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妹妹还是先让她起来,莫要让别人看了咱们长兴伯府的笑话。你还是先去换身衣裳。”
“就这样算了,四姐姐可真是替人大方。”张月盈不咸不淡地顶了回去,张月芬的脸险些挂不住。
张月盈却不管,只对杜鹃道,“暂且将人扣下,去请书院安排宴席的管事来,我倒要瞧瞧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鹧鸪拿着帕子擦着张月盈裙子上的水渍,一脸忧心,不知要怎么办才好,眼看就要到姑娘上场了,这下只能往后推了。
“鹧鸪,随我去收拾一番。”张月盈道。
张月芬望着张月盈远去的身影,缓缓呼出一口气,嘴角勾起了微不可查的弧度。
花月阁周围还有不少小阁轩,贵女们若需更衣补妆均会到此处。
张月盈主仆进了为长兴伯府的阁轩,鹧鸪翻找出她带来的一个小包裹,忙递给张月盈:“姑娘,我多带了件衣裳,换这个吧。”
揭开包裹,一件石榴红的裙衫映入眼帘,正是那日在霓
裳阁多做的那一条。
“有些艳了,不过正好。”张月盈吩咐鹧鸪帮她换上。
正好可以狠狠打一波想算计她的人的脸。
她是想当个咸鱼,但不代表咸鱼没有脾气。
群芳宴有个不成文的说法,越早登场,越有优势。因此,群芳宴上从来不乏各种小动作,丫鬟打翻杯盏污染裙裾不过是其中最寻常的一种,不过这回第一个落到张月盈头上,着实让人觉得恶心。
鹧鸪替张月盈理顺了衣带,将青玉头面换下,换成一套簇新的红珊瑚钗环,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是谁这么缺德,比不过就算了,还净搞些小动作。”
话里话外,都对背后主使者分外愤慨。
“那个捧酒壶的丫鬟是许国公府的。”张月盈伸手将一枚金钗换了个位置。
那日,百宝楼中随侍在许宜人身旁的便有这个丫鬟,只是她离得远,容貌平平,没怎么引起人的注意罢了。
“又是这个许七姑娘!开宴前故意寻衅也就算了,之前的事儿还不都是她自己行为不检点,还记恨上姑娘了,哼——活该她刚才跳舞的时候摔了个大马哈!”鹧鸪早就看许宜人不顺眼了,当即就骂了出来。
“未必是她,”张月盈轻蘸胭脂,在额间绘出秋叶花钿,“也有可能是借刀杀人。”
许宜人最记恨的当数许宜年,若要动手,也应当是许宜年顶在前面,冯思静次之。如今,另外两人都好好的,唯独她这个小喽喽遭了殃,越看越不像许宜人的行事风格,更像旁人使得障眼法。
“哪个人这样遭人厌?当心老天爷看不下去,降个雷劈死她!”
张月盈拔下鬓间的木樨玉簪,递给鹧鸪:“找个盒子装起来,等会儿送给四姐姐。”
鹧鸪瞳孔骤缩:“姑娘你的意思是……四姑娘做的?”
张月盈颔首。
抛去一切的弯弯绕绕不提,直切结果,只需想谁才是这场闹剧的最大受益人。这种思路虽然简单粗暴,但极少出错。
还有那个丫鬟显然是头一次做这种事,开口前,她的眼神所向不是张月盈这位苦主,而是飘向旁边的张月芬,得了张月芬眨眼示意方才开口。
“咚!咚!咚!”
三声鼓声响起。
“去看看。”张月盈收拾停当,带着鹧鸪来到轩阁之外,此处地势较高,群芳宴上的场景几乎一览无余。
宴前的空地上摆出了七朵金莲台,丝竹管弦声乍起,一位蓝衣美人蹁跹入内,裙裾飘飘。
“四姑娘她……”鹧鸪指着莲台上的张月芬,嚅嗫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也太过分了。”
她穿的舞衣与姑娘刚刚换下来的衣裳竟然有八分相像。
张月盈毫不意外。
冯思静被太后赐花,已抢走了群芳宴的大半风光,张月芬这是急了,容不得自己亮相前有半分意外。
张月盈道:“这是因为你家姑娘我长得好看,穿一样的衣服,她怕我先一步上去,抢了她的风头。”
这话听着颇有些自恋,但鹧鸪用力地点了点头,很是赞同。
随着鼓点声声,只见场上张月芬飞身下腰,轻舒长袖,而后猛然甩开,踏步在七盏莲台间旋转,愈转愈快,仿佛真如水中之仙一般。
平心而论,张月芬的舞技的确出众,要张月盈来说,与冯思静的琴艺只在伯仲之间,可平分秋色,难怪京城的人总是将她们并列提及。
但是,她不该暗戳戳搞这种小手段,还舞到了自己面前。别以为自己没瞧见那个丫鬟说话前分明瞟了她一眼。
许宜人的名声差,利用她的丫鬟做局,查下去也只会是她因为旧怨怀恨在心而伺机报复,然后牢牢地背上这个黑锅。
眼看着张月芬的舞跳到一半,张月盈回头道:“鹧鸪,把我的香粉盒拿上,我们去借一柄剑。”
楚太夫人出行,晨风一向会随从护送,虽然因为太后亲至,不能离花月阁太近,她还是蹲在书院边缘的一处墙头上,张月盈很容易就找到了她。
听到张月盈要借剑,晨风还有些迟疑:“姑娘,我这剑开了刃的。”
意思就是见过血。
“没事,我会好好保管你的剑的。”事权从急,张月盈也不挑剔了。
在张月盈的连连保证以及百花楼掌勺师傅亲手做的桃片糕的诱惑下,晨风屈服了。
张月盈接过一柄极薄的剑,剑长三尺,周身泛着银白的光泽,因是给女子所用,还算轻巧灵便,不过对张月盈来说,还是有些压手。
“系一根红绸在上面就好了。”张月盈眼珠子一转,有了新主意。
万事俱备,张月盈主仆二人一路小跑朝花月阁赶去,转过一个拐角,忽逢一隅桃花林,她蓦然抬头,一个身影撞入她的视野。
忽然出现的青年公子身长玉立,明明身在其中,却与热烈的花树泾渭分明,他转身的时候,微风乍起,一片粉瓣飘落,他缓步而行,半分未沾。
短短几步路,天地光影俱静。
张月盈赶忙收回自己看得怔住的眼神,不由想起了冯思意对这位殿下的形容,上次在东山寺都没敢看,果然是个美男子。
“臣女见过三皇子殿下,不知殿下在此,冒昧叨扰了。”她率先屈膝行礼,衣袂微漾,仪态翩跹。
沈鸿影没有开口,眼神状似无意落在她身上,张月盈被打量得难免心生几分忐忑。
少顷,他淡淡出声:“长兴伯府张垣之女?”
