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回家
“”咚一声闷响, 不算实心的木门被人从里带上,林寒松冷滞的神色在看到江甜果时缓和很多。
江甜果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刚刚的亲子谈话结果不好。她没有说多余的话, 更不会开口询问, 只是轻轻的,把自己微微带着凉意的手覆在了林寒松的大手上。
冬日天短,太阳下去的早, 微弱的一点余晖照不完全室内。两个人挨得很近, 昏暗中只能听到彼此交错的呼吸声,还有通过皮肤传递来的温度。
短暂的沉寂后, 林寒松反手把江甜果的两只手反握进掌心。他体质好,不缺热量, 源源不断地温度,通过扩大的接触面传过去, 烫得吓人。
“手这么凉, 怎么不多穿点?”
“再穿就裹成球,动不了了。”江甜果和他玩笑, 但确实不适应北方干冷的气候。
有句谚语叫下雪不冷化雪冷,这个冬天首都下了好几场大雪, 最近气温稍稍回升, 雪是化了一些,但却比前几天更冷了。是那种物理夹着魔法, 往骨头缝里钻的冷。
林寒松握住她的手,暖了好一会儿, 接着起身拿起桌上的暖壶,去楼下灌了热水,往搪瓷茶缸里倒了半杯, 热腾腾的放在江甜果掌心。
再然后他从衣橱里拿出了外出要穿的棉大衣。
“天都黑了,这会儿上哪?”江甜果这次终于忍不住问。
林寒松俯身,和她的脸颊凑的很近,灼热的鼻息扑撒过去,激起一片细小的汗毛。
他的声音里有显而易见的雀跃,“我现在去火车站,买最早的票。”
“我们离开,回临城去。”
山不就我,我不见山。
他已经不是六岁时被欺负了会哭的孩子,更不是十六岁时憎恶一切用暴力反抗的青年。现在的他,有爱人,有爱他的人,所以不会再匮于曾经的痛苦诘难,那些人并不值得了。
“好,”江甜果勾起一个温柔的笑,说:“回来路上给我带根糖葫芦。”
林寒松在渐暗的天色里离开了。
这天夜里,林寒松一直到很深夜才回来,那根糖葫芦自然没吃到,不过气温低,放到明早也不会有大碍。
林寒松没开灯,轻手轻脚地摸索着洗漱完,然后爬上了床。
厚实的被子被突然掀开了一半,刚暖热不久的被窝被强制降温。江甜果委屈巴巴地把身子又缩紧了些,林寒松轻笑一声,轻轻掐了掐她的脸颊肉,抱着人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江甜果起来的时候先看到了放在窗户边的糖葫芦,因为温度低,一夜过去外面的糖壳一点没化,裹着红红的山楂果,看着就叫人分泌出了口水。
她小心翼翼地从纸袋里抽出糖葫芦,刚要放进嘴巴里,正好被推门而入的男人看见了。
林寒松不赞成的走过来,在江甜果试图藏匿的小动作里,不容拒绝地把糖葫芦强行转移。
“一大早吃这个对胃不好,等吃完早饭再吃。”
好吧,江甜果也知道不太好,但馋这种事,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她转过话题,“你昨晚几点回来的?”
“十点多吧,我没太注意。”林寒松眼神轻微躲闪了下,很快的动作,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察觉到。
江甜果没多想,“车票买到了吗,几号能走?”
“明天下午的卧铺,够我们收拾行李了。”林寒松唇角的笑容深了些,“要吃早饭吗?今早李婶蒸了包子,还有稀饭。”
林家这样的家庭,自然有负责干杂活的保姆,只不过肯定不能用这个名头,对外就是老家来的亲戚,在这里借住。
过年放了几天假,江甜果也是前天才见着人,李婶手艺不错,但这显然不是林寒松叫她下楼吃饭的原因。
毕竟前两天,自己的早餐可都是让他端到楼上房间解决的。今天,是有乐子看吗?
