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虯心中暗叹,也难怪四皇子生气,他本就是嫉恶如仇的性子,只是因为处境勉强压制而已。旁人不把百姓当人看也就罢了,偏偏这人是太子,的确令人难以接受。
他道:“殿下不用动气,太子如此肆意妄为,迟早都要自绝后路。”
“可是父皇知道后只是骂了他一顿,并没有任何实质性处罚。”
四皇子对这点更加不满,皇帝即便偏爱太子,难道也不考虑朝廷吗?太子犯错,皇帝包庇,长此以往,朝廷威信何在?百姓信任何在?
薛虯却摇摇头:“依下臣愚见,皇上未必是在包庇太子。”
见四皇子面露疑惑,他问:“上次决堤一案,皇上怎么罚太子的?”
是的,差点置四皇子于死地的江南决堤岸与太子有关,实乃他纵容手下人贪赃枉法,导致河堤脆弱不堪,承受不住涨水时的压力所致。
此事涉及四皇子,指证太子的关键性证据就是他交上去的,他记得十分清楚,毫不犹豫道:“涉案相关人员,严重的抄家灭族,不严重的罚没家产,因为此事不宜声张,并没有明面上训斥太子,但父皇另外寻借口下旨斥责,令他罚跪三日、禁足一月。除此之外,太子的许多亲信被调离重要岗位,使他的势力大减。”
说到这里,他看了薛虯一眼。被调离的人里就包括王子腾,他和贾家投靠的正是太子。
薛虯:“殿下认为这样的处罚重吗?”
比起江南死去的百姓自然不算重,但基于现实情况,已经算比较严重的处罚了。
薛虯又问:“殿下认为,此案与江南决堤案哪个更严重?”
从后果来说自然是江南决堤案更严重,但是从性质的恶劣程度来说都是一样的,从影响来说,知道江南决堤案与太子有关的人很少,但此案乃太子所为却人尽皆知,影响更大一些,综合下来应该差不多。
薛虯便问:“倘若皇上爱护太子,为什么上次重罚,这次却只是轻轻揭过呢?”
四皇子若有所思。
是啊,这不合理!倘若皇帝果真维护太子,这次更该重罚,以消减天下人对太子的不满才对。可是他没有这么做,反而轻轻放过了,这能是什么缘故?
表达对太子的看重,或者……
装作对太子看重?
四皇子“唰”一下站起来,心脏“砰砰”跳个不停,只觉得有一片迷雾被缓缓拨开。
一直以来,太子都是压在所有人面前的一座高山。皇后嫡子、且是长子,生来便是太子,又得到了皇帝作为父亲的绝大部分偏爱,上天仿佛将所有幸运都归之于一人。哪怕他才干并不出众,品行也有很大瑕疵,依旧将太子之位坐得稳稳当当,叫其他人既不满又绝望,四皇子也是如此。
但现在他看到了希望——搬开那座高山的希望!
倘若皇帝果真已经厌弃太子,表面上包庇他,实则是麻痹他,等抓住更多把柄时再顺理成章将其废除,那是不是说他可以顺水推舟,加快这个进度?
他手上可有不少太子及他手下作奸犯科的证据!
薛虯看出他的想法,连忙阻止:“不可!皇上对太子失望可能是真的,想要废黜他也可能是真的。但是数十年的父子情分不可能一朝尽断,皇上对太子必定还有感情。现在他为了大局废除太子,事后必定伤心难受,届时谁在其中推波助澜,都会被皇上认为是害他儿子的帮凶,且觊觎他的皇帝宝座,只怕要被狠狠记上一笔了。”
这就是一个连环计,若只能看到第一层,傻乎乎地参与进去,那就跳进皇帝的陷阱了。
四皇子后背满是冷汗,后怕不已:“你说得对,此事既与我们无关,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薛虯颔首。
四皇子沉吟道:“你提出的那个轮种法很好,户部打算今年冬天试一试,已经种上了,我要时刻关注那边的情况,少不得时不时去庄子上住几日,户部的事你得留心些,有事就让人给我传消息。”
薛虯应了。
这样也好,此事之后,京城肯定不会太平。四皇子躲出去清净些,远离京都的纷纷扰扰,免得不小心卷入其中。
研究轮种法也是个很好的理由,一来给百姓办点实事是四皇子的追求,二来不管有没有成果,只要他踏踏实实在做,落在皇帝眼里都是好处。
此事议定,薛虯想起自己的来意,把卖玻璃器皿的钱给四皇子,说来也巧,这里头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太子手下的家族。
四皇子沉吟片刻,扬声叫来齐忠。
齐忠:“殿下有什么吩咐?”
