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大姑娘时不时就需被迫停下来,努力与人寒暄一番,瞧着实在有些窘迫。
张月盈贴心道:“我们自己转转便是,薛大姑娘还是先去找国公夫人吧。”
薛大姑娘点点头,如蒙大赦般地溜走了。
张月盈正欲找个人少的地方静静呆着,看看冯思意和何想蓉来了没,余光就瞥见有几人直直朝着她们的方向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远远便喊道:“张四姑娘。”
原来是找张月芬,瞧着来者不善的架势,张月盈、张月清和张月萍顺势躲到了一棵石榴树后。
张月芬转过身,看着来人,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不知方才是哪位姑娘寻我?”
“是我,”一个身穿樱草色窄袖衫的少女开口,望之不过十之三四岁,“听她们说张四姑娘的病好了,都出来赴宴了,我就定要来看看。”
“完了。”张月萍嘴角抽了抽,喃喃念道。
“七妹妹认识?”张月盈问张月萍。
张月萍与她和张月清咬耳朵道:“她是我在香蕊院的同窗,威武将军的幼女沈四沈兰依,成王妃就是她二姐。”
“那四姐姐跟成……”张月清缓过神,止住了未出口的话。
照这个情景,谁还看不明白,沈四姑娘是来张月芬面前替姐姐找场子来了。
“那……会不会?”张月清依旧心怀疑虑,攥紧了手中的帕子。
张月盈柔声安慰:“莫慌,再不济还有镇国公夫人呢,宾客出了岔子,主家脸上也不好看。”
再者,张月芬既然敢出门交际了,对会遇到的刁难肯定早有准备,不然她还进什么成王府。
就听沈兰依道:“张四姑娘既已康复,为何迟迟不上我们威武将军府来一趟,也好认认门,往后你见我,或许还要端茶送水呢。”
沈兰依比张月芬矮了半个头,张月芬微微低头俯视她:“沈四姑娘,你这是喝多了黄酒,说了醉话吧?”
沈兰依道:“你乱说什么?我何时喝了酒?”
张月芬捂嘴笑了笑:“若不是吃醉了,怎能说出那般胡话?我们伯府和尊府可是一点儿亲戚关系都没有。尊亲虽与家父同朝为官,可一个是文臣,一个是武将,素无往来,我为何要认你威武将军家的门?”
张月芬神色一正,继而不紧不慢道:“至于端茶送水,沈四姑娘若是到了我家来,作为主人家,我自然要请你喝杯茶,尽尽地主之谊。可沈四姑娘你因为我
客气了一点点,就分不清上下了,自以为高人一等,那可就欠妥了。”
意思就是就算她进了成王府的门,侧妃也是有二品的品秩,也是皇家媳妇,就算是一品国夫人见了她都要屈膝,更遑论沈兰依一个无品无职的将军之女。
外边传的都是张月芬是无意失足落水,宫里又因为太后压着,还未对她和成王的事下明旨,这事拿到外边怎么都不好说。
沈兰依也不知该拿什么话来怼张月芬,只能带着她的小姐妹气呼呼地走了。
张月萍见状摇摇头:“沈四姑娘此举实在不智,跑来找四姐姐的麻烦,只让旁人认为她是代表的是成王妃的意思。若是四姐姐日后在成王府里受了什么委屈,有了什么差池,都只会是成王妃嫉妒不能容人。”
张月盈听罢,倒是对张月萍侧目相看,没想到这个妹妹年岁虽小,但在看事情通透这一点上已然胜过了许多人。
众人看过这场热闹,便尽数散去。
再往里,跨过一座汉白玉小桥,便是一方绿萝荫庇的长廊,长廊上架了几架素面屏风,将男女隔开。东边是男宾席,不少文人公子便坐在那儿清谈聊天,论起风花雪月。西边女宾的地方各种糕点浆酪一应俱全,备有各色游艺之器,如棋盘、投壶乃至女子可用的绣箭箭靶。
贵女们各自散坐各处,或自取玩乐谈笑,或就悄悄竖着耳朵听隔壁公子的动静,皆不亦乐乎。
张月盈便在此处寻到了冯思意同何想蓉,她们两正坐在榕树下烤着肉,牛肉串上滋滋冒着油气。张月盈赶忙挤进去,打算摊手朝上,来次不劳而获。
张月萍年纪小,也是爱玩的性子,只不过平日里在伯府里压抑久了,拉着张月清便去投壶。她一连投中了五支,得了一把珐琅荷花梳篦的彩头,便推着张月清也要去试一试。
“六姐姐,你就试一试,肯定没问题的。”张月萍嘟着嘴对张月清撒娇道。
她知道张月清的心病,就是小时候做错了事情被木小娘罚得狠了,久而久之,做什么都踟蹰不前,带着些怯懦,总觉得自个儿做什么都做不好。
有张月萍于旁连番鼓励,张月清捏着箭杆犹豫了好一会儿,方才上前。
“瞄准!手不要举太低!力气不要太小!”