说是早饭其实不太准确,因为这会儿都快10点了,早午饭更加恰当。
江甜果不紧不慢地在餐桌边落座,林寒松去厨房端饭菜出来,旁边的大嫂看着他殷勤的一幕,又是往这边扔了个眼刀。
江甜果丝毫不给她眼神,不紧不慢的拿起筷子,夹住一个皮薄透油的小笼包放进嘴巴里。不愧是李婶的手艺,味道甚至超过了不少外面的餐馆。她又端起碗喝了一口粥,碗将放下时,屋外进来了两个中年男人,脚步匆匆神色紧张。
林寒松神色未动,转身去厨房夹了些酱菜出来,“慢慢吃,对胃好。”
这话一出,江甜果就知道今天这事和他是脱不了关系,于是放慢了速度,且等着好戏开场。
盘里的小笼包下去一半时,猛的听到书房里传来了一道响亮的拍桌声。
书房里,林父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遍,“你们是说,我家老大工作要调动,还是调去革委会!”
中年男人扶了扶眼镜,“千真万确,有可靠人漏的口风。你不信,明个初六上班就能见分晓了。”
跟进来的另一个男人酸溜溜的开口,“老林呐,你这事可办的不地道。你自己对革委会是啥态度,咋还给你家老大调去革委会。鸡蛋放俩篮子里,知道是啥结果不?”
啥结果,只能是鸡飞蛋打!林父一张老脸,气得又青又红,先是气林寒玉自作主张,还有是在同僚面前被这么质问面子挂不住,最后是想起昨天小儿子苦口婆心的提醒。
谁质疑谁犹豫?今天就被打脸了!
眼镜男继续说,“我俩和你关系好,所以有的话就直说了。老领导让我们来,就是想探探你的口风……”
这就是显而易见的站队问题了。
林父眉心一紧。
首先他对革委会那帮人没有好感,其次,他在革委会毫无根基,所以这个决定其实不难作出。
江甜果桌上的包子吃到还剩三分之一时,书房的门被气冲冲打开。
林父老当益壮,三两步就上到了二楼,直接拉开了林寒玉的卧室门,把从昨晚醉到现在,还没醒酒的人生拉硬拽粗暴地拖进书房。
在前院浇花的林母一转头魂都要吓飞了,三两步跑过去,厮打起来,“孩子休息呢,你这是干啥!”
有些话林父和她解释不了,于是被迫手上拉着一个,胳膊上挂着一个,三个人一起进了书房。
林寒玉被折腾了好半天,宿醉的酒醒了大半,他一脸懵的抬起头,看着书房里的三堂会审,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
“爸妈,刘叔、王叔你们这是?”
林父一拍桌面,结实的木桌发出不小声音,“你和革委会的勾当,我劝你老实交代!”
林寒玉没搞懂情况,试图装傻,“我就是个房管局的小科长,哪能和革委会打上交道?更别提什么勾当……”
林父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平日最讨厌撒谎,听见他的话越发暴怒,“怎么,难道是要把你的工作档案全调过去,我们才配知道?”
“你看你说的话,就不能是革委会领导赏识小玉,求贤若渴把他招去的?”林母没搞清情况,但会和稀泥。
“呵,”林父唇边泻出轻笑,就林寒玉这数学考不到40分,上班以来每月都要给房管局搞出点头疼从上到下都头疼的蠢事,蠢没边了才有人求贤若渴。那不就是他们早早勾结住了!
林寒玉这个当事人反倒被一连串的消息给砸懵了,不是,谁能来告诉他,这些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和革委会有联系的,还有调工作档案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这也在他的计划里,但绝不是在现在。
林寒玉心虚又困惑,他的表情逃不过时刻关注着他的林父。
……
餐桌上的早午饭也进行到了最后,江甜果慢条斯理地把最后一口粥装进肚子,越过万分关注书房动静的林家大嫂,在一片嘈乱却听不清的声响里回了房间。
林寒松留在楼下,心情愉悦的收拾完餐桌才离开。
吃过饭,江甜果心安理得地拿出了糖葫芦,她的腮帮微微鼓起,糖衣在齿间发出细微的碎裂声,与山楂的酸味在舌尖融合。
“这家的糖葫芦好吃!”
