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娘子应了,满脸堆笑:“是,少东家。”
冯思意闻言好奇地打量了一眼许宜人的表情,笑花倏尔溅到了眼底:“这掌柜的管你叫东家,百宝楼原来是你家开的。”
张月盈道:“你漏掉了一个‘少’字,这是我祖母楚家的产业,我可做不得主。”
又吩咐掌柜娘子:“我四姐姐她们的一并结了。”
掌柜娘子问:“是走公账还是……”
“公器岂能私用,自然是我的私房。不会让你们为难,今明两日便会有人将银两送来。”
张月芬的神情停凝一瞬,还是做足了姐妹友爱的模样,谢过了张月盈,心里却暗道母亲说的果真不错,祖母当真毫富。
许宜人并未有这样好的养气功夫,加之还记得张月盈就是那个把张教习找来害她被赶出书院的人,她把下巴腮一抬,冷哼一声:“算是便宜你了。张四姐姐,我爹爹嘱咐我今日一定要将你带回家去好生款待。哼——我们走。”
张月芬脸颊倏地泛起些许红意,紧跟着也走了。
瞧着那二人远去的背影,何想蓉哂道:“瞧把她给能的,明明是她占了阿盈的便宜,倒像是她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张月盈杏眼微弯,促狭一笑:“那我这钱舍得也算值了。”
第21章 群芳争冠琴棋书画,舞乐论茶,无论有……
崇德五年,四月二十二。
长青书院。
疏园曲径,林寂不哗。
濯如月柳的青年着了一身家常襕衫,手执书卷,露出一双深黑眼眸,神色恬淡,眉宇间萦绕的病气褪去了七分。
吱呀一声门响,叶剑屏弯腰入内,随意地坐在一旁的蒲团上:
“殿下,谏院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置妥当。”
风过林梢,桐叶轻漾。沈鸿影的眸子轻轻一抬,鸦黑的睫羽投下一片阴影。
“左、右正言换了谁?”
“按殿下的意思,新任左正言是丘白,两年前殿试第七,是徐山长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右正言是宏春县县丞沙富春,已年过三十,看着不显眼,谁都不会想到他是我们的人。”
沈鸿影默不作声,不知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叶剑屏踟蹰片刻,斗胆开口问道:“那左右谏议大夫……”
沈鸿影靠着案几将手中的书册翻过好几页:“两位谏议大夫直属于父皇,朱衡坏了事,孔净秋虽然保住了右谏议大夫的位置,父皇势必要寻一新人统领谏院,我们不能伸手。大约蜀州知州徐望津与枢密都承旨梁道成中择其一,我们届时再观后效。”
叶剑屏低头称是。
俄尔,小路子从廊厅外捧着一束木香花,绕过屏风,将花插到窗前的青瓷瓶内,笑嘻嘻道:“殿下,太后娘娘已从宫中起驾,已在往玉山书院去的路上了。特意传了话来,请您有空也去看看。”
叶剑屏窥了眼沈鸿影的脸色,噗嗤笑了:“太后姑祖母也是一片苦心,男大当婚,殿下何不就从了?”
“叶二公子。”小路子小心翼翼唤道。
太后娘娘办这个群芳宴,旁人只当皇恩浩荡,为宗室勋贵所计,实则他们这些人都清楚,不过是殿下年岁已至,应要成家了。但是,殿下本人是没有什么成婚的心思的。
沈鸿影抬眸,语气平静无波:“二表哥年已二四,长夜漫漫身侧无人也是难挨。小路子,去知会承恩公太夫人一声,就说二表哥恨娶了。”
“别!别!千万别!”叶剑屏好似炸了毛的猫,一下蹿了起来,“殿下,您就行行好,要我娘知道了,能有我好日子过?”
