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的身体紧绷,明白自家舅舅已经起事,微微低着头,忍住了心中的感受。
黄淑妃一身橙色洒金落梅大袖衫,满头金饰珠翠,整个人鲜艳夺目,高高翘起的嘴角显眼极了。
“你……”皇帝终于在此审视着这位陪伴自己多年的妃子,手指着黄淑妃,不住颤抖。
黄淑妃似乎也发现了自己有些太过张扬,掩唇笑道:“陛下您想说什么,臣妾可什么都不知道啊。”
可明眼人都清楚她是装的。
殿外的声音忽然停了,气氛瞬间安静的可怕,殿门“轰”地被人推开,大黄伯一身金甲,手提着一把染血长刀,一步一步走入殿内,杀气凛然,令人不寒而栗。
“大胆黄旭!朕不曾诏兵进宫,你手执利器上殿,意欲何为?”
皇帝指着大黄伯呵道,语气暴怒。
大黄伯不以为意,看了一眼坐在上方的淑妃妹妹,甚为恭敬地单膝跪地,道:“陛下息怒,微臣只是听说有不轨之徒藏于君侧,欲要图谋不轨,情急之下才带兵前来护驾。请陛下允准微臣清君侧,保您安危。”
明明是起兵谋反,却被他说得这般冠冕堂皇。
皇帝怒火中烧,被气得剧烈咳嗽了起来,一口气没喘上来,跌坐在了宝座上。
大黄伯一面说着,一面向禁军侍卫步军司慕容诩打了个眼色,他们带来的禁军正悄无声息地将福宁殿包围。
皇帝身前的金吾卫虽多,也绝不是门外这些人马的一合之敌。
诸葛学士历经两朝,见过不少大风大浪,又长年供职翰林院,尚余有不少文人风骨,并未如旁人那般惴惴不安,反倒呵斥起了大黄伯:
“黄旭,陛下素来待你们黄家不薄。不然以黄氏出身之卑,何以位至四妃?你与黄剡并无寸功,何以位列朝堂享尽高官厚禄?尔等今行谋反之事,就不怕日后史书工笔之上俱是骂名吗?”
“所以呢?”大黄伯指腹抚过手中刀刃,语气冰冷,“有谁规定了有恩就必报呢?”
至于史书,大黄伯更是嗤之以鼻,因为谁都知道那个东西只会由胜利者来书写。
诸葛学士还要说什么,却被大黄伯带来的士兵一把捂住了嘴,捆了起来。
“好
好照顾诸葛学士,等会儿我还有事要请他来办。”
说完,大黄伯停在了成王面前,抱拳行礼:“殿下,微臣欲清君侧,还请殿下示下。”
成王扬了扬嘴角,难掩心中的激动,他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将来登上皇位,呼风唤雨地场景。他亲手扶起大黄伯,按照事先商量好的那般回答:“情势危急,有劳大舅舅。”
“微臣领命。”话音刚落,大黄伯就提着剑朝斜对面的席位走去。
楚王早完全喝醉了,整个人软成了一摊烂泥,趴在桌案上呼呼大睡。
看着磨刀霍霍朝他们走来的大黄伯,楚王妃急疯了,拼命地摇晃着丈夫的胳膊,想要将他给摇醒。
“楚王妃殿下,何必再做无用之功。”大黄伯提起长刀就要朝着楚王落下,众人皆别过了头,几乎不忍再看。
“咣当——”
一只长簪挡住了凶猛的刀势,握簪的人正是楚王妃。她好歹出身将门之家,会些功夫,这把长簪,她一贯随身携带,以做防身之用,唯一没想到的是第一次起作用竟是在这等场合之下。
此时此刻,楚王妃紧咬牙关,鲜血从咬破的嘴唇上滴滴溢出。
