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姨。”祝晴搭了搭她的肩膀,安慰道,“家里总不会比半山凶宅更可怕。”
萍姨有些意外,就像少爷仔说的那样,他外甥女会开玩笑了。但是她却笑不出来,住半山是不一样的,至少在盛家豪宅的佣人房里,她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可刚才……
她听见水鬼在收音机里说话!
“没事的,关好门窗,照顾好放放。”祝晴说,“我先走了。”
“晴晴——”
“注意安全啊!”
脚步声匆匆,“叮”一声响,是电梯门打开的声音。
祝晴进了电梯,脚步声越来越远。
这个时候,小舅舅给她买的新车就派上大用场。
伴随着深夜里越野车引擎低沉的轰鸣声,祝晴稳稳将车停在西环尾角街十七号门前。
下车时,她戴上警员证。
夜晚十一点的西环尾角街看着冷清,底下只有零星几间店面,都关着门,最显眼的是那间纸扎铺。
Madam的步伐风风火火。
豪仔一个箭步冲到她的车前,眼睛发亮。
“靓车啊!你这个一看就是原装货!”
“等下收工送我回元朗啦——”
“可以啊。”祝晴调整警员证,抬头望向楼上,问道,“这里什么情况?”
“我们也是刚到,值班警员接到报警电话。一群人开同学会,好像说是一起边聚会,边听一档叫《阴阳》的节目,找刺激嘛。”
“结果没想到,他们听见自己同学的声音。一开始,只是觉得声音熟悉,再对照听众的名字,完全对得上,一帮人直接给电台打了电话连线,当时那个气氛……啧啧!”
“你知道的,电台节目一向有固定的听众群体,收听率很高,出了这么诡异的事,估计就连睡着的听众都被炸醒!翁sir肯定是要我们全组出动,毕竟要给公众一个交代。”
祝晴:“听众的名字是游敏敏?”
豪仔意外道:“你也有听广播的习惯?”
十七号住宅楼上传来莫sir低沉的声音——
“卫生间浴桶内发现一具女尸。”
原本还语气轻松的豪仔呼吸一滞,顿时收了嘴角的笑容。
“不是吧……这么邪门?”
……
西环尾角街十七号是一栋老唐楼。
莫振邦带人在屋外敲门,里面明明偶尔传出隐约声响,可许久过去,始终没有人应答,于是警方便闯了进去。
原来屋子里回荡在各个角落的动静,是电台广播的声音。
《阴阳》节目已经结束,这会儿放的是其他节目,欢快的音乐声就像是春日踏青的序曲。祝晴和豪仔上楼时,莫sir恰好抬手,将卫生间里的收音机关闭。
广播声戛然而止,他们循着方向往里走。
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很小,墙上瓷砖发黄,角落还堆着水桶和拖把,谈不上整洁。
曾咏珊站在门口没动。
梁奇凯走过来问道:“还好吗?是不是不舒服?”
“我没事。”她说,“昨晚没睡好,刚才早早躺下了,突然接到通知,还没完全醒。”
她不由自主地抱紧双臂:“怎么感觉阴森森的,比停尸间还冷。”
祝晴:“快入秋了。”
也许是夜晚太宁静,连楼下街角转弯处传来的刹车声都很明显。
程星朗上来时,手中提着现场勘察箱,助理记录员跟在他的身后。
看见祝晴时,他微微颔首。
狭小的卫生间里,几位警员正在忙碌地取证。
这是一间典型的老式住宅卫生间,装修风格还停留在十几年前,没有安装现代浴缸,正中间位置放着个陈旧的木浴桶。浴桶边缘的漆面已经斑驳剥落,桶边歪倒着几个空药瓶和两个红酒瓶,浓烈的酒精味充斥在每个人的鼻腔,挥之不去。
浴桶中,一具年轻的女尸仰面漂浮着。
死者面容稚嫩,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她的嘴角有破损痕迹,颈部可见几道明显红痕。更令人心惊的是,她的手腕和脚踝被尼龙绳捆绑,绳索的表面纤维已经松散,附着滑腻的水垢。
鉴证科同僚们小心翼翼地收集每一件物证。
药瓶、散落在地的药粉、红酒瓶、死者唇边未干的酒精痕迹,以及她口腔处、脖颈的伤痕。每一个可能为案件提供线索的证物都被分别装入证物袋里。
另外,在浴桶旁的地面上,还放着一本硬壳封面的散文集。
书页上的水痕明显,是被死者挣扎时带出的水花溅湿……纸张湿了又干,留下褶皱。
