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头看一看自己的单车后座。
“还想带晴仔兜风呢。”放放自言自语,“改天好了。”
小朋友可是特地来警署的,准备好的偶遇,如今成了一场孤寂的独角戏。好在正是下班的时间点,来来往往的同僚们都是放放的熟面孔,他在空地练习踩单车,时不时会听见身后传来稀稀拉拉的掌声。
萍姨眼底的笑意渐浓。这个油麻地警署,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真的被少爷仔混了进去。少爷仔不说认识全体警员,但每一个部门,都有他的熟人,见谁都能打一声招呼。
程星朗路过时,放放正试图站着蹬踏板。
巧合的是,程医生和外甥女的夸奖如出一辙,夸他是最棒的小朋友。
萍姨忍俊不禁。
这些大人啊,一个比一个会惯孩子。少爷仔应该会产生误解,误以为自己真的很厉害。
得把他拉回现实中。
“要是能把后面的两个辅助小轮子拆掉,就更厉害了。”萍姨委婉道。
“你拆呀。”放放说。
程星朗:“会摔扁的。”
空气突然安静。
放放小朋友的脸蛋就像是气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
短暂的沉默中,程星朗补充:“扁扁的也挺好。”
萍姨上了年纪,最懂得识人。程医生往日最爱逗小少爷,惹得他嗷嗷叫,便站在一旁笑得开怀。可今天却不一样,他这么快就开始说好话。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心里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直到程星朗走后,萍姨压低声音:“少爷仔,你有没有发现靓仔医生变不一样了?”
放放仰着稚嫩小脸:“变哪样?”
萍姨笑着摇摇头——
忘记我们少爷仔还小呢。
……
妇女庇护所的项姑娘将舒莹莹的住址交给了警方。
这个简陋的单间,是义工们为她安排的临时落脚处。
敲门声响起时,舒莹莹打开门,看到两位警官的证件。
她面露困惑,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还是后退一步先让他们进来。
房间一尘不染,角落里孤零零地立着一个行李箱。
分明是要出远门,甚至以后都不一定会回来,但舒莹莹能带走的东西,不过是这一个箱子而已。
曾咏珊语气温和,三言两语之间说明来意。
“舒小姐,别紧张。”她声音轻柔,“只是例行询问而已,很快就结束——”
“你们会联系我丈夫吗?”
曾咏珊:“我们会通过其他渠道核实。”
舒莹莹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下来。
她拘谨地坐在塑料凳上,十指交握,一五一十地回答着警方的问题。
她不认识周永胜,也不认识秦文。这十年来,跟着丈夫频繁搬家,每个住址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些左邻右舍都能为她作证。
是直到前几天,她才趁丈夫离家,鼓足勇气搬了出来。因为她不知道丈夫什么时候会突然回来,害怕再次被打到遍体鳞伤,连逃往启德机场的机会都被剥夺。
这么多年,舒莹莹不是没有尝试过反抗,她也曾经报过警,只是最终仍旧不了了之。这一次,她不想再纠缠。
家暴……就算真的判了,他能在里面待几年?等到出狱,第一个找的必然还是她。舒莹莹知道,自己逃离香江的做法也许消极,但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出路了。
临行前的这些日子,她心情复杂。期待与恐惧交织,舒莹莹总觉得自己不会这么幸运。果然,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她竟莫名其妙卷入一桩命案。
在配合警方做笔录的过程中,她心中的希望,逐渐破灭。
舒莹莹心想,这次又走不了了。
然而那位女警只是凝视着她伤痕累累的脸,眼神渐渐坚定。
她将笔录本合上,声音沉稳有力。
“我们会尽快核实,不会影响你的行程。”顿了顿,曾咏珊又补充道,“以后……好好生活。”
舒莹莹愣住了。
她想起那些被厨房刀抵着脖子威胁不许离婚的夜晚,也想起最后一次,她掀起衣袖,对着母亲露出淤痕和伤疤。一把年纪的母亲,颤抖着手想要碰触,怕弄疼了她,又劝她——再忍一忍吧,和他好好谈一谈,也许他会改。
此时,女警的一句“一路平安”,落在耳边。
她忽然有些恍惚,原来真的可以就这样离开。
她垂下眼,眼底噙着泪光。
离开舒莹莹的住处,曾咏珊和豪仔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
调查进入关键阶段,时间愈发紧迫。
“十年搬了六次家。每次搬家她都足不出户,邻居可以作证。”
“只要能证实这点,就排除了她有婚外情的可能性。”
而此时的警署,传真资料到了。
关于黄洁雯的资料足足打满了一页纸。
“就是她退的票。”徐家乐扬了扬纸张,“这位就是‘新太太’?”
