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爷,手下留情!”
“您饶了二公子吧!”
……
各类叫喊劝阻声此起彼伏,长兴伯却仿若充耳未闻,双手落下,冷冽的剑锋直逼张怀瑾面门。
鹧鸪她们亦是惊诧万分,顾不上自己都害怕得发抖,立即围在了张月盈身前,灵鹊更是伸手捂住了她的双眼。这样的场景,绝对不能让五姑娘看见。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以为的血腥场面并未出现,只闻“铮”的一声,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恰好击中了剑锋,长兴伯手腕脱力,长剑深深插进了一旁的花坛里。
众人皆松了口气,抬手擦了擦额前渗出的冷汗。刚才真是惊险万分,仅差一点点,二公子就要身首异处了。
长兴伯似乎也被自己吓得不轻,跌坐在地上,没了平常的体面,呆呆地盯着自己的双手,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差点儿做了什么。
虽说最后是他没收住力,控不住剑,但初时提剑之时,他确实起了杀心。
殷切期盼培养的儿子,竟差点儿死于他手。
“如何了?”张月盈眼睛被遮住久了,难免有些不安。
“姑娘,无事了。”
灵鹊放下手,张月盈放眼刚好望见楚太夫人正由春燕伴着往长兴伯父子二人处走去。
祖孙二人眼神恰好对上,楚太夫人轻轻叹了口气,心想:本是打算瞒着她的,竟然还是撞见了,便叫她也过来,迟早也要知道的。就似她自己,若不是年轻的时候见多了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如今也不可能表现的如此淡然。
楚太夫人微微颔首,张月盈便知晓祖母这是同意她留下,带着三个丫鬟踏进了事发地。
地面上全是长兴伯适才砍下的残枝花叶,尤其是她们本打算去看的那株昙花,半边的花丛都没了,怎么看怎么凄惨。
张月盈刚走到楚太夫人身旁,便见一个身着黑色男子袍服的女子,大约二十多岁,眉宇间英气十足,头发只用一根乌木簪高高束起,简单干练,右手握着一把三尺硬弓,显然便是方才射出那一箭的人。
“晨风姐姐,许久不见了,不知你同雪客姐姐还好不好?”
十一年前,蜀中大旱,晨风和雪客一家一路逃难至扬州地界,为安葬亡母,自愿进府为婢。姐妹俩一个擅弓,一个擅刀,在武学上颇有天赋,便被提拔成了楚太夫人贴身护卫。如今,她们的籍契已销,雪客嫁给了楚家商行的一位镖师为妻,夫妻俩将镖局经营得红红火火。晨风则留下教导一些小丫鬟习武,张月盈和楚太夫人回京正是她领人沿路护卫,只是不知楚太夫人交代给了她何事,张月盈最近都没有怎么见到她。
“雪客很好。”晨风素来寡言,只淡淡答了这一句,又对楚太夫人道:“奉您的令,围住伯府,一个人都没有放出。”
楚太夫人听罢抬手,令晨风先下去。
张月盈睨了二人一眼,心想:“不愧是祖母,如此雷厉风行,立马就封锁住了消息。”
花园这边的动静极大,能将消息锁在府内已是极限,不可能不惊扰到府内各处。
桂芳园就在花园东面,仅隔着四面院墙,于小娘的叫声响起之时,她便纳闷发生了何事,忙让余嬷嬷出去询问。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幸亏有余嬷嬷及时搀扶,否则她早两眼一翻昏了过去。尽管如此,她仍整个人浑浑噩噩,双手打着颤儿,觉得方才那些话都是幻听。
余嬷嬷看着自家的姑娘这般模样,满眼心疼仍是劝道:“此时此刻,可由不得大娘子犹豫,需尽快去处置,务必要赶在堂姑娘之前。”
“对,你说得对。”小冯氏借着余嬷嬷的力颤颤巍巍地站起身,银红的对襟长衫挂在身上,显得空空荡荡。她指甲死死攥进掌心,牙都快咬碎了:“莫要让那贱人先去嚼了舌根。打量着我不知道她的本事,几句话下去,就叫谨哥和伯爷父子成仇,她生的那两个小兔崽子坐收渔翁之利。”
东院的却与小冯氏所料想的大不相同,大冯氏去南厢房里看过张怀玉,小孩子玩闹了一天,早躺在锦被里憨眠。大冯氏放轻脚步退到门外,嘴角的笑容消失不见,贴身丫鬟云母便凑到她耳边,将事情说了。
大冯氏垂下眼帘,沉吟片刻:“知道了。”
云母一头雾水,她寻思她们东院与桂芳园是不折不扣的死对头,对方闹出了这般丑事,只有幸灾乐祸的份,为何自家大娘子却无动于衷。
云母嘴唇嚅嗫几息,还是觉得问道:“大娘子,不做些什么吗?”
