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后来国家日报进行报道,周渔这段被掐了去,她也是同意的,可没想到,还是留了话柄。
伍月华恨铁不成钢:“他敢这么做,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方面觉得扭亏为盈太简单了,你帮他的办法,他总结成了三板斧,先调查,再改进,最后多送赠品促销售。只要照着做就可以,事实上,你这套是真管用,第一家厂子很快有了起色,才引来了后面的人。”
“他也害怕,但终究捧得太高了,他既有侥幸心理又有恃无恐,一方面,他觉得帮扶起效这么快,钱很快就能收回来,外加你们门市部到年底扩到100家店,肥皂厂的产品肯定能销售的更多,资金不会有问题。
另一方面,肥皂厂终究是国企,是国家的财产,是大锅饭,就算出点事,也由国家担着,再说他也是国家日报报道的模范,总不能对他怎么样。”
“可他没想到,原材料厂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将假象彻底戳破了。”
周渔回家的时候,脑海里还想着伍月华的声音:“他昨天痛哭流涕,深刻地检讨了自己,请大家再给他一次机会。”
“可这种事实在太恶劣了,个人荣誉国家资产买单,这个口子根本不能开。现在虽然没有明确,但肯定会处分的。”
“不过肥皂厂要倒闭,却不一定,这八成是范广西自己的猜测。他们现在的状态应该是破产,破产的处理办法有两种,一种是直接倒闭分流,设备卖给其他企业,工人也分散到其他工厂,这个厂子就不存在了,另一种则是重新换领导,继续经营。”
周渔虽然需要日化厂,不过根本就没开口问,是否能给她。
这是肯定不可能的,南州肥皂厂是国营厂,即便卖,也是卖给其他国营单位,此时私人是不能接手的。
至于李晓明给她介绍的那个北河的厂子,则跟南州肥皂厂性质不一样,人家那是城乡联营的,也就是村里和县里合资的工厂,这种是能买卖的。
更何况,一方面南州肥皂厂可是上过国家日报的,这是个招牌,另一方面,南州肥皂厂的产品还是很热销,只要好好经营,就可以缓过劲儿来,周渔猜测,最终恐怕是要换新领导,重新开张。
但这也跟她没关系了——她不准备再往上凑,倒不是她决定以后再也不授人以渔了,而是这会儿实在不合适,南州肥皂厂太乱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
南州肥皂厂在这段时间,几乎成了全城人的谈资!
周渔在门市部里待着,每天都能听到相关的八卦。
“工人们都气坏了,本来都以为要倒闭分流了,结果居然好了起来,大家闷头往死里干,就想着日子能好过,眼瞧着有奔头了,结果因为莫大海的个人原因,又不行了。”
“你说要不给希望,大家也不说什么,可给了那么大的希望,又没了,还是因为把他们挣的钱给了别人,这么没的,谁愿意啊!”
“停产的当天,他们就跑去莫大海家里问,莫大海也不吭声,任由他们骂!”
“这还算好的,只动口,后来也不知道谁干的,半夜里,把莫大海家的玻璃都砸了,自行车也给拆成了碎的。莫大海家里有老娘和老婆闺女,不敢在那儿住了,听说,这两天让他们都回老家待着,自己住那儿!”
周渔叹口气,交代了一下秦月书和王建,“给南州肥皂厂的产品做个摆台,推一推,能多卖点就多卖点吧,问问他们财务,选个恰当的方式,及时把货款付了。”
这不是帮莫大海,是帮工人们。
好事儿不出门,坏事儿传千里。南州肥皂厂毕竟在日化行业小有名气,没几天,李晓明的电话就打了来,连远在海市的他都知道了。
不过李晓明不是为了八卦打电话的,他是说:“那个北河的日化厂你还感兴趣吗?”
这个日化厂叫做富源县日化厂,是莫大海帮扶的第九个厂子,周渔从苏月华那里打听了一下,莫大海已经给了两万块的启动资金,他们正在自救中。
所以,即便南州肥皂厂出事了,周渔也没再问,没想到李晓明又提了起来:“他们不自救了吗?”
