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陆宅除了让他们住得干净,连衣服也准备了好几套给他们换洗。九郎君说,希望能看到他们干干净净像个人样。
像个人样……多稀奇的话啊。
还有给他们吃得饭食,也绝不是糊弄了事,甚至完全找不到臭味食物。在其他家,等级分明,主家分了最好的食物,管家分了次等的食物,什么二等三等的仆从就继续往下分,分到最后不够分了怎么办,自然是让人吃发臭发霉的东西,省钱,省下来的钱给管家贪了。
大家宅子当然不会留有发霉的食物,但可以去外面买嘛。
最重要的是,九郎君对他们十分客气!
天爷,他们从来没有被人那么和颜悦色过!
天爷,九郎君要喝茶居然还会说“劳烦你给我倒杯茶水”,倒完后还会说“谢谢”?!
天爷!九郎君那样的人物,居然会对他们说谢谢?!
天爷!……天爷!
实在说不出话来的仆从,只能在心里不停地念天爷。
只有在一种时候,九郎君不会和他们客气。那就是有客人在的时候。因为九郎君会觉得这么做容易让客人尴尬。
但不管怎么样,九郎君竟然会专门向他们解释,说是怕他们胡思乱想,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才不道谢的。
天爷,怎么会有这样的主家……陆安陆九思,实在是真君子啊。
*
陆寰也这么觉得。
他九哥就是太君子了,他就没见过哪个世家子弟会对仆从这么和善的。他真怕这些人欺负他九哥好说话——所以,九哥好说话,他就要不好说话,这样仆从才能一边记九哥的好,一边不会蹬鼻子上脸。
陆寰继续眼高于顶地走着,先去洗个澡去掉身上的臭味,再去吃个早餐,然后才来到做石炭球的地方。
九哥要求他们将石炭捣成石炭末,加入黄土,用水混合,制成石炭球。
这不是什么需要技术含量的工作,但依旧需要实验,因为黄土和石炭末不能随便放,也得按比例放。如果黄土的量过多,石炭球就会烧不起来,如果黄土的量过少,石炭球就会很脆,难以成形。
依旧是从一比二到九比一这么试。
陆寰到的时候,有仆从放下手里的黄土和石炭末,专门跑过来开门迎接:“见过大管家!”
然后所有人都站起来,小跑过来行礼。
陆寰淡淡地嗯了一声,有人搬了凳子过来,他便坐上去,盯着这些人问:“有合适的石炭球烧出来吗?”
仆从们低声道:“还没有。大管家,是不是……”
陆寰知道他们要说什么,他只是接着说:“你们觉得,你们比九郎君聪明吗?”
“九郎君是多么智慧超群的一个人,他说能成石炭球就一定能成石炭球,若是不成,定然是你们没发现黄土和石炭末放的数量有问题。”
“而且,你们或许不知道九郎君要做什么,以为他只是在瞎玩。但九郎君曾经被流放过,受过冻,便也能看到天下百姓比他受的冷冻更多,也不能时时吃汤,吃热饭热菜,他于心不忍,这才想到自己曾见过有人将石炭团成球,放进炉里燃烧,竟然能比薪更热,呛人的烟也少了,而且和了黄土的石炭球,定然比烧一整块石炭还要更便宜,百姓就能不用节省着生火了。”
“这是一件利天下的大事,是以,我们能参与进这件事中,为九郎君效力,实在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福气。”
“我的话就放在这里,咱们先礼后兵,九郎君已经将你们的月钱提过了,你们若不用心做这件事,坏了九郎君的事儿,那就是良心被狗吃了,我也不会对你们做些什么,只是结了你们的月钱,将你们逐出府去罢了。”
“但你们扪心自问,还有谁家能像九郎君那般待你们好?九郎君想要为天下苍生做些事情,你们该不该帮他?”
这一番话说得一众仆从心潮澎湃,脸上不免有点红,声音也整齐了,响亮了:“该的!该帮九郎君!”
