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金白纸上,被朱砂圈出来的名字只有一个——
“张月芬。”
“长兴伯府四姑娘与安平候府大姑娘齐名,其父礼部侍郎张域不涉党争,两位夫人一个连着左都御史府,一个连着崇庆侯,正正合适。”
太后转而吩咐候在外殿的女官:“明日宣长兴伯府两位夫人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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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一位女官悄然造访长兴伯府,小冯氏穿上三品诰命夫人的服饰随之入宫,而大冯氏则十分凑巧地感染了风寒,不能成行。
四个时辰后,小冯氏风尘仆仆回到桂芳园,久不与小冯氏说话的长兴伯就等在正房。为女儿计,小冯氏虽眼中仍藏着忧虑,但一见他就板着的脸终于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将太后召她的缘由道来:“太后娘娘这是看上了我们家芬姐,有意将她聘入皇家。”
长兴伯亦喜上心头,捋着胡子,频频点头,然而小冯氏的接下来的话就将他的好心情击得粉碎。
“太后娘娘说我们伯府世代名门,人才辈出,芬姐又是伯爷长女,样样都极为出众。四皇子殿下尚未成婚,与芬儿郎才女貌,正好相配。唯独有一点,四殿下的身子瞧着弱了些,也不知有没有妨碍?”
小冯氏讲得兴致勃勃,长兴伯的脸色却变得十分难看。
“四殿下?”他问。
小冯氏终于察觉到了丈夫的异样,窥着长兴伯的脸色,试探问道:“伯爷,有何不妥吗?”
长兴伯默然不语。
不妥之处大了。
要指望自己这位夫人明白其中关窍,还不如直接跟女儿说。
于是,长兴伯提议道:“要嫁人、同四皇子殿下过一辈子的是芬姐自己,不若叫她自己过来,将利弊说清楚。”
小冯氏一想,觉得也是,当年芳姐与永城侯府四公子定亲时,也是芳姐先点了头。
夫妻二人把张月芬从坠珠院唤了过来。
第24章 投名状放着好好的皇子正妃不做,难道……
“姑娘?快黄昏了,该起了。”
鹧鸪和杜鹃轻手轻脚地扒开三层的藕色纱帘,琉璃灯里闪烁的微光尽数落在整个人埋在被子里睡得正香的张月盈身上。
“姑娘,该起来吃完饭了。”鹧鸪扯了扯被子,催促道。
“知——道——了——”少女细密的睫毛颤了颤,她抱着抱枕缓慢坐起来,打了个哈欠,睡意终于驱散了大半,“现在是什么时辰?”
“酉时正刻了。”鹧鸪忙着将床帐系好,一面说着,“天已半黑,大娘子入宫都已经回来了。按姑娘的吩咐,小厨房已经起锅,待会儿就该送饭过来了。”
鹧鸪扶着张月盈坐到梳妆台前,杜鹃接过小丫鬟端来的一盆水,拧干了帕子,张月盈接过细细净了面,整个人顿时清爽多了。
天色已晚,又不需要出去见人,张月盈没有梳多么复杂的发髻,重新打了条麻花辫了事。
为了犒劳因昨日群芳宴而疲惫不堪的心神,除了辰时午时起身用过饭,她睡了几乎一整天,现在只觉精神奕奕。
“太后叫二婶婶进宫是做什么?”张月盈捋着耳前的一绺头发,问杜鹃道。
杜鹃深知自家姑娘的脾性,早就去打听了,预备说给她听,更何况事情早就传遍了全府。
“都说太后娘娘有意做媒,要将四姑娘许给皇子。”
说着,语气里还颇有一些愤愤不平,张月芬昨日在自家姑娘身上弄鬼的事情,杜鹃和鹧鸪都还记着仇呢。
“许给哪位啊?”张月盈虽然不怎么关注皇家之事,但多多少少知晓二皇子和三皇子这最炙手可热的两位早已娶了正妃,未成亲的也只有排行往后的皇子。
杜鹃道:“说是四皇子殿下。”
原来是他。张月盈脑海中倏然浮现出那个匆匆两晤、神姿高彻的病弱青年。
鹧鸪冷哼一声:“咱们姑娘什么都没有,她还攀上了高枝。”
张月盈低头,隔着纤长的睫毛,看不清神色,过了几息,她说:“在四姐姐看来,她不是高攀,反而是下嫁吧。四皇子殿**弱多病,圣心有限,注定没什么前途。”
与另一枚鸳鸯比目佩的主人相比,更是天差地别。如果没有希望也就罢了,但偏偏就是有了希望却突然横生枝节,想来她肯定不会甘心。
有好戏看了。
小厨房今晚做了一锅酸菜鱼,鲜香酸爽,佐以青笋、竹笋、山药还有粉丝,张月盈主仆三人吃得心满意足。
山海居的院子里新扎了架秋千,花了院子里的小丫鬟们不少功夫,装饰上了彩纱、绢花,又铺上了一层软垫。张月盈坐上去,一摇一摇,夜风习习,很是惬意,便叫这个月多发半个月的月钱给院里的丫鬟,算作福利。
鹧鸪推着张月盈在秋千上荡得畅快,一个名叫春花二等丫鬟轻手轻脚地凑到杜鹃耳边,杜鹃点点头叫她先到廊下等着。
“姑娘,桂芳园那边有信儿来了。”杜鹃走过来接替了鹧鸪的位置,“大娘子和伯爷又吵了起来,四姑娘也在。”
张月盈长长的“哦”了一声,示意杜鹃继续讲。
“似乎还是因为四姑娘的亲事,似乎是大娘子和伯爷的意见相左,但具体如何还不清楚。”
“是叔父和四姐姐不愿意吧。”张月芬轻描淡写地下了结论,感叹道:“四皇子还真是倒霉,成亲的对象有了心上人,还是自己的亲哥。”
算了,可怜人家做什么,身为皇子就算身子骨差了些,从小锦衣玉食,食邑三千,也比寻常人过得舒服多了。
“杜鹃,再推高一些!”
