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的虫子回地里,有用的虫子攒家里”
虫老看着天边晚霞,转身对着宋锦道:“你是个有用的小丫头,你娘是大有用的大丫头,她肯定能挺过去”
宋锦听着屋里压抑的痛苦声,脸色难看:“我该进去的”
虫老摇头:“进去又有什么用?你在里面她只会更顾忌,行了,走吧”
宋锦:“去哪儿?”
虫老:“你不会以为这就完了吧?”
宋锦紧紧抿嘴:“已经三个时辰了”
虫老嗤笑:“你以为我说的千不存一,是说着玩的?走吧,晚上还需要你守着,月光虫,可是很吸引那些玩意儿的”
宋锦:“什么玩意儿?”
虫老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天空,神秘莫测:“来了就知道了,走吧,去摘星塔”
宋锦紧紧抿嘴,站起身,越过院子,看向那座矗立永安城的高塔,往日张扬消肆消失无踪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天空,平静的神色下,压着满满的肃杀,她轻喃:“是吗?”
不管是什么玩意儿
敢阻止她娘治疗
杀
第95章 金金不怕
前朝皇帝昏庸,倾尽人力物力,大修土建
他在位之时,永安城扩大了一倍
听着是好,但是实质是将永安城内原本的普通百姓赶走,转而将其他地方的商户、仕官门接了过来,形成世家大豪接肘的局面
至于那些个普通百姓的死活,无人在意
荒帝在位的那些年,各种因素交织,死亡人数达到万万余人,可以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各种瘟疫苦疾兴起,大部分尸体甚至活人被囤积烧毁
那段日子,各地哀嚎声彻夜不绝,便是新朝杀掉荒帝,重新建立祭塔,那些焚烧点依旧不息,呜咽声不绝
“岭南之乱平息之后,宋首辅带着上万家百姓的奉名书,请命修筑摘星塔,工期两年,后有请三清观明霄道长等众多道长前往各地焚坑,取万骨烧铸,镇在塔底,最后七次七日做法,洗清冤魂之冤……”
宋锦站在上百米高的塔上,静静看着沉寂中的永安城
今日圆月,月色飘撒,又恰逢宵禁,街道上除了搜寻的士兵巡卫,再无其他多余的人,皎洁的月光化作寒霜,带着凌冽肃厉的气息
摘星塔宏大,一百六十六米的高度,让人站在上面便会被寒意侵袭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建筑,是由宋商起草修筑的
宋锦复杂:“他懂得还真多”
齐铮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旁,从上往下看去,中间雾气渐起,宛如仙境
他道:“宋首辅乃奇才,学富五车,不仅在文政上尤为突出,在建筑水利上更是尤为突出,这一点,应该少不了其父的影响,那改变青郡府的水渠改道,就是出自宋太傅之手”
宋锦幽幽:“他爹娘也在这里?”
齐铮颔首:“在”
宋锦转过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塔尖的位置,塔尖下层层交叠,想藏点什么却是不难,想来便是两人都藏骨之地了
齐铮却道:“非也,那针塔便是由他们尸骨铸成”
宋锦愣了愣,随即低咒:“真是个疯子”
齐铮叹气:“宋大人,做事别具一格,不拘小节,有时又,过于强势,一意孤行,不讲情面,日积月累下来,树敌颇多,流言也就一点点传了出去”
宋锦抿着嘴,看着顶上那骨灰针柱,道:“但是都能实行下来,说明他做的也是对的吧?至少,他做的是你爹想干的事”
在满朝皆反对的情况下,若是当皇帝的也有一点不愿,事情肯定顺不下去
齐铮点头:“父皇和宋大人,像是于微末,又志同道合,很多想法都是相似的,朝臣也知此事,他们说不动父皇,又不敢惹宋大人,只能贬宋大人了”
宋锦环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你说,他还会回去吗?”
齐铮沉默良久,轻轻叹气:“我在父皇的书房中,见过宋大人的悼书”
齐晔和宋商演这么一出大戏,目的已经很明显了,他们就是要借机铲掉那些积压在永安城,盘根错节,又一点点腐败的世家公侯,要让新的寒门上来,彻底去掉前朝的身影
杀害当朝首辅这个名头才够
若人还活着,那这个罪的分量就不足,便是铲掉几个主谋,几个家族休养生息几年,又能转头重来
他们弄这么大阵仗就没有意思了
齐铮看着宋锦抿着的嘴,低声道:“抱歉”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宋锦的心情不是很好,但也只是因为她娘的事,和宋商没有关系,她仰头看着星空,淡淡
“在朝堂上待了二十年,你又如何知道他不是自己想走的?”
