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鸿影茫然无措,紧张问道:“你有没有事?”
张月盈道:“嘶——你手挪开些,压到我指头上的伤口了。”
“我……我不知道是你,不是有意的。”沈鸿影吞吞吐吐,半晌才憋出几句话,“伤口在哪根指头上,我看看。”
“左手中指。”张月盈忿忿道。
执起她的手,沈鸿影低头,将她的中指含进了嘴里,轻轻的吮吸,鲜血的味道弥漫了他的整个口腔。
“你……”
酥酥麻麻的感觉由指尖传向全身,张月盈正待要说什么,沈鸿影揽住她道:“里面冷,我先送你出去。”
叶剑屏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殿下,怎么样?抓到人没有?”
沈鸿影正方要嫌弃他多话,一声惨烈的惊叫响起,万分刺耳骇人,他立马伸手捂住了张月盈的双耳。
张月盈心里闪过不妙的预感,隔开他的手,问:“里面……是什么?”
沈鸿影嘴唇紧紧绷住:“阿盈,别问这个。”
“我都听到了,你难道想把我脑子里的记忆全部都洗掉吗?”
“没……有。”
沈鸿影骤然焉了下来,好似打霜的茄子,垂着眼睛不敢与她对视。
张月盈趁机急步跑了起来,不过几息的功夫就到了密室门口。
密室的墙壁上挂着几个燃烧的火把,熊熊火焰剧烈跳动,空气中弥漫着难言的血腥气味。
叶剑屏指挥着两个暗卫将刚刚喊叫的那人的嘴巴堵上,听见动静,转头朝门口看去。
“王……妃殿下。”
张月盈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皇甫……将军。”
密室的最里侧是一间刑房,密密麻麻的刑具摆在桌案上,刑架上挂着一个人,披头散发,依稀能瞧见些许面容,嘴巴被布条死死封住。不,甚至不能称作一个人,他衣衫上血迹斑斑,浑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好肉,这该是多么大的仇怨才会如此对待他。皇甫将军瞧见张月盈,四肢剧烈挣扎,呜呜咽咽地想要发出声音。
张月盈的心被雨水泡过似的,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沈鸿影只晚了几息的功夫追来,却已来不及阻拦,拉住张月盈的手欲要解释:“阿盈,你听我说……”
张月盈打断他:“皇甫将军不是死在刑部的天牢里了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是这幅模样。
沈鸿影一言不发,眸子里黑雾翻涌,神情晦涩难辨。
“原来殿下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动用私刑,执利刃刺于他人,我从来就不了解你,更何谈……”
张月盈摇着头一步一步后退。
她的所言所行如同一盆冰水对沈鸿影当头淋下,周身的空气都冷了下来。
原来她竟是这样想他的。
张月盈不闻他应答,继续道:“我要走了。”
说完,她转身离去,想要逃离这间密室。
“不许走!”沈鸿影攥住她的手,将人拉回到,禁锢在自己怀里。
“你放开我!”张月盈握得她手腕生腾,激烈地挣扎片刻,却毫无用处。
沈鸿影只觉心里的弦越绷越紧,瞬息间撕裂断开,深埋的戾气倾泻而出,拽着张月盈便向暗道外走去。
“沈渺真,你干什么?”
沈鸿影看着她,极尽克制,一字一句道:“我答应过你的事,现在就告诉你。”
张月盈负气喊道:“我不想听!”
沈鸿影冷笑,撂下两个字:“晚了。”
“叶剑屏,通知修远带上人,现在立即我们去东山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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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如瓢泼,雷声轰鸣。
银白色的闪电在乌云间翻涌,蓝森森的一闪,暴戾的雨水四处飞溅,织成一张庞大的罗网,好似洪泄,从天际一直垂到黛青色的群山之间。
忽然,林间的山雀拍打着湿透的翅膀振翅飞出不远,无力坠落在灌木丛中。
京郊的山路上,几辆马车疾速驶过。
路途颠簸,张月盈缩在马车一角,脸色发白。
沈鸿影倒了杯热水递给她,她别过头不肯接。
沈鸿影捧着茶杯劝她:“阿盈,天气冷,你刚刚淋了雨,喝点热水,不然明日会得风寒。”
“不喝。”张月盈咬牙切齿。
沈鸿影拿她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一个手炉,强硬地塞到张月盈怀里,不许她扔掉。
“吁——”
打头的暗卫勒马,高声喊道:“殿下,东山寺到了!”
马车徐徐停下,张月盈被强硬地裹了一身沈鸿影的大氅,紧接着被沈鸿影抱下了车。
从这里到东山寺的山门还有很长的一段台阶,沈鸿影一身单衣,身形单薄,拦腰抱着张月盈,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小路子打着伞紧随其后。他的动作极柔极缓,没让半点雨丝落在张月盈身上。
张月盈靠在他的肩膀上,向后望去,马车越来越远,整座山林寂静无声,偶尔传来几声尖锐的鸟鸣,魑魅的可怕。
半晌,石阶尽头出现了两三抹火光,那是涂了桐油的火把,雨水不侵。借着火色,张月盈自沈鸿影怀中抬头,瞧见了寺门前身披蓑衣、头戴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高擎着火把的几人。
“小舅舅,我来了。”
沈鸿影一开口,为首的一人抬首,斗笠的阴影里浮现出圆善大师的面容。
“小影,”圆善大师合十双手,“你来是为了……?”