李晓明说:“现在在研究配方呢,但他们这个厂子,和南州肥皂厂不一样,不是个正规军。虽然设备不错,但毕竟是城乡联营,成立时间又短,没什么技术储备。南州肥皂厂研究一下,就能改进,他们就难了。”
“目前他们厂是两种态度,厂长还是希望能够自救成功,所以并不想卖,但乡里评估,还是觉得入不敷出,不如趁着设备挣钱,卖了回本。”
“你要是还想要,我就跟进一下。”
周渔肯定是想要的,如果是以后,厂子开在全国各地都没问题,飞来飞去就行了。但现在,地缘很重要。一方面,南河一直对她很支持,另一方面,她还想着带着自己的产品上广交会。
这样离得近就代表着对职工来说,搬迁的心理障碍没那么大,否则她现培训,是没那么多时间的。另外则是设备新,周渔可以省下不少钱。
周渔就应了:“要的,我等你消息。”
这一等时间就挺长,十月底,原定的十家小门市部开业,周渔坐着车转了一圈,顺便看了看还在推进中的其他门市部。
同时,王建那边的招聘也如火如荼,跟着去粤东的25位翻译,他都发出了邀请,最终有18位同学愿意来华美工作。除此之外,还招聘了日化农业商业等专业的学生。
可以这么说,1982年的深秋,分配时节还未来到,先到达这一年全国大部分学校毕业生手中的,是华美集团的招聘函。
与国家单位的分配不同,华美集团的招聘可谓是磊落——华美集团干什么的,有什么产业,我们为什么要招人,找你来主要是干什么,晋升有什么渠道,从进入开始的薪资是多少,都写的明明白白。
这原本不算什么,可搁不住周渔给的太多啊!
进入后基本工资50元。要知道,基本工资可不是全部工资,正常一个工人,一个月开35元,基本工资往往只有十几块,剩下的是各种补贴津贴。基本工资都这么高,想都知道,总工资该有多高!
当然,即便再高这也是一个月一拿,诱惑力有限,可周渔开了个大家都没听说过的词,安家费——只要是毕业来到华美集团的正规本科毕业生,一律发放安家费1000元。
当然也注明了,拿了这个安家费,必须在华美集团工作满三年才能辞职。但这不算什么?这会儿工人工资高,一个月平均工资也就是40块。一千块等于不吃不喝25个月,两年多才能攒起来。
更何况,1982年的毕业生,很多都是从乡村走出来的,家里穷的揭不开瓦,别说吃饱饭,有的连饭都吃不上,靠着乡里乡亲的资助才上的学。
这1000块的诱惑可想而知。
周渔招聘120人。本来王建拿着这个数据,直接跟周渔说:“不可能,大学生是天之骄子,人家毕业就有编制的,咱们这里虽然待遇好,却是民企,人家怎么可能来?前途不一样的。”
周渔说:“的确钱途不一样,你试试看。”
结果,报名信收上来了五百多封。83届毕业生33.5万人,比之这个数据,500多封好似不起眼,但用周渔的恩师马有信的话说:“你这是硬生生的从各大国企单位手中抢走了500人啊,那可是铁饭碗啊,都争不过你们。”
当然,他也没闲着,积极给周渔推荐了好几位爱徒。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周渔和华美集团,他们太年轻了,周渔今年才20岁,华美集团说的这么大,实际上从卖蘑菇起算,也就是一年。但他们发展的比他知道的任何企业都快。
周渔谢谢他愿意让爱徒来他们的菌菇公司,马有信说的是:“时代不同了,人不能太固执,要跟着潮流走,哪里需要去哪里。这对个人和对社会都是有好处的。”
11月的中旬的时候,一直没联系过周渔的莫家人,找到了周渔,来的是莫大海的女儿,莫芳芳。
周渔那会儿刚刚绕了一圈回到南州,秦月书跟周渔说:“这两天莫芳芳每天都来市中店这边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她想见你。”
“我瞧着很憔悴,大概是被她爸爸的事儿影响着。我打听了一下,目前还在停产中,具体怎么处理还没出来。你说这个时候,她不着急莫厂长的事儿,跑来找你干什么?”
