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了他们不信,那有啥办法!”江宝花心里也生出了愤懑,知道江甜果被抓走的消息,她在家乐了好久,重生回来的最大干扰因素没了。她心里放下了一块大石头,却没想到才三天,人就全须全尾的被放出来了。
怎么又让她躲过去了。
江甜果忍不住后悔,早知道赵继红花二百让她写举报材料的时候。
她就认真点了,江宝花开始想让江父来写,谁想到这人被批斗吓破了胆,生怕惹火上身,说什么都不动笔。
没办法她只能自己来,但又没胆子实名,写好后,拐了一圈子,信先寄回老家,又从老家寄来。写的也是啰啰嗦嗦,找不出什么重点实锤。
早知道,早知道……
早知道她也找不出来实锤……
但对着赵继红,肯定不能这么说,江宝花含含糊糊,“肯定是政治部的人被她蒙蔽,让她糊弄过去了。但她男人跑不了,她家完蛋也是早晚的事。”
“废物!”赵继红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江宝花鼻子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收钱办事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江宝花低着头,好歹也是体面人,啥时候被这么劈头盖脸的骂过,她心里又急又气,却又不敢顶撞赵继红。咬了咬牙,低声说道:“她就是暂时被放出来了,能抓一次,肯定还能有第二次。再说了,她男人还没回来,真正的大戏还没开场,让她得意一会又怎么样。”
“现在优势在您,只要您想,捏死这一家不是随手的事。”
赵继红眯了眯眼睛,已经得意起来,“你懂什么?滚吧,蠢东西别让我再见到你。”
第87章 林寒松
这一头, 钱改凤紧紧拽着刘大夫医药箱的带子,火急火燎地冲进江家。陈阿婆正往搪瓷盆里拧着第三遍热毛巾,蒸汽氤氲间, 皱纹密布的手背烫得发红。
屋内, 三双眼睛如探照灯般,齐齐聚焦在搭在腕间的三根手指上。江甜果半搭在褪色的脉枕上,望着老大夫的眉头越拧越紧, 只觉喉头发紧, 艰难地开口:“刘大夫,您照实说。”
“胎象还算稳当, 倒是你这身子……”刘大夫指腹下压着细若的脉,都是一个家属院的, 江家的情况他多少有所耳闻,“气血两虚不说, 肝气郁结的脉象很严重。我给你开幅安胎的方子, 但心病终归还得心药医。”
这话一出,三个人同时松了一口气。刘大夫又给开了些药, 考虑到他们的情况,开的都是最为常见、易得的中药。
“这下放心了, 能好好休息了吧?”
江甜果被钱改凤轻轻拉进了屋, 按在床上,不容拒绝地强制她进入睡眠。
她的身体确实已经到了极限, 跌进被褥时,枕间还残留着晒过的皂角香。紧绷的神经一松, 黑暗便如潮水漫上来。
这一觉睡得极久,陈阿婆轻轻推门进来好几次,看着她疲惫的面容, 满心都是心疼,实在不忍心叫醒她。后来钱改凤来了,更是不敢出声惊扰。
再睁眼时,日头正好悬在褪色的窗花中央,阳光透过窗户,洒下斑驳的光影。床畔矮凳上,钱改凤膝头摊着未纳完的鞋底,陈阿婆端着汤碗的手猛地一抖,几滴药汁溅落在蓝布围裙上。
江甜果一起床,便对上两张神色极为不自然的脸。“出事了?”她支起身,目光如锥。
钱改凤的鞋底针戳歪了半寸,“陈阿婆要做剁椒鱼……咋,嫌弃我来蹭饭啦?那我马上就走。”
“说实话。”
两个年长者对视的刹那,江甜果揪住被角,又重复了一遍:“到底出什么事了?”
听见钱改凤低声道:“小林任务结束了。”
不是“回来”,是“结束”。江甜果喉间泛起血腥气,“政治部扣人了?”
“是。”钱改凤回答得有些苦涩,她心里明白,果然瞒不过江甜果,“你千万别激动,先平复好心情。”生怕再给她刺激出个好歹。
“没事,我现在还好。”或许是因为这件事本就在意料之中,江甜果反倒出奇地平静,“许哥那头有信吗?关几天了?还有没有别的消息?”