沈鸿影颔首。
“阿弥陀佛。”圆善大师呼了一声佛号,“真决定了?”
沈鸿影分毫不退:“所谓死后安宁,哪有真相重要。”
第91章 开棺验尸你既然知道了这些,就该明白……
“那便如你所愿,去吧。”圆善大师长叹一声,侧身让出一条路,低垂的眉眼里闪过一丝无人知晓的晦涩情绪。
“多谢小舅舅成全。”沈鸿影应了一声,抱着张月盈跨过寺门。
东山寺地势陡峭,过了山门,等着来客的还是一道长长的石阶,在弥漫的雾气里,几乎看不见尽头。雨还在下,雨水自伞面滑过,然后如珠坠落,滴滴答答。
张月盈捏了捏沈鸿影的手臂,示意他放她下来。
沈鸿影不语,只是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雨丝沾湿了沈鸿影的大半衣衫,长长的阶梯终于即将走到尽头,竹林掩映之后依稀露出一座轮廓峥嵘的殿宇。
“这里是……”
冷风刮过面颊,张月盈往里缩了缩。
她知道这里,这座殿宇乃东山寺的最高处,常年深锁,旁人皆不得其门而入,传言都说这里镇压着食人精气的鬼魅罗刹。
沈鸿影怎么会带她来这儿?
“阿盈,我们到了。”沈鸿影轻轻放下她,从小路子手中接过伞,微微倾斜遮在张月盈头顶。
张月盈裹着氅衣侧头窥探,沈鸿影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阴沉的殿宇,越陷越深,背在身后的右手双拳紧握。
从小到大,这已经说不上是他第几次来这个地方,可唯独这次不同,他终究要惊扰了此地的宁静。
沈鸿影犹豫不决半晌,拉住张月盈飞快地向前走去,云履踏在石板上,雨水“啪”地炸开,浸湿了衣摆。
张月盈有些跟不上他的步子,几乎是被他拖到了殿宇门口。
“轰隆——”
夜空中划破一条银龙,照亮了殿宇大门前的匾额,张月盈抬头仰望,喃喃念出上面所书的几个楷书大字:“追思殿。”
不必多问,从名字也能猜出此处的一二用途,大约是为思念哪个人所建。
沈鸿影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追思追思,追思故人。这里为前朝太宗皇帝秘密修建,他与发妻青梅竹马,感情甚笃,奈何妻子不假天年,他便在东山寺修筑此殿以求来生。”
张月盈这回气得厉害,只撇嘴道:“这里竟是有这样一番佳话,可与你想说的事情又能有什么关联?”
沈鸿影表情露出六分苦涩、三分自嘲以及一分隐忍的愤懑:“不是所有的少年夫妻都能湘濡以沬,里面躺着的就是!”
闻眼,张月盈瞪大了瞳孔,万分震惊地看着沈鸿影,又看向前方。
里面……难道是……?
森然的夜风砸开殿宇禁闭的大门,卷动着窗棂,哗啦啦地响,张月盈努力抓住大氅下摆,才没有被风吹开。闭眼几息再睁开,殿宇的内部阴暗不已,透露出一股瘆人的寒意。
被沈鸿影近乎强硬地带入了内部,张月盈忍不住抖了抖,浑身汗毛冷竖。耳畔皆是呜呜风声,无数白色的长纱、长幡从屋顶落下,好似传说中妖怪鬼魂的栖息之所,任何人进入其中,都不能放松半点心神。
沈鸿影恍若无觉,执着地向前,一层一层拨开白色的纱幕,拨到后面烦了,小刀出鞘,布帛撕裂,大片薄纱应声而断。
终于,他停在了一道最大、最长的纱幕之外,微弱的光线照着,如月光般皎洁冷漠。
他探出一根手指,颤抖地触碰了一下纱幕表面,随后抓住白纱边缘猛地扯下,纱幕似瀑流般飞泻而下,露出背后掩藏的东西。
张月盈努了努嘴唇。
果然,半尺高的白玉石台上放置着一具金丝楠木棺椁,棺椁前的供桌上摆放着新鲜的果蔬,半根香线尚未燃尽,显然有人在定期供奉。
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的排位,上书:“故慧明皇后叶氏之位。”
本朝的叶皇后仅有两位,一位便是如今的太后娘娘,既然太后健在,那这意味便只能是沈鸿影的生母、当朝皇帝的结发之妻——叶皇后。
沈鸿影放在拽着张月盈的手,声音冷冽道:“不论是我还是你想要知道的一切,今晚在这里都能找到答案。”
话音刚落,他拿出火折子点燃了一根蜡烛,插在一旁的灯架上,背影落寞。张月盈行动比思维更先做出反应,跟在他后面点起了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