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祝晴和莫振邦赶到片场。
他们找到曾经《月蚀》剧组的场务老刘。
老刘还在调整道具箱,听见警方的来意后直挠头。
“你说那个替身?”
“名字……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好像从来没提过吧。有事喊她的时候,就是叫她‘替身’。”
老刘记得,那位替身是导演亲自挑选的。周导手把手地教她,每个动作、每个角度都反复打磨,力求完美。
那女孩也格外珍惜这次机会,毕竟能与知名导演合作,实属难得,她表现得特别认真敬业。
“说起这个替身啊……每天最早到片场,最晚离开,就连盒饭都是匆匆扒几口。对这样的新人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她当然会好好表现。”
“当时剧组里都知道,但周导不让我们往外说。毕竟用替身这种事传出去不好听,人家会说演员不敬业的。”
后来这部电影成了经典,影视公司宣传的时候,对这件事更是只字不提。
“当时周导在剧组时就很得意,他说根本就分不出来替身和顾旎曼的区别,没有任何一个镜头是穿帮的。”
“你们应该也看过《月蚀》吧?果然,电影上映后,没有一个人看出来。”
老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替身的事……好像从来没有被报道过,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就在几天前,祝晴才高价买回一盘绝版录像带,看过那部戏。
她也没有看出任何破绽,是男主演陆永言在笔录里提了一嘴。
“那都是十年前的老黄历了,具体的还真是记不清楚。她好像不爱吭声,总是一个人缩在片场角落,但只要周导一喊‘准备’,马上就窜过去了。”
“长相?普普通通吧。剧组替身嘛——长相本来就不重要,又不是让她替顾旎曼露脸。”
“特写镜头只对着真正的女主角,有时候我们也觉得,这替身太卖力了,实在是天真。”
老刘感慨道:“当年在片场,大家都说顾旎曼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凭她的长相,走红是迟早的事。我们还开玩笑,说往后顾旎曼吃肉,她那个替身小姐总是能跟着喝口汤的。当替身当到这份上,也算是值了。”
“她也是运气好,能被周导选上。”
“不过谁能想到呢?顾旎曼确实是红了,但人也早就没了……”
祝晴重新翻开男主演陆永言的笔录。
她转向莫振邦:“陆永言说,周永胜对替身的要求很严苛,一个从高楼跳下的镜头,甚至连手臂的弧度都不能露出破绽。”
莫振邦:“有没有办法联系到那个替身?”
老刘为难地搓着手:“我想想,你们这可是难倒我了。”
祝晴递上名片:“要是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们。”
……
莫振邦推开CID办公室的门时,零星几个警员坐在工位前,埋头翻阅案件资料。
祝晴找出十年前剧组相关人员的笔录,与陆永言的最新口供比对。
梁奇凯面前摊开一本心理学著作,是他特意从图书馆借来的。
此时书页停留在其中一个章节,边角被他无意识折出几道痕迹,这一页的内容,是有救助型人格的成因分析。
他将重点摘抄下来,字迹遒劲有力。
梁奇凯皱眉思索。
依赖性拯救……周永胜的保护,是出自于爱,还是因为坪洲那个女人恰好是他完美的拯救对象?
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秒针不停地走着。
下午两点整,祝*晴接到一通电话。
莫振邦从办公室出来,等通话结束,问道:“怎么说?”
祝晴的眉心微蹙,慢慢放下手提电话。
“没有那个替身的消息。场务老刘、影视公司……都找不到那个女孩,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连个名字都查不到。”
祝晴想着刚才场务老刘在电话里的那一番调侃。
“她是顾旎曼的御用替身,连顾旎曼都死了,她在这一行还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存在的价值……”祝晴轻声重复着这几个字,仿佛答案就在嘴边。
这个替身,她存在的价值是什么?