在张月萍的提示声中,张月清终于将羽箭掷了出去。
长长的羽箭飞入空中,在众人惊讶的目光里,越过箭壶,越过屏风,直直坠进了东面的男宾席。
第33章 忍字刀摊上这么个夫君,可真是倒了八……
“宋清扬,你小子可算是中彩了,这羽箭偏偏就落在了你的帽子上!”
屏风对面骤然响起一阵欢呼声。
这边,肇事者张月清本人则瞪大了眼睛,目光呆滞,盯着她的手,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半晌,一个丫鬟过来传话道:“那边的公子想过来当面奉还羽箭。”
时下男女见面对诗,只要不逾矩,均是寻常,有大胆的姑娘亦起哄:“快叫人过来,也让我们瞧瞧是哪个倒霉蛋!”
又被镇国公夫人赶了过来的薛大姑娘点点头。
随后,两个丫鬟移开屏风一角,缝隙里侧身走出一位少年郎,齐整相貌,着一身墨绿衣裳,头戴纶巾,手里拿着的正是那支羽箭。
“原来是宋三公子。”有人认出了来人,“之前你来了我们家的雅集,我兄长还夸你词作的好呢。”
宋清扬道:“齐大公子文采斐然,宋某多有不及。”
而后对薛大姑娘道:“劳烦薛大姑娘将此箭转交给它的主人。”
丫鬟应声接过,便往张月清的方向去了,张月清接过羽箭,低着头,语气羞愧,脸色涨红:“这位……这位公子,实在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宋清扬拱手道:“宋某还要谢过姑娘赐箭,若无姑娘此箭破空而来,宜时宜景,宋某之词怕未曾得幸被推为魁首,故特来致谢。”
“宋三公子实在言重,小女实在当不起。”张月清头一次被人这么明目张胆地感谢,不由局促不安起来。
谢道过了,宋清扬再向在座诸位贵女拱手致礼,目不斜视地从穿过两道屏风间的缝隙,回到了男宾那边。
张月清捏着箭,面上依旧发烫,薛大姑娘虽少言,但也不是不通人情世故,出言请张月清先去休息片刻,免去了她此时的尴尬。
午膳时分,镇国公府借地利,在溪水处布了曲水流觞宴。张月盈不怎么擅长吟诗作对,一连饮了三杯梅子酒,有些微醺。更有些倒霉的,不知被灌了多少酒,唐志平便是其中之一。因镇国公夫人与张月芳交好,镇国公竟也待他这个举人分外亲厚,接连劝酒,他是拒也不能拒,不一会儿就整个人都醉得站不稳了,被两个小厮扶去了客房。
约过了两柱香的时间,溪水旁众人仍在安心宴饮。
张月芳四下都没瞧见唐志平的身影,问镇国公夫人:“我家夫君怎么不见了?”