陆寰又换了一副笑脸:“如此便好。那就去做事吧。既然黄土和石炭末的份量无法再细分了,你们好好想想,是不是还有其他缘由,谁能想出来,我便赏谁十贯钱。”
仆从们急忙行礼称是,然后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座位上继续研究石炭球。
要不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呢,有人仔细观察后发现带回来的黄土没有筛过,里面有沙子。将沙子筛去后,再和石炭末以及清水搅拌,捏成球后,拿去炉子里烧,便烧成了。
第155章
“成了成了!”
一群人围着那个炉子, 兴奋地大呼小叫,像是过了年一样。
他们眼巴巴地盯着烧起来的石炭球,看着炉子上面的瓦罐, 还有瓦罐里不一会儿就开始冒泡的水。
“烧起来了!真的烧起来了!天爷!”
所有人都激动得不能自已,围着炉子走来走去,互相拥抱,互相谈论, 互相夸奖。
“我就说黄土和石炭末应该是一四分, 怎么样!现在信了吧!”
“确实确实!还好有你坚持!”
“我就是怎么一直成功不了,明明该试的成分都试了,原来是黄土里面有沙子!”
“丑儿,多亏了你发现了这件事, 不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成功!”
陆寰直接兑现了承诺,又叮嘱人按照这个比例还有黄土的质量, 多做几十个石炭球, 等着九郎君省试回来检验。
人前, 陆寰板着一张脸, 十分严肃可靠,人后,他想着九哥回来听到这个消息一定会特别高兴, 便嘿嘿地笑了几声, 自己也高兴了起来。
石炭球的事情了结了, 也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陆寰只给陆安做饭,其他人通常来讲, 是没有这个殊荣的——当然, 皇帝除外。只是皇帝基本不会在陆安不在家的时候过来,哪怕陆寰做菜的手艺已是驰誉王侯将相之间了。
于是, 在省试的这几天里,陆寰都是出门吃的午饭,大酒楼吃不起,去小摊贩那里炒两个菜还吃不起吗。
用完了午饭,陆寰又回到宅子里,开始四处巡视。
“那人!”陆寰是从来不记这些人的名字的,都是那人那人的叫:“你过来!”
被叫到的仆从便兢兢战战地行过来,看着地面说:“大管家有什么事吩咐?”
陆寰目光锐利:“你这脖子根这里怎么回事!怎么红肿了!莫非是有疾病?”
“小底……小底不知……”
“为什么不去看大夫?我记得九郎君说了,有病就得看大夫,手里无钱可以寻账房支借,不收利息。为何不借?你若将病传染给他人,尤其传染给九郎君怎么办!”
“我……这……”
“说!”
“小底……”仆从满脸都是惊慌的神色,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承认自己借了钱,但是拿去赌了。
陆寰立刻就拉下了脸,冷声道:“九郎君不喜人赌博,既然这样,那便拿上月钱走人吧。账房会从中扣掉你借的钱,若是不够,便会寻人上门要账。”
那仆从当即给陆寰下跪,磕头,求陆寰不要赶他走。
陆寰这时便很耐心地说话了,他说得很慢,到了一种慢条斯理的地步:“这个嘛,不成的,当初雇人进来时便说好了,不许赌博,患病了就得治,你一下子犯了两条,我不可能留你,不然这整个陆家就没法管了。”
“可……可九郎君那么心善……”
“九郎君心善,我不心善。好啦,你别让我找人把你拖走丢出去,若是这样,你往后就难找主家了。”
那仆从没法子,只能回房收拾东西,再去账房结算月钱,最后惨白着脸离开了陆宅。
陆寰继续慢吞吞地巡视宅子,事无巨细问个不休,宅子里偶尔会跳进来一些野猫,陆寰也不去驱赶,有的野猫学了仆从的作揖,也站立起来向着陆寰作揖,陆寰便也正正经经地回了个礼,然后叫人去街上买猫食,给野猫加餐。
高天上,乌云越来越黑,瞧着好像要下雨了,陆寰便去陆安的书房和卧室那边晃一圈——自然是不敢随意进去的,只是看看门窗有没有关紧,若是忘了关了就从外面锁上。