秋千上下翻飞,山海居里霎时洋溢着张月盈银铃般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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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张月盈所料的那般,桂芳园里丫鬟仆妇们均小心翼翼,连头都不敢多抬,生怕触了主子们的霉头。
桃枝留在外间,时不时偏头往里面瞅,忽地额头一痛,她捂着头一看,对上了余嬷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娘。”桃枝低低唤了一声。
余嬷嬷瞪了女儿一眼,说:“还没过多久,我教你的东西就全忘了?”
桃枝回答:“这不是看姑娘和大娘子闹得厉害,我有点儿害怕。”
毕竟只有四姑娘好了,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日子才有盼头。
“主子们的事,与我们没有关系,按吩咐办事即可,不要多看,更不要多问。”余嬷嬷看着女儿委屈的模样,叹了口气,拉着她到了廊下无人之地,苦口婆心道,“你和琼花不一样,无需与她比。娘将你送到四姑娘身边为的就是混个名头,大娘子那儿已经答应待四姑娘出嫁便销了你的身契,放你出去自行聘嫁。你再熬些日子,便可功成身退了。”
“桃枝,进来!”
还没等桃枝回复余嬷嬷,屋内就传来了张月芬的声音。
“是,姑娘。”桃枝慌忙踏入室内,就见张月芬扶着琼花走出来。
“你先回坠珠院,将我的首饰规整清楚。”张月芬简要吩咐道,“琼花,你跟我去外院见父亲。”
桃枝埋头应了,像个鹌鹑似地缩着后退几步,留出一条道来。张月芬瞥了她两眼,思忖这丫头终究是后来的,人也木讷,平日还是
丢到一边为好,盘算着哪个二等丫鬟可以提成一等补了她的缺。
琼花打着灯笼,引着张月芬离了桂芳园。桃枝正欲抬步回坠珠院,路过正房外,一扇窗户打开,长兴伯府的当家夫人坐在饭桌前,望着一桌的饭菜默默无言。
小冯氏真想去庙里面请高人算算她最近是不是犯了太岁,诸事不顺,先是儿子不知受何打击一蹶不振,后是女儿婚事坎坷,父女二人竟瞒着她做出了那么大的一件事。
“女儿心慕三皇子殿下,万万不愿嫁给四皇子殿下。”张月芬方到桂芳园,就立刻跪地不起,嘤嘤抽泣起来。
小冯氏吃了一惊,没料到女儿会是这般反应:“芬姐,闺中女儿家年少爱慕哪家公子都是正常的,嫁了人便慢慢淡了,没有人死守着这一点儿小心思不放的。”
这话说得颇有些过来人的意味。
“可……可是,谁都清楚四皇子殿下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见风就倒,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女儿嫁过去就是守寡的命。”张月芬一边捏着帕子拭泪,一边偷偷朝长兴伯看过去,见父亲点头,立刻抽噎不止,“更……更何况……三皇子殿下并非对我无意,我们……我们……”
张月芬喉咙里的话未曾出口,小冯氏猛然将手中碗筷一砸,“哗啦”一声,青花瓷碗摔了个粉碎。小冯氏霍地站起,眉目间有一股若隐若现的怒气:
“你们怎么了?芬姐,三皇子殿下早已娶了正妃,你放着好好的皇子正妃不做,难道还想去给他做妾不成,我们长兴伯府的姑娘比武威将军府差在哪儿了,还要跑到他家姑娘手底下讨生活。”
在小冯氏看来,女儿就是被情爱一时冲昏了眼,她自幼倍受宠爱,哪里知晓妾氏在当家主母威压下过日子的苦楚,只需让她去见见府里周小娘和木小娘过得日子,就清醒了。
张月芬眉目低垂,情意绵绵道:“殿下……殿下很好,我愿意。”
见女儿仍旧灵顽不灵,小冯氏气不打一处来,长兴伯还在一旁拱火,细数嫁给三皇子的好处:“媛娘,三皇子殿下前程远大,身边侧妃的位置比寻常的皇子正妃高了不知多少,若是咱们芬姐有幸,日后做个贵妃,乃至皇后娘娘的位置也不是不能想。”
“好啊,你们一个个早就谋算好了,一唱一和,打量就瞒着我一个,若不是太后娘娘叫我进宫去了一趟,直到生米煮成熟饭了,我还跟个傻子似的一无所知。”小冯氏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儿,心口闷闷的发疼。
她左手捂胸,弯腰缓过片刻,也不管女儿,指着长兴伯斥道:“张域!你个杀千刀的!我倒不知道你在朝上竟然有了这样远大的志向!要将女儿送去当了站队的投名状!”