大黄伯循循善诱:“王妃殿下,您还是让开吧。让开了,你还有活命之机。”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殿宇。
不远处的皇甫德妃捂着汩汩流血的肚子倒在了地板上,眼睛丝丝盯着儿子的方向,挣扎着想要爬过来,而黄淑妃手中的匕首便是凶器。
楚王妃被突如其来的插曲摄去了一瞬心神,大黄伯趁此时机,一个肘击将楚王妃推倒在地。楚王刚刚迷迷糊糊睁开眼,迎面而来便是锋利的刀刃。
喷涌的鲜血飞溅至横梁。
目睹了丈夫惨死,楚王妃直接昏死过去。
朝臣贵胄们俱是噤若寒蝉。
连皇子说杀都杀了。
照这样看来,宫内的形势已然彻底落入大黄伯掌中,今日的皇帝和这里的朝臣勋贵们都插翅难飞。
“诸位莫怕。”大黄伯安抚道,“罪人楚王及皇甫氏业已伏诛。”
转而又对上首的皇帝道:“成王殿下承天所授,诛杀逆贼,请陛下立起为储君。”
说着,晃了晃手里的兵刃几乎是明晃晃的威胁。
“乱臣……贼子!朕决不遂你意!”皇帝狂咳道。
大黄伯只当他的话是耳旁风,大声宣告:“陛下口谕,立皇三子楚王为太子,淑妃黄氏为皇后,谁敢不从。”
“到时候了。”张月盈听见沈鸿影低声说。
下一刻,她就瞧见大黄伯朝他们夫妻走来,阴森森道:“轮到您了襄王殿下。”
按照大黄伯和黄淑妃的安排,除了成王以外的所有成年皇子今天都得死在这里。
与沈鸿影对视一眼后,张月盈瞬间躲到桌案下,沈鸿影一把抽出藏于腰间的软剑,迎上大黄伯的长刀,与之缠斗起来。
与此同时,沉寂许久的殿外再次喧闹了起来,大黄伯带来的私兵竟与慕容诩手下的禁军自相残杀起来。
福宁殿再次乱成一团。
兵刃相击,震声霍霍,转瞬间沈鸿影与大黄伯便已拆了好几招。
谁都没料到顶着病秧子的名声十多年的皇子竟然有如此俊的一身功夫。
沈鸿影腕抖剑斜,剑锋削向大黄伯右颈。平心而论,大黄伯的武艺并不出众,好不容易躲过沈鸿影这一击,抬头却见软剑猛地落下,直击他顶门,却最后不知为何偏了一寸,只削掉了他右肩至胳膊的大片血肉。
殿门的围堵短暂被击破,朝臣勋贵不约而同地朝殿外涌去。沈鸿影见好就收,趁着混乱,翻身自一丈来高的窗户跳下,恰好落在襄王府的马车上。
齐铭猛挥马鞭马车辘辘而动,疾速朝宫城西驶去。
沈鸿影从车窗进入车内,张月盈闻见了他身上的血腥味,朝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又瞟了眼一边昏睡的太后和胡嬷嬷。
沈鸿影点点头。
按照计划,沈鸿影刚和大黄伯交上手,她就被晨风带着从窗户跳到了马车上,另外几个潜伏在宫中的暗卫则负责将太后给救出来。
宽大的袖口动作起来总是不便,张月盈清楚沈鸿影等会儿要去做什么,解下发带,剪成两段,轻轻地替他将袖口扎紧。
沈鸿影握住她纤长的指尖,道:“阿盈,慕容诩和大黄伯兵力有限,如今最多控制了慕容诩手底下正南门和东门,我们正从小西门出去。等回了府……”
“我明白的,你有你的事要做,我有我的事要做。”张月盈仰头望着沈鸿影,明明车厢里昏暗极了,可她明澈的眼眸却倒影着星罗万象。
小西门乃是当初皇城始建之初用于运送砖石的临时宫门,如今也只有往宫外运送秽物的牛车偶尔走走,几乎荒废了。故而,张月盈他们出宫还算顺利,襄王府距小西门不远,没过半盏茶便听见齐铭在外头道:“殿下,到王府了!”
