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子兰嫌她准备得太早,“这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呢,怎么现在就准备这些。”
“你是不知道,这日子一天一天过得可快了,我要不早点准备,怕是等你生了都来不及。”
洪喜霞头也没抬地不停用勾针挽着毛线来回穿梭,嘴里喃喃:“我还要织几双鞋,几件毛衣,几件围裙,几顶帽子……不早点准备怎么行。”
一听要备这么些东西,薛子兰哭笑不得,同时又有些明白洪喜霞为什么这样殷勤。
这个新来的小生命让洪喜霞暂时脱离儿子进牢房的苦闷心情,日子重新变得忙碌有奔头。
微弱的灯光照映出洪喜霞那张苍老的脸蛋,深浅不一的皱纹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薛子兰静静打量用忙碌麻痹自己的洪喜霞,一时不忍再劝住对方。
只挨着对方坐下,淡淡问:“也不知道是男孩是女孩,你编织的样式预备怎么编?”
“我就编男孩女孩都能用的样式。”
提到这个话题,薛子兰觑了一眼对面的人,小心试探:“妈,你希望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女孩都好,都是我孙子。”
洪喜霞毫不犹豫的回答让薛子兰颇感意外,她状似无意地开玩笑:“别人都希望头胎是男孩,万一我这胎是女孩呢?”
“女孩也好啊。”洪喜霞内心并没有太严重的重男轻女倾向,倒不是她思想比周围人开阔,只是自身的经验告诉她,女孩子也不见得没出息。
瞧瞧她家闺女张千帆,嫁进城过好日子,比她两个儿子要混得成功多了。
要是生了个张远洋那样不省心的儿子,还不如生个懂事的姑娘呢。
她这些心思薛子兰无从知道,在薛子兰看来,洪喜霞能表现出对男女不那么重视,着实令人意外。
这点不寻常的表现让薛子兰心里稍稍对洪喜霞改观,连同以前那些不愉快的回忆也逐渐淡忘。
薛子兰微微抬眸,不期与洪喜霞望过来的目光撞上。
两人在昏暗的灯光中相视一笑,颇有些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接下来的日子,婆媳俩的相处的确变得柔和很多。
洪喜霞几乎包揽家里所有的家务,连带地里的活儿也抢着干。
她按照薛子兰的意思,只留两亩地种庄稼,其余全拿来种蔬菜,种蔬菜比种庄稼省事不少,她忙完地里的活,回到家总要先问一问薛子兰的身体状况。
薛子兰的身体一向健康,没什么大问题,唯独孕吐反应越来越激烈。
半个月后的某天早晨,天还没亮,薛子兰一大早扶着床沿吐个不停,听到动静的洪喜霞赶过来看情况。
都这副样子了,薛子兰还惦记着要去推三轮车送货。
唉,也是个苦命的女人。
洪喜霞抢过三轮车,“算了算了,你今天在家好好休息,我一个人蹬车过去送货。”
“我跟着你送了大半个月的货,那里老板也认得我,放心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好好在家休息,我回来的时候顺道给你买点银耳回来补身体。”
洪喜霞不由分说地骑上三轮车载着满车的蔬菜往城里赶。
她蹬了半个月的车,驾轻就熟将蔬菜送到小餐馆里。
回来路上,打算去大市场里买点干银耳回家给薛子兰熬汤。
大市场门口人来人往,洪喜霞骑着三轮车,避开人群,缓缓往里面进发。
她买了一袋银耳,觉得营养不够,打算再去买点红枣。都说红枣补气血,多买点红枣回去让薛子兰每天吃上几颗。
走出大市场,她将银耳和红枣放在车后面,骑着三轮车往回赶,没骑两里路,街边一道厉声的争执引起她注意。
一群人围在路边观望,人群中一男一女吵得面红耳赤。
约莫是夫妻俩吵架,女人责怪男人在外面偷人,男人否认,说是女人栽赃陷害,两人互不相让,甚至各自拉着周围的看客评理。
一时间周围人也纷纷从中调和起来,场面很是热闹。
洪喜霞素来有看热闹的习惯,她瞪着三轮车想凑过去听听具体是怎么回事,一时心急没看路,从马路中横穿而过。
恰巧此时后方开来一辆大货车。
大货车躲闪不及,迅速踩下刹车。
可惜晚了。
一道绵长的汽笛在四周尖锐地响起,街道两旁的路人全都屏住呼吸,吵得热火朝天的夫妻俩也闭了嘴,大家不约而同看向事故发生地。
那里横躺着一位老妇人,一股鲜红的血液逐渐从她头顶渗开。
三轮车撞翻在离她三米远的地方,车上的红枣散落一地。
——
薛子兰看了看日头,估摸着婆婆洪喜霞快要回家。
这段时间洪喜霞的确待她不薄,不管是不是看在她肚子里的小孩的份上,洪喜霞总归是尽心照料着她。