“严师长的警卫递的话……”其他的回答,摇头。摇头。还是摇头。
“你别着急,小林的为人做派,家属院上上下下都有目共睹,肯定能逢凶化吉。”
江甜果撑着额头,胡乱应了一声,可心里却不像她表现得那么乐观。
午饭是陈阿婆做的剁椒鱼,钱改凤送来的一条鲜活小鱼,处理得干干净净,上面撒满紫苏和剁椒,最后淋上少许热油。
虽然菜式不如平时丰富,但这新奇的吃法,倒也别有一番独特的风味。
江甜果吃了少半碗饭,又捏着鼻子灌下一大碗中药,喉间翻涌的苦涩压下眼底的热意。不知道是不是大夫在药里加了安眠成分,每次喝完,她都困得昏昏欲睡。
——
另一边,隔着三道岗哨的审讯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钨丝灯管在斑驳的水泥墙上投下扭曲的黑影。林寒松腕间的铐链轻轻擦过审讯椅扶手,在死寂中荡开细碎的回响。
说是询问室,其实和江甜果待过的地方并无太大差异。
地方变了,基本的陈设却相差无几。只不过如今地位翻转,命运像是开了个残酷的玩笑,曾经作为审讯者,让特务们闻风丧胆的人,如今却沦为阶下囚。
——他微微正了正身子,试图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些。
乔主任从外走进来,脸上带着冷笑:“别白费力气了,到了这儿你只需要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那总得给个关押我的理由吧。”林寒松直视着他的眼睛,目光坚定。
“理由啊?”乔主任笑容更深了,他奈何不了江甜果,难道还奈何不了她男人,“你亲哥向组织递交了举报材料,举报你的父母有□□思想和小资产阶级作风。你,也脱不了干系!”
“我是军人。”林寒松喉结在绷紧的颈线上滚了滚。
“我当然知道你是军人,要不然今天你见到的就是革委会,而不是还能让你好好说话的政治部。”
“我知道你很有本事,智力和武力都不俗,所以那些普通的审讯手段,我也懒得用,咱们就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好好享受吧。”
他说完,走出门的一瞬间,审讯室里突然灯光大亮,林寒松的左右太阳穴旁,亮着两个高瓦数的灯泡,炽热的光线如利刃般刺向他。
过于近的距离,让他能切实感受到灯泡散发的滚烫温度和刺眼亮度,他不自在地往后一仰,却因为被束缚得太紧,连一丝挣扎的空间都显得无比珍贵。
“主任,这个灯泡开多久?”外头的下属拿不定主意,毕竟这玩意每个人身体承受能力都不一样,一个不小心,人瞎了、死了都有可能。
“晕了再说。”乔主任的影子被拉成细长的绞索,他掸掸袖口并不存在的灰,“这次谁再敢放水……”
尾音悬在头顶,下属心虚地应下,原来主任知道他们悄悄动的小动作啊……不过这回他们俩就是想放水也没办法。
灯泡功率不小,强光在视网膜烙下黑洞。林寒松数着心跳计算时间,直到第三十七分钟,黑暗终于仁慈地吞没知觉。
乔主任正好回来,见状,让手下接了盆凉水,直接毫不留情地泼了过去。
林寒松昏沉了好久才勉强睁开了眼,眼神中满是疲惫与愤懑。
“怎么样,现在脑子清醒了?我们能谈谈了吗?”
“我没做过,不属实的事,我一句都不会承认!”林寒松喘着粗气,眼里燃烧着浇不灭的火焰。
“有骨气,我倒要看看你能坚持多久。”
太阳穴旁的两个灯泡再次亮了起来,反复几次之后,林寒松坚持的时间越来越短,直到坚持不住,彻底昏死过去。
“主任,现在咋办?”下属小心翼翼地问道。
咋办?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证明很难从身体痛苦方面击倒他,那就只能从别的方面发力。乔主任得好好想想,如何才能从精神方面打击到他。
与此同时,江甜果在家中焦急地等待着消息,自己被关在询问室里的时间难捱,但那时候她起码不慌张。
但现在,江甜果是真的又惊又怕,怕等不来消息,又怕等来的是坏消息。直到晚上,钱改凤火急火燎地赶来,急促地敲响了门。
“你许哥刚下班回来,跟我说这回事儿不小!不光是小林家那份举报材料,这次任务也被人抓住把柄举报上去了!”钱改凤气喘吁吁地说道。
江甜果心中一紧,还想再追问些细节,可钱改凤也是一问三不知,看来只能寄希望于严师长的消息了。
第二天,警卫员终于带来了确切消息,是一张薄薄的纸条,她连忙把内容记在心里,然后立刻销毁。
林寒松是再一次被水泼醒的,乔主任站在他面前,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容。
“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喜欢采用暴力手段。”他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你确实是块硬骨头,打你我还嫌硌了手。”
林寒松没有回应,只是微微抬起头,对着他露出了一抹极淡的微笑,转瞬即逝,仿佛在无声地嘲讽。
乔主任脸上的笑意也神奇的扩大了几分,他慢悠悠地踱步到林寒松面前,俯下身说道:“所以,为了让我们之间的沟通能顺畅些,我特意把你的爱人也请来了。”
话音未落,安静的审讯室内骤然响起了一阵锁链的挣扎声。林寒松的瞳孔猛然收缩,目眦欲裂:“你敢?”