秦月书觉得不太好:“总不能让你插手吧。你可别再管他们了。”
周渔点头,“我知道了。先不去店里了,我直接回村吧。”倒不是周渔怕她,而是不想节外生枝。
没想到的是,当然晚上,莫芳芳就找了来。梅树村是有大棚的,从集体种大棚开始,村里的青壮就组成了夜巡队,每晚上巡逻。
这天巡逻,就瞧见一个身影在村口徘徊,巡逻的周福军就叫了一声:“谁在那儿!干啥的!”莫芳芳就自报了家门,“我是周渔的朋友,我来找她!”
都追到大门口了,周渔就算不想搭理,也不能不见,只能穿上衣服往村委去,他们让莫芳芳在村委待着了。
周朵早就知道莫大海的事儿,听了后跟着穿外套,林巧慧今天有事儿住城里,家里就姐妹俩,周渔问:“你干什么去!”
周朵说:“我怕你不好说她,我帮你骂她,反正我是小孩子,我骂完了你就说我不懂事就是了。”
周渔都乐了:“你怎么知道我不好说她?我是这样的人吗?”
周朵也有自己的见解,“你怎么不开窍啊,姐,她非要见你,肯定是求你,这个时候,必须是她爸的事儿,你不可能答应。但你是要买日化厂的人,你们都是一个行业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万一传个闲话,影响你形象,这事儿交给我。咋说的,有事儿,放妹妹!”
周渔倒是带上她了,倒不是她真不能处理,而是想看看放妹妹有什么奇效。
周渔和周朵一进门,莫芳芳就站了起来,挺局促地说:“周总打扰你了。”
周朵回:“知道打扰你不是也来了!”
莫芳芳尴尬地笑了笑,没计较周朵的态度,而是跟周渔说:“局里的意见是把我爸开除,我爸是做的不对,他太过分了,可是,他终究也是有功劳的。要不是我爸当机立断,厂子早就倒闭了,也不能撑到现在。”
周朵回她:“你爸不就是当机立断写了封信给我姐,让我姐帮忙吗!你们厂子起死回生,一方面是我姐本事大,跟你们分析问题搭桥铺路,另一方面,是你们厂子工作人员水平高吃苦耐劳,做出了新产品。怎么就全成了你爸的功劳?”
莫芳芳恐怕没这么被怼过,一时间那些场面话也不知道说了,最终呜呜呜的哭起来:“我知道他是错的,可事情都出了,我们作为家属也没办法啊。周总,你和我们是老交情了,我知道功劳是你的,可他也不是没一点作用,再说,他帮别人也是好心,没把钱花了吃了用了贪污了。为什么就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呢?”
“那你们不也没给肥皂厂工人一次机会吗?人家忙了八个月,账面上一分钱不多还倒欠一屁股债,你们给人家希望了吗?”
“再说了,吃了喝了和给别人了,有区别吗?”
“我这个小孩都知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爸究竟为什么帮那些厂子,真是为了帮助吗?没有一点私心吗?那么大的损失,就开除,也不用坐牢,你哭什么?你是觉得不公平吗?你爸做的不够错吗?冤枉你们了吗?”
莫芳芳本就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当初在百货公司门口卖货,也就是会守着个地方等客人,周朵的话是让她一个字都回应不了了。
她显然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如今周家这个态度,也不是帮忙的样,她想了想站了起来,道歉说:“出事后,我爸一直不敢来找你,他觉得没脸,这事儿是我的主张,打扰了。”
然后她向着门口走,周渔就看着她走。
她来的目的周渔从第一句话就听出来了,她说再给一次机会。怎么给?目前整个肥皂厂资金断裂停产了,想动起来就要有钱,周渔目前在大多数人眼里,就是个富翁。这是找她要钱来了。
但这不是正常要求,是跟莫大海的做法一样,匪夷所思的要求。如果真说出来,莫家人就彻底没底线了。
莫芳芳显然也知道,从座位到门口,一共两米半的距离,她走的磨磨蹭蹭,犹犹豫豫,显然一直在琢磨,要不要这个脸皮,可终究还是走到了大门口,没有回头,说了一声:“再见。”扭头离开了。
等她走了,周朵也有点后悔:“呀,我是不是骂的太厉害了,她咋啥也没说。”
周渔拍拍她脑袋:“是挺厉害的,不过她挨这顿不冤枉。寒假去店里实习吧。从店员开始干!”
