,“厅长,您看看,这都是人家村长见证下写的合同按得手印,哪一条没写明白!”
王全民说:“她这是提前规避……”
话没说完,就让张翰今给拦了,他问:“好家伙,我看你这人就是不想让人活!我问你,要发展经济,要改革开放,要让人民动起来,要先富带动后富,对不对?”
这自然是无可争议的。
王全民立时点头:“这没错,可……”
“对就行,你认就行!”
这什么话,王全民想反驳,老实人怒了,根本就不给机会,张翰今如机关枪一样突突突地说,“周渔有了种植冬季蘑菇的技术,她想挣钱,可是靠自己,撑死弄一个棚,挣上几百块钱。要是一年年的来,时机就错过了。这时候,周渔想到了可以村民合作,她转让技术,村民也受益。这样,她可以用转让技术的钱,去经营门市部,去更快发展。”
“我问你,这是不是先富带动后富?她有没有成功?这是多好的正面例子,怎么到你嘴里,就是投机倒把了!?你刚刚同意先富带动后富,你都不让先富富起来,怎么带动?”
这话问到了实质,不过张翰今依旧没有给王全民回答的机会。
“昨天咱们交流半天了,我也明白王处长你的意思,周渔一切都合法合规,你找不到任何挑剔的地方,但她富的太快了,太张扬了。所以,无论她是否没错,在你心里她就有错了!她不在这十一条上,不是没犯错,是她太聪明,有阴谋,提前规避了!对不对?”
这算是将王全民那点心思,毫不隐瞒地说了出来,将他的遮羞布都扯了!
王安民气得脸都白了,指着张翰今说:“张局长,你这就过分了,我们谈工作,你为何如此揣摩我!那我倒要问问你,我们去调查周渔,为什么她知道,跑来质问我?!你们这是泄密!”
他以为张翰今肯定会解释,哪里想到,张翰今直接认了:“是我昨天晚上让人打电话给她,告诉她的。怎么着了,你怀着恶意而来,还不能让人准备准备呢!”
“我怎么怀着恶意了,张翰今,我刚才已经警告你了,说工作,你少人身攻击!”王全民直接叫了大名。
张翰今也是气坏了,左右看了看,干脆拍了桌子,“王全民!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主观恶意,但你以鸡蛋里挑骨头的想法跑到南州,客观上就是有恶意!尤其是你是肃南的干部,周渔和肃南的香喷喷饼干厂有着巨大的利益冲突,你无事生非,让我们南州的人怎么想?”
王全民一下子愣了,他看着张翰今,一脸莫名其妙:“什么利益冲突?”
张翰今就知道是这样,王全民这个人说好听点是工作认真负责,说难听点就是只认自己认为对的,非常盲目。这样的人,很容易被人利用而不知。
他一来,张翰今就猜到了这事儿跟香喷喷绝对脱不了干系。
这会儿,也不用遮着藏着了,张翰今直接将周渔和钟浩民的是非说了说:“最终周渔和钟浩民达成协议,周渔解约,钟浩民供给她一千斤饼干,省的门市部没货!这是麦香饼干厂厂长徐军海发过来的传真。”
他拍出了一张纸。
别说王全民了,刘厅长都有点讶异,在他面前拍桌子打嘴巴官司的经常有,但他这里毕竟是商务局不是公安局,吵架还能拍出证词的,这是第一回。
刘厅长先拿了起来,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徐军海那笔破马张飞的字,别人写不出来,而且这内容,别人也写不出来——“我证明:钟浩民想超越麦香,跟周渔签了约,睡了一晚上又害怕了,闹着跟周渔解了约,答应给周渔一千斤饼干。”
还盖了个私章。
那股子对钟浩民的不满和看不上,全写出来了,一点都不含蓄。
刘厅长没吭声,递给了王全民,王全民看了看,也皱了眉头。
张翰今接着说:“本来这事儿就结束了,谁能想到周渔的门市部一下子就活了,一天五个门店,饼干可以销出五百斤,这还是限制着,周渔就在南河晚报上打了个广告,寻找饼干厂商,钟浩民看着出名的机会来了,又反悔了,直接找了周渔,再续约。”
说完,张翰今又低头了,从那个用了多年的,把手都破了的黑色手提包里翻了翻,抽出一张纸来,放在了桌子上。
王全民一看,不是别的,邮电局的单子,证明在年前,有人用香喷喷的电话给安装在梅树村村委的电话打了过去。
当然,也盖章了。
王全民都不能不说点啥了,“我看到过那个广告,那上面可是说的是江州好滋味饼干厂的饼干,如果一开始用的是香喷喷的,最后却广而告之是好滋味的,这不就是欺诈吗?人家香喷喷的饼干打出的名头,被周渔和好滋味用了,人家有意见,这不是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