叶剑屏的长兄已于三年前成婚承爵,承恩公太夫人便一心操心小儿子,去岁还假托生病把他从江南叫回了京城。可怜叶剑屏接到老母亲病重的消息,一路快马加鞭,甫一进门便被一群贵女团团围住,个个看他的眼神如同饿狼扑食。他被吓得当场夺门而逃,至今提起仍旧心有余悸。
要是再来一回,他就只能去东山寺里找小叔做伴了。
“罢了。”沈鸿影端起一碗已经凉透的药汁,喝得一干二净,起身道,“便去凑个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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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山书院门前车水马龙,数位贵女华服盛装,珠钗满头,款款下车,由打扮一新书院的使女带着前往花月阁。其间亦不乏翩翩公子,衣袍飘飘,手执折扇跨步入内,尽显风流。
以小冯氏打头,长兴伯府一行人亦来了。自张怀瑾出事后,小冯氏与长兴伯夫妻关系急转直下,纵然通身蜀锦满绣的华贵衣衫,也遮掩不住眉间萦绕的郁气。她紧紧握住张月芬的手,儿子不知为何至今闭门不出,失了斗志,她就只有这一个女儿了,可一定要争气。
欧阳大家特意给楚太夫人下了帖子,楚太夫人自然要来捧旧友的场。身着着雨过天青色折枝玉兰褙子少女挽着她的胳膊走在最后,一对双鱼翡翠玉环以浅黄丝绦系在腰间,随着莲步轻移,发出声声叮当脆响。
张月盈偏头对楚太夫人介绍书院的风物,并未注意到前面的张月芬悄然回头,视线落在她的衣衫上良久。张月芬想起自己新制的舞裙,除了刺绣用的纹样是白牡丹,乍一望去,与张月盈这身衣裳可谓极为相似 ,不觉攥紧了系着鸳鸯比目佩的细带。
花月阁所设群芳宴,分为内宴外宴。内宴设在阁内,以太后为首,有欧阳大家、书院教习与众多命妇作陪。外宴则设在阁外园林之内,花树掩映,牡丹、月季、芍药盛放满园,摆着几十张案几,每张案几上均设有瓜果茶水,好似宫中宴饮的场景。与之一溪之隔,便是一方桃林,残桃未去,落英缤纷,受邀的公子们便被安排在此处。
外宴已来了不少人,张月盈望见冯思意和何想蓉都已经到了。群芳宴的坐席依家世而排,两人一个案几,冯思静和冯思意坐在安平侯府的位置上,何想蓉则和一个文官家的小姐坐在一起。
她们一早就看到张月盈了,几番招手示意,颇为遗憾不能与她坐在一块儿。
张月清和张月萍坐在一处,张月盈便和张月芬共用一个案几。
“哼——”不远处传来一声哂笑,“我还以为多姐妹情深呢?她们就让你孤零零地坐在最下面,等会儿太后娘娘怕是连你的脸都看不清吧?”
张月盈偏头看了一眼声音的来源,许宜人趾高气昂地走到许宜年席前炫耀:“不像我,有爹爹的偏疼,另外寻了门路,我照样也能来这群芳宴,压在你头上。”
许宜年瞥了许宜人一眼,冷冷道:“许七姑娘,群芳宴并非寻衅滋事之地,凡请自重,莫要污了婕妤娘娘的清名。”
胡婕妤为宫中近年最受宠的妃嫔,本是教坊司的伶人,擅跳西域胡旋舞,以此邀宠,被纳入后宫。听闻许国公前日赠予了胡家不少金银,许宜人能来群芳宴走得便是她的门路。
“许七姑娘,太后娘娘或许就快到了。”张月芬开口。许宜人想起自家父亲的叮嘱,“哼”了一声:“便宜你了,日后我再找你算账。”
随后,她高昂着头走到张月盈她们斜对面坐下,一股傲色。
“太后娘娘凤驾至!众人迎驾!”
尖锐的高呵声远远传来,伴随着长鞭划破空气的噼里啪啦声,二十四个手持宫灯、羽扇的女官逶迤行来,紧跟着是一对明黄色的宫帐,其后是一顶十二人抬的黄金凤辇。
原本低头谈笑的贵女们均止住了话头,跪地俯拜。
良久,张月盈听见一声:“平身。”
所有人方才起身,人影重重,只能远远瞧见太后模糊的背影。
内宴,欧阳大家和张教习随侍在侧,太后脸上依旧淡淡的,瞧不出什么喜恶,眼角的皱纹流露出些许皇家威仪。太后坐上主位后便摆了摆手,欧阳大家恭敬地递上一本名册,在女官的示意下坐到了一旁的偏座上。
主座之下还摆着数张桌案,以承恩公夫人为首的诸多命妇上前向太后见过礼后,就依次落座。
太后慢悠悠地翻阅过名册,对参加群芳宴的贵女们已心中有数。
“人都来齐了,”太后抬了抬眼,对欧阳大家道,“那便开宴吧。”
欧阳大家应了一声,朝张教习颔首。
办群芳宴虽然是太后的意思,但按照惯例向来由欧阳大家主持,张教习代为传达。
