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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麻地警署CID办公室里,重案B组警员们整理好厚厚的案件资料。
“慈善会那边确认,会继续全额资助项斌斌的后续治疗和生活费用。”
耳畔响起几声叹息。
“那孩子可惜了,年纪轻轻就……”
“韦先生是真心诚意为他着想,前两年还特意给高校写了推荐信,希望能破例让项斌斌旁听。可惜接连几次大手术下来,孩子的身体实在是撑不住了。”
“那些年,虽然没有再去见项斌斌一面,但韦先生一直在想办法继续帮助他。只是为了孩子的安全,不得不疏远他。”
“直到关细九认罪,项斌斌才明白当年那场车祸,严格来说并不算‘意外’。但他说,这怎么能怪韦先生,他们都是无辜的受害者。”
“好在孩子心态不错。”黎叔说道,“慈善会除了保障基本生活外,还在帮他联系合适的工作。听说准备安排去基金会旗下的图书馆当管理员……”
提到案件的后续,警员们不由安静了许久。
莫振邦从资料中抬起头:“黄秋莲那边的文件都准备好了吗?”
“都齐了。”小孙连忙应道,“赔偿申请、案情说明,另外这里还有一份韦先生的遗物清单……”
“给她送过去吧。韦安生是唯一的遗产继承人,黄秋莲又是他的母亲,这份清单应该由她来签署。”莫振邦顿了顿,又问道,“她工作的社区中心那边什么说法?”
“那份工作已经丢了,这些天黄女士一直暂住在圣心庄园。”梁奇凯接话道,“毕竟她有过虐童案底,又正好赶上中心和儿童发展中心合作开课,负责人也是顶着压力用人。虽然我们尽量低调,但警方频繁出入还是引起了讨论。负责人当时暗示她主动辞职。”
“不过现在铺天盖地的新闻都在登这起冤案,舆论转向后,社区中心的态度也不同了,想请她回去。”
“但我觉得,她未必会回去。”
豪仔撇撇嘴:“换我也不回去。当初急着撇清关系,现在又来装好人了。”
“也不能全怪他们。”莫振邦公正道,“毕竟是跟儿童打交道的工作,谨慎点也正常。”
这起案件没有复杂的布局,没有高智商的犯罪手法,凶手只是利用了人们对“孩童”本能的松懈,就这样逍遥法外十年。
如今真相虽然大白,但逝去的生命无法重来,安生遭受的创伤、黄秋莲蒙受的冤屈,都已经成为难以愈合的伤痕。
“现在最重要的,是帮黄秋莲重新开始。”
“会给她提供什么补偿?”
祝晴翻开文件:“十年冤狱,除了基本赔偿外,还有精神损害赔偿。政府会在全港主要报刊刊登澄清声明,社会福利和职业援助也会同步跟进。”
“听说基本赔偿就有几十万。”徐家乐说,“虽然再多的钱也买不回那十年……但总比没有好。”
“那当初负责这个案子的同事们呢?现在怎么处理?”他又问。
“当年温sir他们确实尽力了。”黎叔说道,“那时候连DNA技术都没有,毛发鉴定也才刚起步,办案条件受限太大了。侦查方向一旦偏离,再努力也是白费。”
“但要说疏漏确实存在,先入为主锁定嫌疑人、过度依赖口供取证,另外现场勘查不彻底,导致了这场悲剧……处分结果还没出来,考虑到当年的技术条件,应该不会太重。”
“旺角警署的温sir,主*动要求担任黄女士的赔偿程序联络人。”
有些错误已经无法挽回,但在这场迟来的正义中,每个人都想尽自己的一份力。
至少,为这对母子再做些什么。
……
案子正式结案。
警车驶入圣心庄园。
车停稳后,祝晴和曾咏珊带着韦华昇的遗物清单走向黄秋莲。
黄秋莲接过文件,目光扫过清单上的条目。
其实她并不清楚前夫留下了什么,看着这些被整齐罗列的物品名称,胸口一阵酸楚。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最后只剩下这些冷冰冰的文字记录。
“凶手落网后,安生可以搬出去了吧?”曾咏珊望着花园里正专注摆弄相机的韦安生。
现在,韦安生终于可以自由离开圣心庄园,而黄秋莲也不必再躲躲藏藏地探望他。
谁都不敢设想,如果当年韦华昇没有藏好孩子,关细九会不会再次对他下手。这八年里,韦华昇虽然没能找到确凿的证据,却凭着父亲的本能,做好一切防范,没有让安生遭受第二次伤害。
“还没有想好搬去哪里。安生在圣心庄园住了八年,其实早就已经习惯了。如果他喜欢这里,我就陪他一起留下。这里很好,环境清幽,医护人员都像家人一样。最重要的是,安生在这里能真正放松下来,只要他开心……”
黄秋莲的目光追随着儿子:“一切以孩子的感受为先。当年,是我们做父母的太大意了,居然就这样让危险发生在身边。这两天,我总在想,如果我们能细心一些……”
自从得知真相,她无数次回想当年的细节,试图找出蛛丝马迹。可记忆里,婴儿房安静得可怕,关细九就藏在衣柜后的夹缝中,连一丝呼吸声都没有泄露。
她忍不住自责,如果当初再敏锐一点,是不是就能阻止悲剧?