很明显,死者是在泡澡时出的事。
现场气氛骤然凝固,有人下意识往后退,别过头去不愿直视。
祝晴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向前迈了几步。
莫sir注意到她的指尖微微发抖。
这个警校最优秀的毕业生,理论考核接近满分,但书本上的知识,终究敌不过直面尸体的冲击。
程医生示意助手给祝晴递了一幅加厚的橡胶手套,不动声色地侧身,身影遮挡尸体扭曲的面容。
他拨开死者的眼皮,橡胶手套紧绷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那双眼睛睁得极圆,角膜已经开始浑浊,瞳孔扩散成两个黑洞。
水面倒映着卫生间天花板的瓷砖,在死者眼里投下诡异光斑。
记录员低头,快速书写着现场记录。
死者为女性,身高约为五呎三寸,体重约一百磅。死亡时身着白色棉质浴袍,口角的撕裂伤边缘整齐,颈部有三处擦伤,手腕和踝部捆绑痕迹相同。
程医生用右手轻轻按压死者胸廓,判断尸僵程度。
“初步判断是溺亡。”他转头,声音平稳专业,“由于水温过低,尸体的冷却速度受到影响,死亡时间在一到两个小时之间。”
话音落下,程医生用镊子将水面漂浮的纤维夹入证物袋。
他补充道:“具体要等解剖确认。”
“水鬼拉脚吗?”曾咏珊的声音很轻。
突然,她脚踝一凉,整个人惊跳起来,踉跄着后退几步,在快要撞到墙时被梁奇凯扶住。
曾咏珊回头看,见徐家乐蹲在地上,正用证物袋一角戳她的脚腕,脸上还挂着戏弄得逞的笑容。
“疯了?”梁奇凯拽开徐家乐。
曾咏珊吓得脸上没了血色。
其他几个警员心底闷闷的,像是堵着什么,也压低了声音。
“会不会真的是鬼来电?”
“这栋楼是老宅,左右几户早就搬空了。楼下就是纸扎铺,你们刚才有没有看见纸扎铺门口贴的褪色讣告?听说老板上个月才——”
“收音机一直在播,正好灵异节目的主持人聊到水鬼!”
“卫生间里只有死者的脚印……好端端的,怎么可能在浴桶溺亡,手脚还绑着尼龙绳?”
“够了。”莫振邦用钢笔敲了敲记事本,“鬼来电?我看是活人装神难弄鬼。”
“莫sir,你的意思是……谋杀?”
“不然呢?”梁sir反问,“如果信了水鬼索命的说法,我们才是真的被凶手牵着鼻子走。”
……
电台那通“鬼来电”,使得警方很快就确认了死者身份。
死者游敏敏,十九岁,去年刚从香岛文德中学毕业,在铜锣湾的唱片行做店员。她原本和哥哥、父母一同住在尾角街十七号,两年前,哥哥结婚搬走。最近他们的孩子经常生病感冒,老俩口心疼孙子,索性搬去儿子和儿媳家,帮他们照顾孩子。
游敏敏独自一人在家,被发现溺亡在浴桶里。
深夜十二点,警方将游敏敏的死讯通知她的家人。
在电话中,他们明确告知,现场仍在取证阶段,请直接到敛房等候——
然而十二点十五分,死者父母还是执意赶到案发现场楼下。
警方仍在现场取证,拉起警戒线不让他们进入。
游敏敏的父母在外痛哭,整个人瘫软在地上,双手死死拽着警戒线。
当曾咏珊下楼时,年轻警员转头无奈道:“师姐——”
“交给我吧。”
曾咏珊挡在游敏敏的父母面前。
“现场还在取证,现在上去会破坏证据……”曾咏珊温声道,“更何况,那样的场面——你们可能无法接受。”
死者母亲拽着曾咏珊的手哭喊:“让我看看女儿,让我看看女儿……敏敏怎么会……”
她父亲则在不远处的公用电话亭里,反复给儿子的呼机留言,却迟迟没有人回电。
这注定不是一个太平的深夜。
重案B组的警员们从清闲中猛然惊醒,按照流程规定展开调查。
曾咏珊照程序先给死者的父母做初步笔录。
他们瘫坐在纸扎铺门口的台阶上,哭声回荡在寂静的小巷,迟迟没有散去。
“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但是每次看到父母失去孩子,还是……”曾咏珊叹息。
混乱场面持续到一点三十分,游敏敏的哥哥才匆忙赶到。
他身上带着酒气:“对不起,刚才在应酬。爸、妈,敏敏怎么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