她把胳膊举高了些,林寒松就着她的手,也咬下来一颗。
楼下纷纷扰扰,又与他们吃糖葫芦的,有何关系呢?
林寒松下楼给暖瓶装热水时,被一个人拦住了,是林母。
“今天的事是你做的。”她说出的不是问句,而是毫无疑问的肯定。
“和我有什么关系?”林寒松歪了歪头,表情单纯,眼神幽深。
正常人难道不应该先问发生的什么事吗?林母越发肯定有林寒松的手笔了。她下意识皱紧了眉头,只觉得眼前的儿子越发陌生。不是六岁时的乖孩子,更不是十六岁时咬人的小兽。
他更聪明,更有心计了,林母嘴唇微动,吐出六个字:“我对你很失望。”
六字真言,对所有彼此有感情的生物来说,都杀伤力巨大。她说出口后,在等待着小儿子痛苦和忏悔,然而想象的画面都没有发生。
林寒松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说,“知道了,这句话同样送给你,还有他。”
他指了指不知道何时出现的林父,转身走上楼梯。
十六岁的林寒松,没有听过这句失望,但那时的他渴望亲情,简单的刺激就足够让他痛苦。二十六岁的林寒松,听到了这句失望,心情毫无波动,甚至有点想笑。
明天中午的火车,这会儿就该收拾行李了。除了收拾行李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把林寒松的小卧室收拾干净。
这个收拾干净,就是字面意义上的。林寒松在这间卧室的生活痕迹不多,主要是一些读书时的课本连环画,都被妥善收在了几个带锁的箱子里。
想要全部带回临城,明显不现实,而不带走的话,想想革委会的手段,有些东西落在他们手里,和文字狱是同样效果,必须抓紧时间处理了。
他和江甜果这一下午就像勤劳的小蜜蜂,避着人把全市大大小小的废品回收处跑了半数,把箱子里不重要的书都处理了。
至于其他的,林寒松和江甜果第二天向动身前告别时,所有人都黑着一张脸,竟然一时间也排不出顺序,谁的脸色更难看一些。
这样的画面显然让人心情更好了,他们脚步轻快地上了车厢,踏上南下的火车。
林寒松是军人,探亲假长些,回城的日子定的也巧,刚好错过开工高峰,江甜果难得坐了一次不挤的火车。
来时堆在轨道上的重重积雪已经化的差不多了,她视线从外收回,“不知道临城雪大不大?地里的菜不会冻死了吧。”
虽说瑞雪兆丰年,但对不耐寒的苗苗来说,想熬过去可不容易。走之前林寒松转移了两颗西红柿苗进花盆,还不知道其他菜会咋样。这可是他们一粒一粒撒的种子,施的肥才长出来的小苗啊。
林寒松拍了拍她的肩膀,“没冻死就救,冻死了就重新栽,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说得也对,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回去的火车走得异常顺利,久违地躺回自家大床上,江甜果舒服地发出一声喟叹,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还是家里舒服。
吃饱喝足,火车上又睡多了,那就该饱暖思x欲,江甜果不动声色的往男人怀里一钻,他们在黑暗里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神里看到了相同的欲望。
于是就这么顺理成章起来。
除了,有个地方不太对劲,俩人都旷了太久,干柴烈火,一动情就忘了安全套。还是最后时刻,林寒松悬崖勒马,弄在了外面。
江甜果最后是迷迷糊糊睡过去的,第二天懒懒地醒来时,林寒松还在身旁。
他们从首都离开的早,所以还有假期。
“起来吃饭吗?”
略带凉意的指尖摸了过来,江甜果困困的往被子里躲了躲,“不想吃,再睡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