若宋商真是贪名贪钱的人,他定然不会想出这个主意。不用细问,宋锦都知道这种诡谲的主意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但是看他的性子,他也不是个会想一辈子困在一个城的人
他现在功成名就,不管是权势还是名利都在最盛的时候,皇上又是一起打拼的人,往后换了人,谁又说得准呢?
他一向是个聪明人啊
只可惜,聪明过了头,也会被自己坑
宋锦靠在边上,看着再往上一层的小阁楼,从她这个角度看上去,除了那华贵的木栏,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隐约听到上面传来的痛苦呻吟声
她娘定然很痛啊
宋锦漆黑的眼眸一暗,转头看向齐铮,问:“开春了,想不想去江南转一圈?”
从这边到江南,他们快马骑行,彻夜不休,来回最快也得大半个月,搞事情定然还得修养,所以要一个月
她娘这个情况,她肯定走不开,冬天下雪寒冷不适合赶路,开春了正好
宋锦看向江南的方向
别以为没有证据,他们就能心安理得地在那边享福了
她做事,可没那么讲究
齐铮看着她眼中的戾气,沉默了一下,道:“和江南有关?”
宋锦点了点头,眼中戾气越发浓烈:“去不去?”
齐铮轻轻叹气:“去”
这人做事没轻没重的,又关系牛铁兰,真让她一个人去他才不放心
他看着宋锦今日格外戾气焦灼的眉眼,指节蜷动,想伸手抚去,又被他按了下去,轻声安抚道:“夫人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宋锦眼睛一红,一屁股坐在地上,磕着下巴,声音沙哑:“我知道,她肯定不会有事的,我就是,很担心。她都不让我跟着。她就我一个闺女,她不让我跟着,还让那人陪着,这不公平”
齐铮轻叹:“夫人是怕你心疼,再说,宋,曲公子懂这个,真不让他陪着,你放心?”
宋锦眼睛红红,手紧紧攥着腿:“那也不能,不让我陪着吧?万一,你说万一,真有个意外,那神经病拉着她跳下去了怎么办?”
齐铮嘴角一抽:“……应该不会”
宋锦吸吸鼻子:“你看你都说的应该,万一呢?”
齐铮无力反驳,看着她通红的眼睛,还有被沾湿的睫毛,胸口又有些闷,他斟酌半晌,说道:“夫人之前和我说过”
宋锦:“说什么?”
她眨着湿漉漉的睫毛,鼻尖眼睛都有些红,眉眼耷拉下来,蜷在那儿,向来强势张扬的人,此刻看起来格外的脆弱
齐铮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眼中全是她的倒影,他小心翼翼道:“夫人说,如果哪天你落泪,那一定难过伤心到极点”
宋锦伸手摸了摸眼下,果然湿漉漉的,她扯了扯嘴角:“废话,谁不伤心难过会哭啊”
这应该是她这辈子第二次哭,第一次是三岁那年,牛铁兰染了风寒,差点没救回来,这一次还是因为她
宋锦想着眼睛就更酸了,又绷着面子,问:“难道你没哭过吗?”
齐铮沉默了好一会儿,艰难道:“哭过”
宋锦吸吸鼻子:“你师傅走的时候?”
齐铮点头,又摇头,在宋锦疑惑的目光下,缓缓道:“我小时候经常哭,扎马步久了要哭,练剑练累了也哭,打架打输了也会哭,我师傅说,他当初发现我,就是因为荒郊野岭,我哭声太大了”
宋锦擦擦眼睛:“那你可真是个哭包,我以前练功,从来不哭”
她就是手折了,在水里差点被食人鱼咬掉大片皮肉,都不哭
因为她知道哭了也没用
她有些得意地挑起眉头,但是落下的泪滴却逐渐增加,平日说得再好,哄得再多,她心里也是没底的
这红线蛊本就凶恶,现在又要以其为本练蛊,凶恶程度又翻了不知几番,就是下手的虫老自己都说千不存一
宋锦哪里真能那么乐观啊
她抿着嘴,靠在膝盖上,眼泪越来越多,断断续续砸下
“我,我娘要是走了,我一个人,一个人怎么办啊……”
她这辈子,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牛铁兰,从娃娃大小被她拉扯大,日日夜夜,她接受不了她娘还那么年轻就离开
三十来岁,太早了,最起码也五十,七十岁吧?
齐铮站在那儿,听着她断断续续说着她小时候的事情
怕她撞到,把家里所有桌椅全都换成圆的
怕她摔跤,把家里门槛换了,周围全部围上围栏
又怕她爬树,把家里大小树全都砍了,怕她爬墙,墙角种上刺花,墙上敷上尖刺……
齐铮完全能想到,她小小时候到底有多皮实了
他拉了拉袍子,轻轻蹲在宋锦面前,黑漆漆的眼眸倒影着她抽咽的模样,想伸手替她轻轻擦着她的眼角,又顿在半路
他笃定:“夫人肯定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