她撑着身子走向厨房,准备做午饭。
做饭之前,她先舀了一瓢水放在冰凉的井水中。
洪喜霞这个节俭的性子,肯定是不会在城里买水喝,等人回来,瓢中的水也该凉透了,到时候喝上一口,绝对解渴。
简单弄了两道菜,饭也熟了,还不见洪喜霞回来。
薛子兰撑着腰走到路口眺望两眼,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她期盼的目光逐渐沉下来。
第50章 车祸
接到消息赶到医院时, 洪喜霞已经缝完针躺在病床上修养,张千帆坐在一旁照顾。
见人还活着,薛子兰大大松了一口气。
从张千帆嘴里得知, 洪喜霞只是头上破了皮, 没伤到脑袋里面。
当时地上流了一滩血,吓坏一片吃瓜群众,大家慌忙报警送医院, 进来就给伤口缝了针。
推去做检查, 内脏没有损伤, 只腰椎部分稍稍受损,需要住院修养一段时日。
“子兰啊, 你也别太担心,妈没有大问题,你先顾着你自己。“张千帆从洪喜霞口中得知薛子兰怀孕的事,忍不住出声宽慰, “妈住院这段时日我来照顾就成, 你别跑来跑去, 免得出什么意外。”
这个家再经不住任何意外了。
洪喜霞也在一旁附和:“千帆说得对,子兰啊, 你别担心,我大难不死,肯定是后福的, 你先顾着你自己。”
薛子兰没吭声, 转头问起肇事司机的情况。
张千帆拉着她到外面走廊上,压低声音详谈:“别说了, 这事是咱妈的责任,她为了看热闹, 横穿马路,连自己命都不要!”
提起这事,张千帆心里还存着怒气。
她得知事情原委的时候,别提有多怨愤。
平时在村里看看热闹也就罢了,怎么来城里也改不了凑热闹的习惯,人家小两口在路边吵架,洪喜霞偏要凑过去,凑过去就凑过去吧,好歹看点路啊。
幸亏那大货车司机看到路边聚了一堆人,提前踩刹车减了速度,不然洪喜霞肯定没命。
张千帆越想越愤懑,“你别说,我大哥就是随了我妈的性子,一个赛一个鲁莽。”
一句话骂了两个人。
这话张千帆能吐槽,薛子兰不能,她只能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妈是替我送菜才出的事。”
“别别别,这不赖你的事。”张千帆连忙截住话头,“不过,咱妈腰椎受了点伤,修养好后怕是一段时间做不得重活。”
想到张远洋进了牢房,张行舟出了远门,如今洪喜霞又出了车祸,家里只剩薛子兰一个劳力,张千帆忍不住摇头感叹。
这薛子兰的命也是苦。
怀了孕也不得安生。
“咱妈的所有医疗费我来承担吧。”张千帆想力所能及地做点事情。
薛子没同意。
起初的检查费用由张千帆承担,余下一个月的住院费用,她没再让张千帆掏一分钱。
别人不晓得张千帆家里的情况,她是知道的。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难处,张千帆真掏了这笔钱,崔家能同意?家里指不定要吵翻天。
薛子兰自己垫了这钱,每日照旧骑三轮车去城里送菜。
三轮车原本就是个二手货,被大货车一撞,更加支离破碎,那货车司机虽说没责任,倒也是个好心人,出钱把三轮车修了下。
薛子兰骑着破破烂烂勉强够用的三轮车,每日送完菜,不忘去趟医院看望洪喜霞。
她怕耽误张千帆的工作,没让张千帆守在医院。
张千帆倒是想请假照顾,厂里领导不批长假,除非她辞职。
没办法,张千帆只能回厂里继续工作。
之前扬言要照顾洪喜霞的张千帆自觉无法面对自家母亲,只得每日中午备好午饭送来医院,企图减轻一点薛子兰的负担。
洪喜霞对此不置一词。
这不是张千帆头一次言而无信,以前张千帆还答应接她去城里生活呢,后来还不是不了了之。
因着是自家闺女的缘故,就算做不到,洪喜霞也不会真正责怪,心里还总是体谅对方,料想对方有自己的难处。
可是……
薛子兰顶着孕吐不良反应每日早起送菜,一个人操持起全家的生计毫无怨言,把一点积蓄全都掏出来付医药费,每日纵使再累也不忘来医院看望一趟。
她也只是个儿媳妇而已,做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好。
洪喜霞心里忍不住感叹,没想到自己为儿女奉献大半辈子,最后倒是在儿媳妇身上讨到一点好。
这么一想,她养病也不安生了。
休息大半个月,逐渐恢复的洪喜霞再也无法静心待在医院,嚷着要出院。
出院那天,薛子兰来接她。
坐在三轮车上,洪喜霞经过那日的事发地段,忍不住惋惜:“可惜那一袋银耳和红枣,洒了一地,我花好几块钱买的呢!”
骑着车的薛子兰忍不住鼻头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