沈鸿影正要下车,忽觉腰间一紧,原来是张月盈猛然环住了他的腰,只听她一字一句道:
“沈渺真,你听着,要活着回来。”
第116章 重披金甲他本就该是个驰骋沙场、保家……
襄王府的大门缓缓合上,世界骤然沉寂下来。
张月盈让人将太后送去浮屠阁,那里最为隐秘,远离喧嚣,即使等会儿真闹起来了,也不会惊扰了太后安歇。
素白云纹大氅拖曳出长长雪痕,张月盈踏上王府正堂前的石阶,抬头仰望。
星夜无月,碧空澄澈不见一缕云,天慕以东苍龙宿太白星比其他星子更亮,闪烁着朝太微垣移去。
——乱起于此,亦将终于此。
正堂里点了满屋的明烛,烛光摇曳,落在张月盈面上。她坐在堂屋正中的太师椅上,俯视着等候在屋外的王府府兵。
“王妃殿下,请您示下。”宋长吏躬身道。
大半年过去,宋长吏两鬓虽斑驳,但神采奕奕,远胜从前,几乎换了一个人。他知晓目前事态之严峻,纵然不通武艺,仍主动提前找齐铭借了一身软甲套在身上。
“外头的情况如何?”张月盈问。
宋长吏答道:“有几家的女眷和朝臣也跟着从小西门出来,按殿下的吩咐,暂时把他们收留在了偏院里。”
沈鸿影从宫里走的时候,也并不顾自家,吩咐断后的暗卫也给那些逃出福宁殿的勋贵官员指了一条向西出宫的路。
于是,不少乘车马入宫的人家也紧赶着出了宫门,如襄国公府和镇国公府那般自有府兵的自然赶着回了自家府上,其他的官眷就近借住在小西门附近的几家府邸里,襄王府便是其中之一。
张月盈道:“派人看好偏院,偏院之内他们可随意走动,若是他们要敢踏出偏院半步,直接敲晕了事。”
关键时刻,绝不能出半点幺蛾子。
一个暗卫掠至正堂前,噗通跪在青石板上:“禀王妃娘娘,慕容诩下辖的禁军暂时控制住了大半皇城,正与殿下带着的羽林军、金吾卫还有兵马司在城中交战。大黄伯辖下的西山大营还有京畿大营的一部分兵马正集结往西城门去,预备从朱雀门攻城。”
张月盈抬头,目光越过青瓦院墙,定格在远处冒起的浓浓黑烟上,滚滚火光冲天,赤红的令人触目惊心。
为了方便活动,晨风换了身利落的男装的,她估计了一下火光和襄王府之间的距离:“是皇城着火了。”
一阵急促脚步声由远及近,雪客匆匆从外院回来,神色凝重:“姑娘,外头有一小队禁军在王府门口叫嚣,要押您进宫去给‘新帝’请罪。”
“早料到会有人来。”张月盈语气淡然,隐约透着些冷意,“陛下尚未驾崩,除了逆贼,何人敢枉称新帝。王府上下沐浴皇恩,怎会听从逆贼号令。”
她抬手一挥,广袖轻拂:“来人,随我去府门口看看。”
寒风在树枝间肆意游走,吹得叶响飒飒,细密的雪花又落了下来,刮在人脸上冻得人生疼。
王府大门里侧挤满了健壮的府兵,人人手擎火把,将夜色照得宛如白昼。两扇朱漆大门被拍得咚咚震天响,喧哗的叫门声此起彼伏。
“里面的人听着!成王殿下拨乱反正,即将登基为皇,尔等还不速速进宫朝贺,兴许还能留得性命!”
张月盈冷笑两声。
这话听听就好,鬼才会信。
“动手!”
张月盈一声令下,晨风并几个暗卫手拿长弓如鬼魅般攀上府门高墙。寒光闪烁间,根根羽箭离弦,没入禁军甲胄,血花迸溅,门外哀嚎之声四起,只听着就让人肉痛不已。
外边的禁军也并非引颈就戮之辈,知晓张月盈绝不会束手就擒,遂分头行事。几人抬了一根粗逾碗口的木桩,猛力撞击府门;令有数人绕至墙根处,搭起人梯,试图翻墙爬入。
幸而张月盈早有准备,提前在墙上嵌满了碎瓷片和碎刀片,禁军的手甫一摸到墙头,便被割得鲜血淋漓。
随后半个时辰,府门外的动静渐渐平息。
俄尔,府外禁军已显疲态,张月盈朗声道:“门外的禁军且听我一句劝,成王于宫宴谋逆,罪在不赦,还望你们顾及家中的妻儿老小,莫要一错再错!”
而后,杜鹃又将这话高声重复了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