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江甜果猛地一巴掌把男人推了下去。
“怎么了?”
“孩子哭了。”
她手忙脚乱地套了件宽松衣服。婴儿床离得有些远,再加上外面鞭炮声震耳欲聋,江甜果起初还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可抱起来一看,果然是孩子哭了。
于是刚刚还干柴烈火的小两口,现在伴着鞭炮声,尴尬地在屋里哄孩子。
妈妈怀里是温热的,还有好闻的奶香味,小林怡被温柔地哄着,连可怕的鞭炮声也不怕了,嘴里含含糊糊叫了一声“妈妈”,就抓着江甜果黑长的头发,呼噜噜睡了过去。
另一个在爸爸怀里当混世魔王的小江宁,也是被妈妈接过来哄了几下就睡着了,江甜果似乎也听到她吧唧嘴,叫了几声“妈妈”。
江甜果开心了,满足了,带着胜利者的姿态美美入睡。
今年算是好天气,一直到过年都没下雪,可在单元房里过冬的滋味依旧不好受。
江甜果哆哆嗦嗦地上完厕所,赶紧钻进被子里,脚下踩着暖水袋,还像八爪鱼似的紧紧扒着身旁像火炉一样温暖的男人:“整个家属院不会就我一个人觉得冬天难熬吧……”
这话可不是随口一说,江甜果和熟人聊天的时候说起过这个。一部分人表示这边的气候已经比在北方老家暖和多了;另一部分人也觉得冷,可条件有限,连夏天的电风扇都无法家家户户普及,更别提解决冬天寒冷这个大难题了,既然抱怨没用,谁还去抱怨呢?
“我再去给你灌几个热水袋?”
“没事,我现在好多了。”被子里的温度很高,要是屋子里也能这么暖和就好了。
江甜果忍不住畅想:“要是单元楼能集中供暖,或者咱家能烧个火炕就好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知道这不过是奢望。集中供暖,哪怕到了21世纪也是北方的“特权”;至于在单元楼里烧火炕,更是想都别想。
挨冻的日子真是一眼望不到头,这么一想,感觉自己更命苦了。
林寒松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把人搂得更紧了些。
第二天,他去公社找到了烧木炭的老匠人,软磨硬泡了好半天,买了一筐木炭回来。
木炭在屋里熊熊燃起,暖意瞬间弥漫开来。这下子,江甜果终于能把身上那件又厚又臃肿的外套脱下来,整个人都轻快多了。
等到年初九,陈阿婆儿子回部队,她也回来上班了,自行车上驮着好几个大包裹,差点都放不下。
“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江甜果着实吃了一惊。
“我儿子从新疆带回来的,我不常在家里,而且岁数大了,也吃不了多少,还不如带来,咱们大家一块儿吃。”
“那我们也不能白要您东西呀……”江甜果刚刚粗略扫了一眼,就看到里头有不少肉干、坚果,还有奶粉,这么贵重的东西,哪能平白无故占便宜。
她坚持要给钱,可陈阿婆说什么都不收。没办法,江甜果只能在心里默默记下,想着等逢年过节,把包的红包金额翻一翻,多给几次,也就能还这份人情了。
陈阿婆回来,江甜果和林寒松就像看见了救星。两个调皮捣蛋的小家伙终于能分开带,晚上睡觉的时候一人带一个,可算是能轻松些了。
自从孩子会说话起就一天一个样,长得飞快,小两口也从最开始的新手家长,变得驾轻就熟。日子不知不觉就又过了一年,1977年到了。
这一年对华国来说意义深刻,落到千家万户里也是如此。
最先传来的好消息来自首都,林寒松的父母被平反了。虽说当初被政治部调查之后,明面上这件事就没什么影响,但只有当事人知道,他被卡了一次又一次评模范、评先进还有提干。所以消息传来,江甜果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肩上的担子放下不少。
紧随而来的第二个消息是,造反派得到了清算,赵继红的父亲被列为典型赫然在列。赵继红本人是从报纸上知道这条消息的,各大报纸用超大的版面,轰轰烈烈刊登了好几天。哪怕是家属院里的小孩,也在为反动派的倒台欢呼。
赵继红沉默了一上午,随即不敢相信,在办公室里向上级打了介绍信,她要去首都,她要为父亲平反!