“发生这样的事,谁都不想的。”曾咏珊轻声安慰。
前几日的大雨将花园洗刷一新,草木舒展,焕发生机。
韦安生突然举起手中的相机,对着墙角傲然绽放的花朵按下快门。
“这相机……”祝晴看着韦安生手里那台浅蓝色的相机。
上次见他拍照时,用的是专业相机,沉甸甸的。
而现在这台,机身圆润,还贴着童趣的星星贴纸,像是小孩子的玩具。
“是儿童相机吗?”她问。
“是研发部的员工找到我的。”黄秋莲嘴角泛起温柔的笑意,“华昇生前设计的最后一个样品,原本应该是准备送给安生的礼物。”
浅蓝色相机的背面,和当年的小火车模型一样,刻着孩子的名字——
Anson,1995年冬。
快门按钮出奇地大,几乎占据半个机身,就是为了让孩子不费力地找到。
这台玩具相机拍不出多么清晰专业的照片,但韦华昇在镜头前加了特殊的光片,透过它,即便在阴雨天,画面仍会泛起暖黄色调,呈现柔和的光线。他知道,安生只剩一只眼睛,看久了容易疲惫,所以每一处设计,都是父亲对孩子最深的牵挂。
黄秋莲轻声道:“安生很喜欢这个礼物。”
看得出来,韦安生对这一部新相机确实爱不释手。
“安生现在情况怎么样?”曾咏珊温声问着,又顿了顿,“社区中心那边……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华昇不在了,安生悄悄地掉眼泪。医生说,这表示他开始懂得情绪表达了。”
“工作的事……我想先缓一缓。这些年亏欠孩子太多,现在我只想好好陪着他。”
至于未来,翻案流程走完后,她应该能找到工作。
黄秋莲不确定自己是否可以再回到讲台,可她突然,有了更重要的事,想要去完成。
韦华昇已经不在了,她想替他完成未竟的慈善事业。
韦华昇慈善基金会将永远地延续下去,如他所愿,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
“对了,有个好消息。”黄秋莲忽然微笑,“医生说,语言治疗见效了。我想安生……他会慢慢好起来的。”
她停顿片刻,目光坚定。
“最难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以后,都会是好消息的。”
韦安生举着相机,向前迈了一步。
他走进阳光里,这一次,镜头对准了湛蓝天空。
孩子望着取景框里的画面,微微调整角度。
听说爸爸去了天上,不知道是不是藏在云朵后面——
他能看见吗?
……
时光静静流淌,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
警署里,莫振邦终于迎来了督察面试。结果还没出来,当事人云淡风轻,反倒是组里的下属们个个紧张得坐立不安。徐家乐的板寸头不知不觉长长了,谁知发型师一时失手,给他理出个小平头,后脑勺像被削过一般平整,这些天他整日阴沉着脸进警署,面对同事们疾风暴雨似的无情嘲笑,又阴沉着脸出警署。
黎叔最近总穿着笔挺的衬衫,跑去O记门口晃悠。
似乎是因为韦华昇与黄秋莲的错过触动了他,只是Madam于公务繁忙,几次步履匆匆地在他身旁停下,问他是不是吃错药。
重案组的聚会办了一场又一场,祝晴没有缺席,只是每次都带着小尾巴盛放。这是警署同事们强烈要求的,这位小朋友,早就和他们打成一片。
盛佩蓉也重新投入工作,复健频率从一周两次减为一周一次。工作似乎成了她的良药,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反倒比在家里休养时更加好。
祝晴记得自己对盛放小朋友的承诺。
他们要去真正的动物园。
只是重案组的工作性质特殊,她的休息日总是与周末错开。好不容易调到周六放假,一大清早,她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放放。
盛放小朋友永远是最捧场的那个。他是小闲人一个,即便临时收到通知,也能立刻进入状态。
临出门前,他们心血来潮,进厨房亲手制作三明治,准备带到路上吃。
只是店里的三明治看着精致可口,轮到他们发挥时,面包片却歪歪斜斜,馅料也总是外露。盛放将蛋黄酱和番茄酱胡乱涂在夹层,抹开之后,自己都不忍直视。他的小眉头拧起来,就像是吃了苦瓜,肩膀颤了颤。
看起来就很难吃的三明治,别想进入小少爷的肚子!
“晴仔晴仔。”盛放提议,“我们去x餐厅吃好不好?”
祝晴立马点头:“那这些三明治怎么办?”
盛放小朋友立即迈着小碎步冲进书房。
这可是他和晴仔的爱心三明治,大姐一定会喜欢的!
一旁的萍姨忍俊不禁。
“萍姨。”盛放突然转头,“你也来尝尝。”
萍姨的笑容瞬间凝固:“咳咳咳……”
“萍姨,你来试试呀……”
“知道知道,少爷仔,我等一会就吃。”
萍姨差点冒冷汗,好不容易才将这位小祖宗送出门。
阳光正好,祝晴带着盛放小朋友向动物园出发。
车厢里回荡着盛放从幼稚园新学的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