四皇子把装着票据的匣子给他,说道:“把这些钱捐给江南决堤案的受灾百姓吧。”
虽然已经过去一年多,但当日受灾的百姓不少,有一些受影响比较小,已经恢复了正常生活,但也有些受灾严重的,家里的房子、金银、家当都被冲走了,田地也被泡得不成样子,即便有朝廷救助,他们的日子也过得辛苦,将这些钱用在他们身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这……”齐忠看着票据上的数字,犹豫地看看四皇子,又看看薛虯。
薛虯对他微微颔首,让他只管按四皇子的吩咐做,又道:“此事不宜声张,别叫其他人知道了。”
四皇子也表示认同,他现在力求低调,的确不宜张扬。好在他本意只是帮百姓做点事情,并非求名利。
薛虯想的却是,现在不让人知道,未必永远不让人知道。等到好的时机再爆出此事,四皇子不慕名利一心为民的人设立住,或许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事情说完,薛虯便与四皇子告辞,从书房出来,却见一个裹成圆球的小身影在院子里玩儿。
薛虯拱手行了个礼,问:“小殿下怎么不进去?”
团哥儿扭过头,露出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双眼睛在外面的脸蛋。他一笑,眼睛便弯成了月牙,甜甜道:“薛哥哥,我听说你来了,特意来找你玩哒!”
薛虯:“小殿下要与臣玩什么?”
团哥儿毫不犹豫道:“薛哥哥给我讲故事!”
薛虯想了想,说:“那臣给小殿下讲个完璧归赵的故事可以吗?”
团哥儿眨巴着大眼睛点头。
薛虯抱着他到石桌边坐下,给他讲起故事来。里头四皇子听着他不疾不徐的声音,问齐忠:“团哥儿很喜欢听薛虯讲故事吗?”
“是,薛大人讲故事极有趣,小殿下很喜欢。”
莫说小殿下,就连他也喜欢呢!薛虯讲书虽然比不上专业说书说相声的,但也极有趣,也难怪小殿下喜欢了。
四皇子若有所思,没有再说什么。
*
却说宝钗逐渐适应了宫里的生活,每日不过陪十一公主上课,宫里对公主
们的教育远不如皇子看重,入学时间晚不说,也没有统一念书的地方,不过在自己院子的前院跟着女先生学一些罢了。
十一公主喜爱读书、尤爱诗画,九皇子特意求了德贵妃,给她指了个学问好的女先生,每日功课也以诗书为主,但这点难度对从小被悉心教养的宝钗来说并不算什么。
除此之外的时间,宝钗大部分都用来读书练字,偶尔也会去御花园逛一逛。不过她会注意时辰,尽量避开皇帝和嫔妃出入的时候,免得闹出什么事端。
今日下了课,宝钗便与十一公主说了一声,带着小丫鬟去御花园,打算剪些花朵回来插瓶。正在认真挑选花卉,便听到一道温柔悦耳的声音:“是金陵薛家的姑娘吗?”
宝钗闻声回头,便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她穿着一身女史衣裳,头发挽成简单的髻,相貌秀美、唇角带笑,看上去温柔沉静。
宝钗便猜到此人是谁了,她也露出标准微笑:“你是贾家大姐姐吧?”
“是我!”元春的笑一下子真诚了许多,还要来拉宝钗的手,被宝钗避开了,歉然道,“方才在剪花儿,手上不干净,免得弄脏了贾大姐姐。”
元春蹙了蹙眉:“是十一公主叫你做这些的?”
“十一公主没有吩咐,是我闲来无事,自己想剪着玩儿罢了。”
“那也罢了。”元春松了口气的样子,说道,“早知道妹妹入宫了,只是一直不得空来见你,今儿见到妹妹,妹妹若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告诉我。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在宫里这么多年,多少认识几个人,能帮妹妹的时候绝不会坐视不管!”
宝钗:“大姐姐对我一番心意,我实在不敢承受。”
“我们两家乃多年故交,如今宫里又只得我们两个,自然要互相帮助才好。”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宝钗便告辞离开了。人一走远,抱琴便不忿地嘟囔:“不就是公主伴读吗?有什么可得意的!”