“年轻人,不要这么激动。”乔主任戏谑的说,“你放心,我们做事都是按照规章程序来的。你爱人现在只是怀疑对象,所以被暂拘在政治部。目前还不能让你们夫妻团聚,我也很遗憾。”
林寒松的呼吸变得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声音中带着压抑的怒火:“你敢动她试试?”
“你看,我刚刚都说了,我们程序绝对正当。”乔主任故作无辜地耸了耸肩,“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会对一个可怜的孕妇下手?而且,我们作为政治部,担负的责任就是要引导人走向正确的道路。所以,麻烦不要再用错误的思想来揣测我们。”
“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为了不让她的暂留生活过得太过无趣,我们提供了充足的稿纸和墨水。她是数学老师,对吧?那就可以演算、解题。当然,如果情绪到位的话,也可以写一些自白、举报材料。”
乔主任自大地演绎着精心编写的戏份,过于沉浸其中,他丝毫没有注意到,林寒松脸上的神色已经从最初的焦急逐渐平复下来,甚至仔细辨认,还能看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嘲弄。
“举报立功的机会只有一次,不知道你们夫妻俩谁能拔得头筹呢?”
他等待着回答,而对方平淡地看了他一眼,“放她走,我写。”
乔主任愣了一下,不知道是满意还是失望的心情,挥手示意手下递上一沓稿纸和一支特制的笔。那笔的外壳又粗又厚,笔尖只露出一点点,显然是为了防止任何可能的“突发情况”。
“可以,那我晚上来迎接咱们林副团长的大作?”乔主任答应的干脆。
“一下午不够。”林寒松语气不容置疑,“最迟要两天。”
“两天?你一本自传都能憋出来了吧!”
林寒松居然和他开玩笑:“你需要那种一下午就能赶工出来、千篇一律的举报材料?就不想知道我的心路历程?”
乔主任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好,那就两天,我倒要看看,你能写出什么花样来。”
第88章 冤家路窄
食堂一如既往地正常营业。清晨, 钱改凤神色匆匆地赶来,瞧了一眼江甜果的状况,便急忙赶去上班。江甜果静静地烧完纸条, 有条不紊地吃完早饭, 换好衣服,准备出门。
陈阿婆满脸担忧,关切地问道:“外面乱哄哄的,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要不我陪你一起吧。”
“没事的……”江甜果推开门的手瞬间停顿了一下, 旋即转过身,轻言细语道, “我就是放心不下,打算去公社找那位老中医再看看。中午不用等我吃饭, 一个人也别凑合。”
“那你路上小心,晚上可早点回来。”陈阿婆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赶忙叮嘱。
江甜果的肚子日益隆起, 行动愈发不便。回想起上次坐船时,那一阵接一阵的孕吐, 难受得她几乎虚脱,她实在不愿再经历那种折磨, 于是决定乘坐班车出行。为了不让陈阿婆担忧, 她只好撒了个谎,说要去公社, 可实际上,她的目的地是城里。
由于部队近来风波不断, 往日里人头攒动、热闹喧嚣的班车,此刻格外冷清。车上除了司机,稀稀拉拉地坐着四五个人。江甜果对其中一些人有印象, 另一些仅仅是脸熟,大家都心事重重,沉浸在各自的思绪里,全然没有寒暄的兴致,只是沉默地坐在座位上。
班车一路颠簸,许久之后才抵达终点站。江甜果脸色惨白,毫无血色,全程强撑着。下车时,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身后一同上车的女人眼疾手快,赶忙扶了她一把。江甜果还没来得及道谢,那女人便匆匆离去,只留给她一个匆忙的背影。
她深吸一口气,在心底细细梳理着那张被烧掉的纸条上的内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神瞬间坚定起来,挺直腰杆,朝着市政府办公楼走去。
“您好,我找办公室的李秘书,麻烦您帮忙传个话,就说我是从部队来的。”江甜果礼貌地掏出烟盒,递了一根烟给门卫,眼神诚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