祝晴细想那部电影的情节与每一个镜头。
哪一幕是替身演的?她根本分辨不出。
“砰”一声,徐家乐几乎是撞开门冲进来的。
“气死了。”
“移民局的数据不连通,查了这么久才发现,又是一个假身份!”
“什么意思?”豪仔凑过来,“假身份?”
徐家乐将打印纸丢到桌上:“退票签名和移民局表格上的签名完全对不上,你们看,不是一个人签的。”
“和周永胜一样的手法,现任太太的证件也是冒用的。”
“如果不是巧合把两个签名放到一块对照,根本想不到往假冒身份的方向去查。”
“周永胜假死才用假身份,谁能想到——”
声音戛然而止。
御用替身人间蒸发、现任太太身份造假……
两条消息串联在一起,指向同一个可能性。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梁奇凯扣上笔盖的声音。
徐家乐又气又累,愣是在这天气跑出满额头的汗,抽了一张纸巾擦汗。
有人小声问道:“是她吗?”
“这十年里坪洲那栋白房子里的女主人——”豪仔抬起头,茫然道,“就是那个替身演员?”
一阵嘘声。
徐家乐将纸巾揉成一团,准确无误地砸到豪仔头上。
梁奇凯轻轻合上书本。
他也有过无数次挺身而出,挡在母亲身前的经历。后来母亲生病,他又充当着看护的角色,伏在病床前。那时他还小,在母亲哭诉时,总认为自己像个小英雄,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长大之后的一些瞬间,才会有片刻的失神。
比如在真假林汀潮案里,梁奇凯站在荣子美母亲的病床前——他深知照顾病人有多辛苦,光是喂饭这种小事,就得花上大把时间。
昨天在警署x餐厅,那个法医提起拯救心理的专有名词。
他没想到,自己竟能完全理解这种心态。他不信邪,越是想要否认,那些记忆就越是鲜明。因此下班后,他直奔图书馆,更深地去了解。
“真的是‘她’吗……所以,她现在在哪里?”曾咏珊从错愕中回过神,找回自己的声音。
梁奇凯握着笔的手,微微出汗。
他的目光落在面前的书籍以及摘抄下的资料上。
“如果这是周永胜的心理问题……”他忽然开口。
当这样的拯救心理变得病态,会滋生强烈的控制欲。
“对方也许会反抗,就像周永胜的初恋女友,彻底离开他。”梁奇凯顿了顿,“又或者,对方被彻底驯化,心甘情愿地依赖,从此再难挣脱。”
“她连机票都退了。”黎叔的指节在办公桌上轻轻落下,“那么就是后者。”
“坪洲?”梁奇凯说,“她可能回到那栋白色小屋了。”
……
警方没有一丝耽搁,迅速赶往坪洲。
伴随着呼啸的海风,讨论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说这是欺骗,但万一是爱呢?”
“被控制欲美化的‘爱’吗?一直以为大导演是在搞艺术,没想到他是‘真艺术’。”
这是警方第二次来到坪洲这栋白色小屋。
踩着石子路往里走,院子里的花开了,在冷风中却显得萧瑟。
房门虚掩着,祝晴轻轻一推,伴随着“吱呀”声响,木门敞开。
曾咏珊与祝晴交换眼神。
放轻声响,像是怕惊扰什么,逐步往里走去。
忽地,脚步停下。
这栋房子的女主人,她果然回来了。
那道背影比想象中更加单薄。
窗台上,搁着一副极大的墨镜。
她就是航空公司监控影像里那道身影。
海风极大,“砰”一声,将房门砸在墙上。
女人慢慢地转过了脸。
祝晴瞬间想起那些照片——
泡胀的尸体,模糊的五官。
她在警校见过相似案例卷宗。
寻找替死鬼的关键,是身高、体重、轮廓和骨骼的匹配。
这一刻,他们见到那个本该殉情死去十年的顾旎曼。
周永胜精心挑选了一个替死鬼,原来是为了将真正的她留在身边。
现在,屋里采光明亮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