元春瞥她一眼:“别胡说。”
抱琴撇撇嘴:“奴婢就是不明白,薛姑娘只是被选上了公主伴读,前途如何还未可知,她家又不是什么高贵门第,姑娘何必一定要与她交好?”
“你知道什么?”元春叹了一声。
她也是入宫之后见得多了才慢慢知道,贾家看似鲜花着锦,实则已经被排挤出权利中心。若说薛家门第低,可他们家好歹有个薛虯看起来颇有前途,如今宝钗也成了十一公主的伴读,听说还是九皇子亲自向德贵妃求的。
贾家又有什么?
不过空守着个爵位,还一代不如一代,父亲只是从五品的官员,在这偌大的京城一抓一大把。家里虽然投靠了太子,但不过边缘人物,根本说不上话,况且瞧如今这态势,太子自身都难保,更别提依附于他的贾家了。
而她呢,进宫这么多年还只是女史,当初的青云志已经被磨得不剩多少。
相较之下,薛家便稳当多了。
元春想为家族谋个出路,自然想要拉拢可靠的盟友。
薛家与贾家有亲,从前相处得也不错,只是这一二年有些生疏了。若能通过宝钗弥补一二便再好不过了。
第51章 宝钗休沐
转眼宝钗入宫便有十日了,按照规矩,公主十日一休沐,每次可休息两日,伴读也可以回家休息。
一大早,薛家便派马车去宫门口等着,薛虯见薛母伸长了脖子往外瞧,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劝道:“内宫卯时才会开门,大部分人都是那时候起身,宝钗想必也是如此,再收拾停妥、拜别十一公主,到皇宫门口怎么也得辰时了,皇宫到咱们家还有一段距离,这一时半会儿且到不了呢,母亲不用太着急了。”
“是啊,人没来就是没来,您着急也没用,还是坐下歇着吧。”薛蟠也跟着说。
怎么能不急呢?
宝钗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薛母身边,猛地走了十来天,还是去皇宫那种地方,她这几日真是担惊受怕,吃不好睡不香,人都熬憔悴了。若非薛虯在皇宫安插了人手,又拜托九皇子帮忙,能时时知道宝钗的消息,薛母还不知道得有多担心,如今已经是好些的了。
不过薛虯的话她也听进去了,勉强压制住迫切的心情,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直到日头渐渐高了,外头终于传来略显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是一句清脆的通报:“姑娘回来了!”
薛母“唰”地站起来,快走几步往外迎去,薛虯和薛蟠也忙跟在后头。出得门去,便见外头走来一个端庄温和的女孩儿,脸上挂着淡淡笑意,正是宝钗无疑。
薛母一把把宝钗揽在怀里,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个不住,含着眼泪道:“瘦了!”
这却不是假的,宝钗这些时日的确瘦了一些,原本圆润的脸都尖了起来,叫薛母心疼得不得了。
薛虯也皱起眉毛:“你在宫中吃得不顺心吗?”
“宫中一切都好,御膳房的手艺也无可挑剔,只是我初到宫中,有些不适应罢了。”宝钗说道。
薛母闻言松了一口气,薛虯却有些怀疑。宝钗性子坚韧,最能随遇而安,怎么会因为换了个地方就这般不适应?多半还是在宫里思虑过甚的缘故。
薛母却没想那么多,连忙拉着宝钗进屋:“回来便好,我叫人准备了许多你爱吃的,一会儿多用一些。”
饭菜早就准备着,只等宝钗来了便能摆饭。丫鬟婆子捧着碗盏进进出出,不一会儿便摆了满满一大桌子,大部分都是宝钗素日爱吃的。
薛母一个劲儿给宝钗夹菜,又问起她在宫里的情况,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宝钗一一回答,又道:“我跟着十一公主,自然是不会差的,衣食住行样样精心,并没有什么不适之处。”
薛母:“其他人可好相处?有没有受到什么刁难?”
“十一公主和靳家姑娘都很好说话,我们相处得不错。有舅妈和哥哥准备的人手,还有九皇子照应,没什么人刁难我们,唯有十公主张扬一些,不过我们与她相处不多,倒碍不着什么。”
“那十公主果真十分嚣张不成?”薛母问。
薛蟠也很好奇:“她会打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