转了一圈后,便到门房那里,取了今日份请柬,先看了一圈,然后排布好——高官的请柬是要等九哥回来,专门提一嘴的。中低官员的请柬可以先放着,等九哥问起来了再告诉他。但不论如何,不管去不去,礼物都要先备好,放在库房中,方便随时取用。
这都是管家的职责。
陆寰做这些事已经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随后便是看着时间,准时驾马车到贡院门口接考完今日份试题的陆安,并且马车里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饮品和糕点。都是陆安常吃的口味。
——这就是陆寰朴实无华的管家生涯。
*
陆安很快就考完了这几天的省试。而考试结果要等个一个月左右才能知道。不论如何,只要省试上榜,最大的难关便是已经过去了,因为殿试不论你考成什么样,都能有官做,都不会落榜。
原因很地狱。在许久之前,殿试也会有落榜学子,但自从一次,有位学子落榜后一怒之下投奔西夏,反过来攻打大薪,让大薪吃了很大的亏,从那以后殿试就没有落榜的选项了。
在静静等待省试榜单出来的一个月里,发生了两件事,一件是陆安的私事,那就是经过四十天的测试,鸡粪肥终于沤制出来了。
是最简单且农人能够使用的方法,陆安把法子抄录下来,让人送去房州给那的陆寅陆二郎和陆宇陆十一郎,先用她庄子里的田地试一试这鸡粪肥好不好用。
和佃户谈好了,如果不好用,减产了,那损失算陆安的,她会赔粮食给佃户,若是没有减产,就按原来的租子算。如此,佃户自然无有不愿。
陆宇按照信里的方法收集鸡粪——正好房州人因着陆安的《西游记》,几乎家家户户都养了鸡,很容易收集足够的鸡粪。再花四十天时间沤好肥料,在种植粮食前撒施并覆土。
房州百姓受过陆安恩惠,听到九郎君要尝试鸡粪肥,都是过来劝——
“十一郎君,这粪肥没用的,我试过了,当时几十亩地的苗全毁了!只能卖田,成为佃户才让日子继续过下去。”
“真的,十一郎君,我不骗你。”
“九郎君再多的钱也不能这般糟蹋啊!”
“如今春耕虽快过半了,但我们来帮忙,还可以把田地重新翻一遍再播种。还来得及!”
“粪肥这种事,真的是吃力不讨好。”
陆宇知道这些人都是好心,他们心里都记着九哥的恩,但陆宇更打心眼里相信陆安,便一一拒绝了这些百姓,继续指挥佃户撒施粪肥以及沤肥。
——等后续庄稼进入新的生长时期,他们还得追肥呢。
“我相信九哥。”陆宇这么对陆寅说,他一点也不焦急:“等我严格按照九哥说的法子施肥和追肥,到秋收时候,他们看亩产就知道九哥的厉害了。”
陆寅一声不吭,他现在越来越沉默寡言了,只是时不时检查田里的筒车,避免器具损坏。
陆宇犹豫过后,还是选择继续和陆寅聊天:“对了,你知不知道汴京那边出大事了,官家一改前态,开始节俭度日,身上的龙袍都带上补丁了。现在大薪竟然如此之艰难了么。”
陆寅发出了轻轻的一声“哦”,继续检查筒车。
陆宇说明汴京的情况后,对陆寅说:“事态如此紧急,我有些担心九哥,汴京那个地方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地界。”
陆寅蹲在地上,检查完筒车底部,确定没事后,又站起来,过程中不紧不慢地说:“不必担心,官家做戏呢,他是在威逼大臣借钱与他,这事和九郎没有关系,妨碍不到九郎。”
陆宇陷入茫然之中:“二哥你怎么知道是演戏?”
陆寅怔了一下,有些困惑地眨眨眼:“不是很明显?这天下局势哪就难到让官家穿缝补丁的龙袍了?”
柴稷确实做得很明显了。
他就是故意的。
毕竟他一开始只想把行宫租出去,但文官死活不让,说这样有失体统。
那行,你们不给我赚钱,我穷,我继续削减开支,龙袍破了也别换新的了,太奢侈了,还是直接打补丁吧。然后我都这么穷了,你们这些大臣不意思意思,借点钱给我补龙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