张教习向前一步,高声道:“群芳荟萃,百花争艳。群芳宴的规矩,想必大家都知道了,我便不再多作赘述。琴棋书画,舞乐论茶,无论有何专长,尽可拿出来一试。不过,胜之亦须有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望诸位谨记,莫要行损人不利己之事。”
张教习语气铿锵,声音洪亮,立即传达至宴席各处。贵女们个个挺直脊背,不敢有丝毫懈怠,仿佛已经将话听进了心里。然而,有没有打算耍什么小把戏,唯有自个儿心里明白。
“请平王府新乡郡主沈妙音上前来。”
坐在外宴首位一身郡主冠服的少女起身,朝花月阁内走去。
内宴、外宴联通,外宴的贵女们也可看见阁内的情景。
两个丫鬟抬上一张琴案放在宴席中央,新乡郡主蹲身福礼:“新乡拜见太后娘娘,献上一曲《梅花三弄》,祝娘娘日日欢颜。”
说罢,她落座拨弦,一曲奏毕,中规中矩,不甚出彩亦无错处。因新乡郡主第一个上场,又是宗室,太后颇给面子的夸了几句。
而后各位贵女轮番上阵,有不少如新乡郡主一般弹琴奏曲的,也有如辅国公二姑娘当场作诗,以飞白书写下的,甚至还有郭国公大姑娘这般别出心裁,摘了朵蔷薇当道具,变了一番戏法,惹得在场命妇均露出了笑颜。
不一会儿,就轮到了安平候府。冯思静缓步到琴案前坐下,嘴角扬气一丝浅笑,抬手拨弦。
略有陌生的琴音自粉衣少女指尖飞泻而出,宛若行云流水,得见云影之兴,时而跌宕起伏,如一江蓑衣独立孤舟,得见满头风雨。
“是《湘潇水云》!”
已有人听了出来。
《湘潇水云》乃十大名曲之一,不少琴师习琴多年,仍难在演奏中技意并得,可见其难度。照冯思静的表现,她的琴艺已称得上登峰造极。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冯思静盈盈下拜,姿态温雅:“臣女献丑了。”
如阳郡王妃是冯思静的舅母,一向喜爱这个外甥女,率先开口捧场:“真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啊!”
句句称赞袭来,冯思静面上不见半点骄矜之色,淡然道:“实在谬赞,臣女愧不敢当。”
品貌端庄,素有佳名。太后坐在上首端详了冯思静一阵,记下了她的名字。
“‘一声动物皆静,四座无言星欲稀’,琴艺出众,不骄不躁,不负盛名。”①
张教习道:“请冯大姑娘移步上前。”
太后拿起胡嬷嬷捧来一朵玉芙蓉牡丹,亲手插在了冯思静发间:“愿尔不失本心,再接再厉。”
外宴接连发出了几声抽气声,太后娘娘亲自簪花这是何等的荣耀,冯思静这是锁定魁主的位置了。
望着投向粉衣少女的诸多艳羡目光,张月芬指尖掐入掌心。
他就在那边的桃林里。
她不能输,输给谁都不行。
第22章 美人灯我这不是怕打扰了你与美人相会……
冯思静惊艳亮相后,众人对与她一母同胞的冯思意无疑也有了更大的期待,只是这份期待还是落空了。
冯思意被姐姐特训了近半月,吹了一曲笛子,说不上难听,只是匠气十足,毫无灵气。
唯有如阳郡王妃夸了她几句,把场面圆了过去。
冯思意躬身行礼后,缓步退出内宴,撇了撇嘴,心道:若是群芳宴允许比美食品尝心得,她肯定能拿到前三甲。另外二甲自然是常同她一道扫荡京城小吃的张月盈和何想蓉两个狐朋狗友了。
群芳宴开了近一个半时辰,眼看就要轮到长兴伯府,张月盈早已有了计较,待会儿不过就随意弹上一曲琵琶便是,此刻正认真地观看宛平侯府的九姑娘作画。
“五妹妹,不知你准备表演什么?”沉寂了许久的张月芬突然发问。
张月盈挑了挑眉,看了张月芬一眼。不等她说话,右后方传来一声惊叫,一个快步走过的丫鬟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手中的酒壶随之坠地,酒壶里的梅子饮倾倒在张月盈的裙摆上,深红的酒水浸染了大片,在天青色的三间裙上分外显眼。
张月芬惊呼出声:“五妹妹——”
摔倒在地的丫鬟立刻爬了起来,跪在地上,战战兢兢地请罪:“请张五姑娘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
小小的骚乱引起了不少贵女的注意,丫鬟的俯跪颤抖着,眼泪横流,濡湿了一片地板,仿佛张月盈不让她起来就是为人刻薄,小肚鸡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