“能不能调到黄洁雯的证件照片?”
“把这事给忘了——我等一下就去。”
“但就算看到照片又怎么样,难不成满大街找人?”
办公室里响起几声轻笑。
翁兆麟板着脸从旁边经过。
案子还没破,这帮人倒有心情说笑。
反正他是笑不出来的。
“砰砰”两声,翁兆麟重重敲了敲桌子:“都愣着干什么?继续去找证据!”
另一边,航空公司柜台后的职员推了推眼镜,盯着打印的监控照片。
画面里的女人裹着驼色大衣,墨镜遮住半张脸,围巾一直缠到下巴。
“她说话声音很轻,我差点没听清楚。”职员说,“退票手续完全合规,很快就办好了。”
这位职员没能提供更多线索。
但警方经过反复核对,确认了一个关键的时间点。她办理退票手续的当天,正是媒体铺天盖地报道“名导死而复生又遇害”新闻的时候。
“退票要扣很高的手续费,一般出国行程都是提前安排好的,不会无缘无故地退。”
“更何况,偏偏拣这个节骨眼……时间点太敏感了。”
这个时间点,不会是巧合而已。
以他们的感情,她至少会等到真相大白。
从航空公司出来,警方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旅行社。
“这位女士?”
“这是监控照片吧?连个正脸都没有,怎么可能认得出来?”
“实在没有印象,最近旺季,每天要接待上百位旅客。”
……
案件的侦查工作正紧锣密鼓地推进着。
关于退票女子黄洁雯的调查线索零散而繁杂,那些尘封已久的纸质档案光是翻找就要耗费大量时间,并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理清的。CID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夹杂着警员们向家人报备的声音,从黄昏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
曾咏珊和豪仔回警署时,时钟刚过八点。
舒莹莹的证词已经核实完毕,排除了所有疑点。虽然旅行社同时段出票的情况并不罕见,但警方本着严谨的态度,为了这个巧合,还是耗费数个小时进行排查。
回警署前,曾咏珊还特地又往舒莹莹的临时住处跑了一趟。她兴奋地告诉祝晴,当时舒莹莹得知自己被排除嫌疑,终于露出笑容,一再向警方道谢。
曾咏珊长舒一口气:“我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奇怪,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了,今天却觉得特别有使命感。”
祝晴听着,也露出笑意。
她没有见过舒莹莹,但是能想象得到,对方如释重负的神情。
“吃饭了吗?”祝晴从桌角纸袋里拿出一个面包。
“哇。”曾咏珊热情地接过,“是不是我肚子叫的声音被你听见了!”
曾咏珊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填饱肚子继续奋战。
调查陷入僵局时,祝晴再次抱出了那叠厚厚的殉情案卷宗。
厚厚的案卷落在桌上,扬起一片灰尘。
这份经过层层审批才终于从总部调出的档案,在案发之初,就被重案组用来辅助调查周永胜遇害一案。随着侦查工作的深入,警员们愈发确信,要破解眼前的命案,必须揭开十年前那场“殉情”的真相。
他们离谜底越来越近。
十年前,周永胜早已暗中转移财产,预谋“殉情”,演了一场金蝉脱壳的戏码,以假死脱身,和真正的爱人双宿双飞。整整十年,他用新身份,与爱人在离岛区相守,而现在,移民局要求全面核查双重户籍问题,因此在冒用的身份失效前,他必须离开香江。
然而出逃前,周永胜在霞光戏院被人谋杀。
祝晴低着头,一页页资料在眼前掠过。
验尸报告、证人笔录……等等材料一应俱全,唯独缺少最关键的打捞现场照片。
她又将整本案卷从头到尾仔细翻查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后,目光久久停留在空白的照片栏上。
“咏珊。”祝晴抬起头,“案卷里怎么没有尸体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