“回殿下,正是臣女。”张月盈回话之后,许久都未曾听见回应,久到张月盈以为他已然离去,掀起眼帘一睨,瞬间对上了双幽黑的眸子。她拿剑的手紧握:“臣女还有要事,不知殿下是否……”
“咳!咳!”只听沈鸿影侧头咳嗽了两声,张月盈硬生生将还没说完的话憋了回去。
“殿下,您……”张月盈瞧着对方呼吸紧促,面色泛白的模样,心一下提起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完了这位殿下不会发病了吧?
果然是个美人灯,中看不中用。
沈鸿影扶着树干,深吸一口气:“不过小恙,张五姑娘若有急事便先请。”
“谨遵殿下之命。”
张月芬舞蹈的乐音已经停了,张月盈必须赶在这之后上去。她瞄了一眼沈鸿影,见他气息稍缓,应该是没什么大碍,匆匆行礼,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沈鸿影站直了身子,一个眼刀甩向旁边的亭子里:“看够了没?看够了就出来。”
叶剑屏从柱子后现出身形,撑手跃过栏杆,揽住沈鸿影的肩:“我这不是怕打扰了你与美人相会吗?”
沈鸿影眉梢微微扬气:“能找个好一点的理由吗?”
不就是想看他的笑话。
“不过,这姑娘可真有趣,你让她走,她就真走了,一点儿留恋都没有,不像别的姑娘,眼睛都恨不得黏在你身上。殿下啊,你这无往不利的美貌可算失灵咯。”叶剑屏笑道。
“她赶着去皇祖母跟前。”
“啊?”
沈鸿影道:“她便是前任长兴伯谨身先生之女,按理长兴伯府应以她为先,如今正要退场的却是张域之女,她却排在了第二。”
其中必有蹊跷,结合往年群芳宴的旧例,不外乎贵女之间倾轧的那点子事儿。
桃花幽幽,沈鸿影隔林眺望去,神情渺远。
桃林花树间依稀可辨红衣少女立于堂前的娉婷身影。
第23章 何为咸鱼你刚才是在盯着人家姑娘看?……
张月盈赶到花月阁时,正逢张月芬从内宴出来,手中捧着一朵姚黄牡丹,嘴角不经意上扬,带着些许自得。
不枉她费心打听到太后年轻时便为先帝作过此舞,又特意将衣服与她相似的张月盈提前支开,总算是没有输给冯思静。
她望向桃林之中,目光逡巡片刻,几息后,略带失望而归。
“恭喜四姐姐了。”张月盈正面迎上她,一身红衣烈烈,宛如秋日里最艳的枫叶,面容灿然生光,容色绝丽,娇美无比,“得太后娘娘赠花,日后必定通达无比。鹧鸪,将东西拿上来。”
她打开匣子,露出里面的木樨玉簪:“长幼有序,四姐姐这样讲规矩的一个人,妹妹我更不敢私自越过你,只是晚了这么些天,四姐姐怕是等烦了。”
张月芬眼中
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深深的疑惑取代。她明明安排的天衣无缝,不过几支舞的时间,张月盈就算是查也只会查到许宜人的头上。
张月盈见她表情有异,原本的三分猜测也变成了七分肯定。
“五妹妹……”张月芬欲要解释,却被直接打断。
张月盈道:“需知世上并非皆是愚人。四姐姐也是打量着我平日里不争不抢,默不作声,就小瞧了我,可我恰恰是个明眼的人。”
需知观戏最要紧的之一便是有一双慧眼,不然戏中人就只是抛了媚眼给瞎子看。
“你要做什么?”张月芬问。
“四姐姐需知,咸鱼并不代表着无能。”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咸鱼,便代表着谁都能来欺负她一下,大可不必再躺平了。
张月芬虽不知她口中所指的“咸鱼”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还是本能地感到不妙,直直地看着张月盈。
二人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旁人看来不过是姐妹二人交流了一番,没有什么特别。
张月盈将发愣的张月芬甩在了身后,持剑踏入内宴。
“臣女张氏月盈拜见太后娘娘。”
太后叫起后,她缓缓抬头,红衣少女琼英腻云,望之则满室生辉。
几位命妇交头接耳道:“长兴伯府的这位姑娘倒是头一个穿红衣的,莫要弄巧成拙了才是。”
半晌,见张月盈怡然不动,太后问:“你为何还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