小冯氏虽在后宅,但也需对外同官眷们交际,朝堂上的局势,她不是一无所知。
长兴伯这是投身了三皇子的阵营。
从龙之功获利大,但风险亦高,稍不注意便将摔下万丈深渊,尸骨无存,前一阵子京城里遭祸的那些人家就是最好的例子。保持从前中立的立场,只为圣上做事,按部就班地升官,一家人安安生生过日子不行吗?非得要连她的女儿也要搭了进去?
“媛娘,我这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儿女好。”长兴伯按住小冯氏的肩膀,眼里闪烁着异常的光,语重心长道。
“为了我?瑾儿如今还在床上躺着,你为的怕是东院那个生的两个小兔崽子吧!”长兴伯所说,小冯氏一概不入耳。
长兴伯自知与她是说不通了,反正他只是通知,不是与她商量,留下一句:“你自个儿好好想想。”拂袖去了外院,打算与幕僚们商讨一二,此事要如何运作,既要不得罪太后,还要妥善拒掉这门亲事,得先有个章程才是。
府里养着的这些幕僚七嘴八舌,给出的方案都不是很合长兴伯的意。加之与小冯氏吵了一通,他心中烦躁,更不愿意回桂芳园去与她相看两厌。于小娘的事情后,他对几个小娘均生了些阴影,便乘了竹辇去了东院,欲要在大冯氏这朵解语花处松快松快。
不曾想,大冯氏却给他想出了一个妥善的解决之法。
第25章 看戏只希望这位美人灯没事,不然她们……
张月盈自然不觉得这一切能同她扯上什么关系。
四月二十六,她才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昨夜跟几个丫鬟打叶子牌打得有些晚,不多睡会儿,怕是要长黑眼圈了。
张月盈靠在枕头上,随意翻开一本书,是昨日何想蓉让人给她送来的新出的《金钗记之替嫁良缘》。
杜鹃去催早饭,鹧鸪和春花收拾着张月盈今日要穿的裙装,对张月盈道:“何姑娘倒是清楚姑娘您的喜好,送了书来,还约了您今日晚上出去一道看戏。”
“那可不是,知我者想蓉也。”张月盈正看到女主角被姐妹换嫁的部分,只殷殷期盼着后面男主角出来打脸的部分,好叫她狠狠出口气。
不过,写《金钗记之替嫁良缘》的这位扶桑散人当真是个妙人,笔力较上一本提高了不止一星半点,还将世人最爱的替嫁、抢亲、打脸等众多狗血元素融合的浑然一体,文笔十分流畅。想来这本书的收益,还要再涨。
到了申时末,张月盈从长兴伯府出发。
如今已是春末,气温渐长,马车行进间,张月盈挑起帘络朝外探看,过往行人皆换了薄衣春衫,更有甚者着了夏日衣衫,熙熙攘攘往闹市中去。自太祖时,因天下承平已久,便废止了宵禁,京城中心夜间更是热闹非凡,常常喧哗至天边泛白。
马车已入东大街,目之所及华灯初上,鳞次栉比的商户间人头攒动,一片玉壶光转中,以东大街最中心的水云楼最为引人注目。
水云楼乃是京城的老牌酒楼,其彩楼高达数丈,雕梁画栋,廊檐相连,夜间灯花照耀,恍若银河倾倒,远在三里之外便可观得其灼灼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