十一月底,梅树村门市部二号店开业,随后张小翠就带人去了西山和浙东考察,最终决定现在浙东建设三号店。
转过年1月初的时候,京市国家日报社记者,周渔的老熟人徐飞打了电话过来,上次从京市离开,周渔拜托徐飞帮忙盯着点京市的制度。
这么久,他就一直没打过电话,这次显然是有了消息,果不其然,徐飞很兴奋地说:“周总,有个好消息,京市成立了解决就业问题领导小组,明确对个体户扶上马送一程。你们可以试试水了。”
不过,没等周渔去京市,富源县日化厂的准确消息也传来了,李晓明说:“他们厂研制了新产品,也进行了推广,不过功亏一篑了。”
周渔还以为是东西不行?“配方不对?”
“不是,根本没来得及验证。因为供销社不同意促销,甚至连降价也不同意,送去的样品没有一个摆上来。他们完全没考虑南州这边因为有了梅树村,所以供销社和百货大楼都已经积极主动的改良了服务态度,但北河省没有啊。人家供销社说:没这样干的。”
“他们厂长这次彻底灰心了,打了电话给我,说是同意卖厂,你有空吗?趁着年前我陪你去看看吧。”
周渔自然答应了。
去之前,南州肥皂厂的车间主任范广西找了来,跟莫芳芳的不一样,他是直接打了电话:“周总,我是范广西,我有些个人的事儿,想找你。”
这显然就跟肥皂厂没关系了,周渔就请他去了市中店的办公室。
从去年六月份国家日报报道后,莫大海一直在演讲,所以周渔跟肥皂厂这边接触,都是范广西出面,两人其实很熟悉了。只是出事这两个月,没再交流。
他向来是个直性子,当时周渔第一次去肥皂厂,他还看不上周渔这个外行,等着知道周渔本事后,对周渔确实心服口服。
见了周渔,也没喝茶,直接开门见山:“周总,我瞧见了你在大学里的招聘邀请函。我想问你,你还要人吗?就是岁数比较大的大学生。”
周渔看着他,心就跳了起来,她当然要人,尤其是范广西这样的懂技术又会管理的人才,为什么富源县日化厂的东西大家没信心,是他们没有人才,为什么南州肥皂厂说改就改,改了就成功,是因为范广西他们的本事高啊!
只是,他们是国企,即便出了变故,范广西想要去南河日化也不是难事,她的厂子又定不下来,她根本不敢开口。
谁能想到他居然来问了。
“要!”周渔立刻说,她连原因都不问,还加了一句,“像是有大量经验的,学历可以放宽,中专大专,甚至是师带徒都可以,我们不唯学历。”
范广西一听就明白周渔是听懂了,他直接说:“别人的我会传达过去,我说的是我,厂里最终的结果定了,莫厂长开除,从外面新调入了一位厂长,重新起步。我分到了后勤科,以后不能干技术了。”
“对这次的事儿,我其实挺失望的,我们那么努力,还以为终于可以了,结果没想到的是,一切都没有了,新来的厂长是个外行,我不知道是什么样我不评判他,可我还是想搞技术。我想来想去,我更信任你。”
“我听莫厂长说过,你想干日化,我是62年南河大学化学系毕业的本科生,这些年,搞过技术也做过管理,你如果需要的话,我愿意辞职。”
周渔立刻说:“要,我正好想要开日化厂缺人才呢,如果您过来,您给我当副厂长。待遇跟一号店的经理一样。”
“不过,我们的日化厂还没买下来,只是刚有眉目,如果定下来,会有搬迁设备升级,工人培训人员招聘梳理等很多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