镇国公夫人答:“说是酒喝多了头晕,国公爷已经让人送他去屋子里歇息,等酒醒了就好。”
“我还是亲自去看看,”张月芳起身,“也好安心。”
正好有几位夫人也乏了,便同张月芳同行,镇国公夫人遣了四五个丫鬟仆妇为她们带路。
“我的天爷啊!”
少顷,不远处的厢房里传来了女子凄清的喊叫。
担心出了什么意外,由镇国公夫人领头,众人循声前去,就见张月芳满脸泪痕,跌跌撞撞地扶着垂花门走了出来。镇国公夫人刚搀住她,她便立即呜咽起来:“我真是命苦,这是造得什么孽啊!”
见她如此模样,镇国公夫人分外担心,忙问:“月芳,倒底怎么了?”
张月芳只是继续抹眼泪。
镇国公夫人做势便要往里走:“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惹了你生气。”
“别……别去。”张月芳一把拽住镇国公夫人。
这时,与张月芳同行的几位夫人紧跟着出来了,颇为同情地看着张月芳。镇国公夫人又问她们。
一位夫人嘴角抽搐,咬牙道:“简直不堪入目,难以入耳。”
其余几位夫人也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这下,镇国公夫人倒是非去不可了。她将未婚的姑娘尽数拦下,扶着张月芳带着一堆人气势汹汹往厢房去了。
留下的姑娘们面面相觑,议论纷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张月盈站在原地,看着落到廊前的石榴花被人践踏得稀碎。
“俗话说,忍字头上一把刀。三姐姐忍了好些天,为的就是现在吧。”她喃喃自语。
别人或许不知,眼前的情景像极了前世宅斗小说中经常出现的桥段——
大庭广众,当场捉奸。
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也会亲历一场。
三姐夫的相好似乎不是今日受邀哪位夫人或姑娘,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进得镇国公府。
另一边,镇国公夫人带人走到一间厢房前。厢房里灯火微弱,虚开一道缝隙的房门里飘出一股古怪的气味,隐约传来暧昧不明的声响。
镇国公夫人一抬手,一个婆子上前推开了门,率先探头进去,再出来时,咬着牙支支吾吾,仿佛难以启齿。
镇国公夫人见此情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恐怕比所有人想得都要严重,只厉声对那婆子道:“快说,里面倒底怎么了?”
“咚!”
屋内发出一声巨响,似是里面的人受到了惊吓,镇国公夫人身旁的另一个健妇推开了门,众人便见两具白花花的肉|体从榻上滚落下来。
从男客处赶来的镇国公立马护在妻子身前,挡住了她的视线。
“天啦!竟然是——”几位夫人骤然直面了这极具冲击性的一幕,被刺激得转身干呕起来。
跟随镇国公而来的男宾也是震惊地合不拢嘴,虽然知道有些人私底下有些见不得人的小癖好,但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公之于众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是唐四公子。”
其中一个不必多说,自然是唐志平。
今日,镇国公府请的男客不仅有京城的官宦勋爵子弟,还有些在国子监借读只待明年春闱的举人。他们很快便辨认出了另一人:“那不是白鹿书院来
的卢盖吗?”
“对,对,对,就是。”
事涉男客,便交由镇国公做主,他果断下了令,让人把门先关了,找了两个健妇和两个小厮进去将唐志平和卢盖收拾整齐。
然后,他拱手向众人致歉:“是府上招待不周,出了这等子事,令诸位受惊,薛某在此赔罪了。”
众人忙道:“国公爷也是无妄之灾,您再怎么也管不到人喝了酒胡来弄出来的事情上。”
镇国公夫人则是和丫鬟扶着已经快哭晕过去了的张月芳,看到方才那一幕的人,再看向张月芳,目光里皆多了不少同情。
摊上这么个夫君,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镇国公夫人柔声安慰着张月芳许久,她方稍微止住了哭声,声音哽咽:“我为他日夜操劳家务,尽心竭力,无不倾心相待。我……我以为他只是不喜我,或是身有隐疾,力不从心,私下为他寻名医救治,没想到竟然是……”
张月芳话还没说完,人就两眼一翻,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