“云母,你想得太多了。”大冯氏掀起眼帘,眼底映出泠泠寒光,云母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噗通”跪在地上。
春日夜晚湿冷,石板上的寒气一路爬升,云母只觉浑身的汗毛都被冻起来了。
大冯氏也不管自己这个心腹丫鬟跪在地上是何得瑟瑟发抖,直接越过她,停在屋檐下,亲手掐灭了寿桃花灯。她抬头朝花园的方向眺望,眼底黑云翻滚。
如果是寻常时候,她肯定要去拐弯抹角地上几句眼药,偏偏今日太夫人在,还令人封住了整个伯府,摆明了就是亲自处置。她可不敢去触这个霉头。
自己等了那么多年,也不在乎再多等一年半载。
还记得她刚嫁进来那阵,小冯氏满心盼望着做伯夫人,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她手底下的几个管事亦水涨船高,竟将特意拨给五姑娘补身的燕窝昧了小半下来。可还是叫太夫人知道了,不过一个时辰便将来龙去脉查得一清二楚。那时,她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冷眼看着太夫人一声令下,犯事的下人便被拖了出去,屋外板子落下的声音此起彼伏。小冯氏被折了大半臂膀,死死咬着唇却连半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
这大抵就是掌控伯府二十多年的女主人的威慑力。
若不是太夫人后来带着五姑娘回了扬州,小冯氏又怎会舒心畅意这么些年,还能时不时找自己的麻烦。
大冯氏望向桂芳园的方向,心想着若是小冯氏跑去求情,又该是个怎样的光景。
因小冯氏身体还没缓过来,余嬷嬷让人抬了一架竹轿代步,小冯氏在上面频频催促:“快点儿!”轿子速度虽快格外颠簸,只令人晕上加晕,但她也顾不得这个。
一进花园,满地狼籍映入眼帘,心就凉了半截。
“莫不是我儿已出了事?”她思忖。
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些,人也是肉眼可见的急躁。
“我的儿啊!”小冯氏终于寻到了假山旁边的张怀瑾,立刻就扑了过去,却被春燕轻轻挡在三尺之外。
“二公子身上有伤,大娘子还是当心些。”
莫要被她这么一抱,伤上加伤。
“好,好。”小冯氏满心满眼里都是儿子,死死盯着为张怀瑾裹伤的丫鬟,张怀瑾“嘶”了一声,她的目光便如有实质地刺向对方。好在那丫鬟淡定,手上的动作半点儿都未乱。
一盏茶后,张怀瑾情况稍缓,小冯氏腾出了功夫,准备对付这桩事里的罪魁祸首。
第16章 夫妻互殴从当家夫人辱骂妾氏发展到夫……
“于怜梦,你这个小贱蹄子!”小冯氏冷笑着,一步步朝于小娘走去:“我竟还小瞧了你,没想到你不声不响,竟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把我儿害成这样!狐狸精转世都没你这本事!”
“妾……妾也……”于小娘头上钗环凌乱,鬓间散落了一缕头发,恰好挡在耳前,她眼中带泪,眼睛和鼻头也红红的,蜷缩在原地瑟瑟发抖,好似一头受伤的幼兽。
小冯氏瞧见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样子就觉得烦,心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了,捏着拳头,面色越发铁青。于小娘坐在地上双手往后撑着退了几步,朝贴身丫鬟使了个脸色。
那丫鬟也不是什么胆大的人,好容易鼓起勇气上前去拦,却被小冯氏一把推了出去。
小冯氏阔步至于小娘近前,在众人惊愕的目光猛然甩了于小娘一个巴掌,于小娘瞬间跌倒在地,左脸触地甚至发出了“啪”的响声。
用力之狠,力气之大,实在为人侧目。
谁都没有想到小冯氏竟然还有这样凶狠暴力的一面。她统管阖府,虽有些严格,也看不惯下面的妾氏,但从来都是当家主母的端庄模样,就是要罚也是让底下的下人动手,何曾自己撸着袖子干。
这一出手,着实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冯媛,你干什么!”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长兴伯,他当即向小冯氏怒吼。
她私底下惩处一下妾氏也就算了,竟然当着他的面也敢这样,是不把他这个伯爷放在眼里了。
于小娘顶着发青的脸庞,抱住长兴伯的腿嘤嘤哭泣了起来:“伯爷,要为妾做主啊,妾不过出来散散心,就遭了无妄之灾。又不是我让公子喝醉了酒,猪油闷了心。大娘子却还要来怪我。”
她哭得声嘶力竭,气息低哑,眼泪将长兴伯的衣服都沾湿了,原本白皙的脸上多出了一个硕大的巴掌印,对比起来更加可怖。长兴伯见此颇为动容,实在不忍心,伸手就要亲自扶于小娘起来。
打了那一巴掌后,小冯氏被余嬷嬷劝了几句消下的火气被这一幕刺激的即刻重燃。
小冯氏一把将于小娘扯了起来,指着她鼻子骂道:“果然是贱货一个!你是什么身份打量着我不知道?平民女子,家室贫穷,为报恩才跟了伯爷。哼——不过就是一个湖州花船上卖笑陪酒的娼门。我开恩允了你进门,你不谨言慎行给我缩
着脖子做人,反而陷害我儿子,把自己说得多么清白无辜,真是黑了心肝,烂了肚肠……”
有了动手打人在前,也不算叫人震惊,只是难得从小冯氏嘴里听见这样骂人的话而已。
张月盈倒不觉意外,甚至听在她耳朵里,小冯氏已算是文雅了,前世有人当街开骂,连对方的祖宗十八代都要问候一下,比这难听多了。
长兴伯何曾见过自己的夫人如同市井泼妇一般的样子,真真切切是要把他的面子往地上踩。他从小冯氏手上将于小娘抢了回来,护在身后。小冯氏自然不愿,于是,一片混乱之中长兴伯的脸上骤然多出了两道血痕。
“你这个泼妇!”长兴伯摸了摸脸颊,“嘶”地呼出一口凉气,伸手摁住小冯氏的胳膊,想要制住她。
小冯氏情绪上头自然不甘示弱,半寸长的指甲又在长兴伯脖颈划出了一道痕迹。
“张域,你个没良心的,我们多年夫妻,你竟然为了那个小贱人对我动手?还要砍杀了我的瑾哥?”