风水轮流转,过去她手中有权力,哪怕是在军区也处处能有人给她开绿灯。但现在,她连办公室都没走出去,迎上来的是政治部的调查。
“乔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赵继红提高了声音,这是大小姐不满意要发火的前兆,然而这一次不奏效了,没有人会卖她的面子。
因为父亲的罪行,赵继红并没有被关进普通的审问室,而是一步到位,直接采用了对特务的审讯方式。
她扛不住,很快就自己全部交代了所犯下的恶行,之后又在家属院里开了公审大会。严师长坐在高台上,声音严肃地一条条念着她的罪行:动用私权干扰部队人事调动,栽赃陷害无辜人员,甚至她手里还有一条人命。
血债血偿,赵继红的判决结果来得痛快,一颗子弹干脆利落地带走了她的生命。江甜果没关注,但是钱改凤去看了,回来做了好几天噩梦。
8月份的时候,中央工作会议传下来要恢复高考,江甜果作为老师,又知道未来发展,立刻去找了孙校长,说要对这条消息提高重视。
孙校长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但首先是不敢去相信,毕竟高考已经停了10年了,然后心里又抱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在江甜果的坚定支持下,他们决定先从学校工作开始,为高考做好准备。
同时,家属院里有些人也抱着这个希望,悄悄进行复习。
江甜果自然也是其中之一,而且从来没有避讳过任何人。等到恢复高考的消息正式传出来,她去提交报名的时候,有不少人反过来还要劝她。
说孩子才两岁,她考上了,孩子没了娘多可怜,又说林寒松都升到团长了——没错,林寒松不久前又提了一次,28岁已是名正言顺的正团级干部,未来前途不可限量,那些人说她男人争气,在家享福把男人的心拢住就行。
江甜果不喜欢和长舌之人争论,没想到打断她们说话的会是孙校长。家属院里报名高考的,除了应届的学生,剩下的就是军嫂,孙校长自觉要拿出态度来,给这些女人们支持。
“为什么要为了男人孩子把自己绑死在家里一辈子,你们今天来报名的都给我好好考,到时候考上了,我找师长打报告,给你们发奖!”
孙校长不仅口头支持,还在学校里腾出来两间自习室,方便她们复习。
除了政治很陌生,要从头开始系统学习,其他的科目江甜果都把握很大,她自己学有余力,也没忘记帮助其他同学。
她的笔记在复习班里可以随便传看,有人来问问题,也是有问必答从不拒绝。她本来就在家属院里风评好,这下子又有不少人对她更加亲近。
江宝花自然也没错过高考这么重要的事,哪怕她的小耀祖离不开娘,她每天还是努力抽出时间准备复习。
和其他方面比起来,她在学习上更有自信一些,尤其是看到家属院里几个基础一般的女人,也报了名要去参加高考。
江宝花劝说杨红:“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你家里仨孩子都顾不过来,还是别费这功夫了。”
被现实毒打过几次之后,江宝花说话也有了分寸,没直接说杨红水平不行,觉得自己这话说得还挺含蓄委婉的,杨红就该听她说的,老老实实回家照顾孩子去,省得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空。
谁能想到,这个来家属院之后一直照顾包容她的年长姐姐,用陌生的目光看了她好半天,“我真没想过你是这样的人,江宝花,我看错你了。”
什么啊,自己好心说句实话……
江宝花不觉得自己哪儿做错了,尤其是她之后又拉下面子去找杨红玩,甚至主动说要给她讲题。她都这么委曲求全了,杨红居然完全置之不理,甚至,江宝花还看见她主动去找江甜果好几次。
江宝花恨得暗自磨了磨牙,找吧,到时候白费半天功夫,连个中专都考不上就有她哭的了。
“妈妈……,妈妈抱。”江甜果从复习班回来,先弯腰抱起两个孩子,一人亲了一口。小闺女熟门熟路地往她的挎包里掏。今天江老师的学生们送的小零食是红薯干,切成手指粗细的小条,正适合小朋友们磨牙吃。
她陪着俩孩子玩了一会儿,又教他们认了几个字,林寒松和陈阿婆卡着四十分钟的时间,把缠着妈妈的两个小家伙抱走了。
“你好好复习,等吃饭的时候我们叫你。”林寒松这么说着,体贴地关上了门。
江甜果有点哭笑不得,想说不就是高考,没必要这么紧张,都把她搞成保护动物了,却又无奈地感叹他们的贴心。
吃饭的时候,江甜果问起他们新房子的事。林寒松升到了正团,家属院前排的小独栋也多了一户主人。
江甜果早就眼馋那里的大房子很久了,心里的设计图都不知道画了多少遍,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变成现实。
这些日子林寒松一心三用,又要上班,又要照顾孩子,还要盯着小独栋装修的进度。
“我刚才去看了,火炕差不多搭好了,过两天找个天气好的时候把墙一刷,然后等他们把家具送来,等你考完试刚好能住进去。”
别的家具都好说,最难的算是搭火坑,这边公社没有这门手艺人,所以全靠家属院里来自五湖四海的战友们,也幸亏江甜果人缘好,几乎是一呼百应,来帮忙的人不少,利索的就把事办好了。
第101章 完结 妈妈的香水味像印刷厂油……
复习班的挂钟滴答作响, 秒针紧紧追赶着分针,转眼间,日历便翻到了高考那天。江甜果把最后半截粉笔头放进铁盒, 轻轻拍了拍袖口的粉笔灰, 笑着说:“考试就像蒸馒头,火候没到可千万别揭盖。考完别急着对答案,就算蒸出个塌馒头, 后面几笼还得接着蒸呢。”
教室里顿时一片哄笑, 连窗台上冻蔫的绿萝叶子也跟着抖了抖。一个穿碎花袄的女人吸了吸鼻子,有些怯生生地问道:“江老师, 咱们真能考上吗?”江甜果从教案底下抽出准考证,塑料封皮在晨光中闪烁着微光, “咱们都是揉透了的面团,就等着上屉争口气。”
选科时, 江甜果报了文科。考场上, 她找回了久违的得心应手。考场设在市里,林寒松特意请了四天假来陪考。最后一科的交卷铃响起, 她随着人流走出考场,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那个穿着军绿色衬衫的男人。
“冷不冷?”男人的鼻头冻得通红, 显然已经等了好一阵子。
“还好。”她手里被塞了个软乎乎、热腾腾的东西, 是烤红薯。
“哪儿来的?”她小声问。
林寒松指了指旁边一条偏僻的巷子,“有人在里头卖, 一次揣三四个,零卖。”
巴掌大小的红薯, 花了五毛钱,这可真不便宜,不过人家有这胆子卖, 这钱就该赚。
林寒松撕下一块红薯喂给她,然后将报纸重新裹好,“拿着路上暖手。”
看着一块烤红薯在手里变冷,这是暴殄天物!
她咽下嘴里那口热乎乎、蜜一样香甜的红薯,一边留意着骑车的林寒松,一边轻轻拨开报纸。刚把红薯放到唇边,准备咬下一口时,男声带着风飘来:“路上冷,吃东西喝进风容易肚子疼。”
掐着点说出来的,也不知道他是听见了声音,还是提前料到了。江甜果动作顿了一下,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咬下一口。
自行车在快速前进中似乎慢了些许,她勾起唇角,吃饱喝足,把擦干净的手插进男人衣兜,紧紧抱住了劲瘦的腰。
回到家属院,江甜果刚进屋,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被复习班的同学们团团围住,都是来找她对答案的。江甜果早有准备,每场考试结束后,她都会把记得的答案誊写下来。这会儿,她拿出笔记本,任由大家传看。
“原来数学最后一道选D,那我错了。”
“政治大题我没写你这一点,要扣几分啊?”
“完了,这个单词我蒙错了,全都没分了……”
对答案的结果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忧,且忧的占大多数。毕竟这是十年来第一次高考,没有模拟卷,没有往年分数线参考,大家都担心自己考得太差,最后没学上。
“行了,别愁眉苦脸的,好不容易考完了,咱们得开心点儿。报志愿的时候再发愁也不迟。”江甜果安慰着。
于是,有人揪着她问报志愿的事,但政策还没下来,她回一句“不知道”,把人都打发走了。
考完试,江甜果和林寒松搬进了新收拾好的小独院。他们花了两天时间把东西搬过去,顺便邀请了关系亲近的几家,办了桌乔迁宴。
钱改凤是来吃席的,但早早来帮忙。她绕着屋子转了一圈,羡慕得直咂舌:“都是小独院,咋你家和别人家这么不一样呢?”
江甜果笑了笑:“你也没看我花多少心思。”
部队的小独栋本身建得不错,有些人家直接搬进去住,讲究些的,刷个墙、挂点帘子也就罢了。而江甜果家,墙刷得又白又均匀,玻璃也换了一遍,屋里的家具不是崭新的,就是擦得锃光发亮。窗帘和罩布都是她特意去市里百货商场挑的,色彩搭配得当,一眼看去就让人觉得舒服。
当然,最让人羡慕的还是屋里的大炕。今天要来客人,整个屋子烧得热乎乎的。
钱改凤越看越喜欢,甚至说:“让我留下来住两天吧,不用你管饭,我还帮你带孩子。”
江甜果笑着回应:“不带孩子也欢迎,我现在就给你收拾屋子去。”
钱改凤在林家的热炕上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晚,回家后越发努力地督促丈夫许卫国:“你这副团长都当好几年了,还不赶紧努把力?我也盼着住小独栋呢!”
——
考试结束二十多天后,家属院里突然来了一辆陌生的小轿车。车上下来一群人,喜气洋洋的,有的还带着相机,说是家属院里出了个市状元。
这都不用猜,肯定是江甜果。大家热热闹闹地去报喜,江甜果也很高兴,没想到自己能考这么好。
状元,而且还是市状元,头一回获得这么高的荣誉,头一回上报纸,她难得地露出几分拘谨。配合着领导发言、拍照、领奖金,还分享了自己的学习方法。
记者们觉得内容不够,又采访了其他人。毕竟这可是恢复高考后市里的第一个状元,还是个女状元,谁不想多挖掘她背后的故事。
围观凑热闹的人瞅见记者问问题,一个个争着回答,想让自己也上回报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