从当家夫人辱骂妾氏发展到夫妻互殴,这事情了彻底大条了,戏台上都没这么精彩。
张月盈彻底看呆了。
“咳!咳!”
楚太夫人清咳两声,暗处立即走出了四个精壮的仆妇直接将小冯氏和长兴伯夫妻二人分开,好让他们冷静冷静。
小冯氏窝在余嬷嬷怀里,反应过来她刚刚竟然和伯爷动手了,有些后怕,万一长兴伯因此还要砍瑾哥怎么办。发现张怀瑾早被送离了此处,才松了口气。
长兴伯被挠了一脸血,更是愤然,越发看小冯氏不顺眼,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她,只吩咐丫鬟们小心护持着于小娘回房,路上万不可让她被旁人伤到一星半点。
这个旁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小冯氏自是不愿放过于小娘,继续骂骂咧咧起来。
“好了。”楚太夫人一开口,双方立刻掩息歇鼓,“你们就这么闹下去,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不打算弄清楚了?”
长兴伯忿忿:“还能有什么,不过就是那个逆子糊涂!”
楚太夫人环视周围,锐利的眼神令人不敢直视:“糊涂?我看未必。问也不问便要打要杀,幸好你如今不在刑部任职,若是如此,天下不知又要多了多少冤案。”
“请母亲明鉴。”小冯氏被余嬷嬷向前推了一把,她眼圈红红,情绪已然平复,如今也只有这位她自儿时就看不惯的婆母能够为他们母子张目了。
楚太夫人继续道:“我已命人看住了府中上下,不论是轻薄庶母还是亲父杀子,只需传扬了出去,全府都没脸。瑾哥下面还有那么多弟弟妹妹,总不能叫他们失了名声,日后艰难。”
如果不是闹大了会连累张月盈,她甚至难得管他们怎么折腾。
“还是母亲有远见。”长兴伯摸了摸下巴。今日的事要是被府外的人知道了,于他的仕途官声也有碍。正好太夫人愿意管,她一贯手段高明,自己又不会有什么损失。
“此事便交由母亲处置。”
楚太夫人随即下达了指令:“先将于小娘送去覆榴阁,水落石出前不许出阁一步,更不许见其他人。至于花园里的其他人,你们和家里人的身契都捏在伯府的手里,今天不论看到了听到了什么,呆会儿出了花园的门最好就忘得一干二净。不然,黔州的矿山不久前塌了,正是缺人的时候。”
此话一出,周遭安静的如同墓地一般,不少本不在花园当差的下人都后悔自个儿跑来凑了这个热闹。这下好了,被记下了,以后都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楚太夫人做足了安排后,便带着张月盈回了山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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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庭院空寂如水。
几棵梧桐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影落石阶,恍若点点墨迹。山海居中灯火通明,灯影轻洒在雕花窗棂上,映得屋内一片柔光。内室一盏青铜灯静静燃着,楚太夫人的面容忽明忽暗。
“你没什么要说的?”
“祖母您说什么?”张月盈接过春燕端来的牛乳茶呷了一口,只装作未解其意。
楚太夫人重重的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这丫头,跟你我祖母还装傻充愣,刚才你的神情就怪怪的。”
“哎呦!”张月盈也不装了,抱住楚太夫人的胳膊,用撒娇的语气道:“祖母果然火眼金睛,任凭阿盈有七十二般变化,还是被您一眼看到底了。”
楚太夫人却一把扒开她,却再难对这个孙女板着脸了:“你给我正经些,别顾左言他,说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