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驶向明德精神康复中心的西贡院区。
和上次一样,这里安保森严,警方出示了调令才能进入。祝晴谨记莫sir的嘱咐,谨慎低调,提及要完善转院病人冯凝云的资料时,脸不红心不跳,就像真的一样。
负责接待的是位年轻护士,得知警方来意,她调出近年来的病历资料,但对很多细节一问三不知。
“我也听说过和冯女士相关的案子。”年轻护士说道,“好像都过去好几个月了。”
“司法程序就是这样。”祝晴语气平静,“只要一天没宣判,案子就不算完。”
“果然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门道啊。我们精神科也是这样,病人的治疗周期至少要以年计算。只要一天没康复出院,我们的工作就不算结束。”年轻护士说着,继续翻阅着病历资料,“即使出院了,遇到刺激也可能复发……”
忽地,一道粗声粗气的欢呼声响起,祝晴和莫振邦的注意立即被吸引过去。
草坪上,一个中年男人咧着嘴笑。
祝晴记得他,那个从小拉扯弟弟妹妹长大,自己却从未当过一天孩子的可怜人。如今精神分裂的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像个三岁孩童,而那些他含辛茹苦带大的弟弟妹妹,再也没来看过他。
“姐姐。”他忽然歪着头说道,“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
一位气质温婉的中年女医生蹲下身,将散落的发丝挽到耳后,柔声道:“冬冬真棒,还记得妹妹的生日。”
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是在哄孩子:“不过也要记住自己的生日,这个更重要。”
男人露出困惑的神情:“我的生日……”
“是在八月呢,还要等半年。”她笑着说,“到时候我提醒你,好吗?”
“好啊好啊!”男人脸上浮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天真期待,“我还想……”
“想吃蛋糕对不对?”女医生接话道,“我给你准备水果蛋糕,就你一个人吃,不和别人分。”
带路的年轻护士小声解释:“这位病人总把好吃的让给别人,我们都在教他要多为自己着想……但教了好几次,病人总是记不住,就算是变得像个三岁小孩,他也是个懂事的‘小孩’。”
“谢谢姐姐!”
活动时间结束,男人蹦跳着被护士带回病房。
年轻护士将两位警察介绍给刚才那位女医生:“宗副院长,他们是重案组的警察,来完善冯凝云的病历资料。”
“这位是我们的宗卓贤副院长,她应该能解答你们的问题。”
宗副院长优雅起身,略显诧异地看着二位,随即颔首示意:“请跟我来。”
副院长办公室内,祝晴开门见山道:“冯女士在配合笔录中提到,她发病时曾目睹暴力事件。我们需要补充细节,这对她的治疗评估和案件量刑很重要。”
宗卓贤敏锐地反问:“但据我的了解,冯女士住院期间与案件没有直接关联。这样的话,她的证词也对案件有帮助吗?”
毕竟是副院长,不像年轻护士那样容易糊弄。
祝晴翻开笔录本,面不改色:“案件细节不便透露,冯女士虽然不是直接关联人,但她的证词对争取陪审团同情分很有帮助。”
“原来是这样。”宗副院长若有所思地点头。
莫振邦便顺势追问:“冯女士提到当时看到有人右手有疤,院里有这样特征的医护吗?”
“精神病人的话怎么能全信?”宗副院长说,“冯女士连左右都分不清。”
“但是她描述得很具体,是右手蜿蜒的疤痕。”祝晴坚持道,“我们只是想确认,冯女士看到的这个人是不是她病情加重的原因。”
“这一行很多医生、护工都有工伤疤,但你要说谁的右手有疤痕,我真的没有印象。”副院长无奈地站起来,让人去取员工名单。
警方等待片刻,员工名单送了过来。
宗副院长接过,却没有立即翻看,只是转向送来资料的助理。
“你平时在病房走动多,帮忙看一下院里哪些同事右手有疤,帮忙标注一下。”
助理翻开名册,一边回忆,一边在相应的名字旁画上记号。
突然,助理想起什么:“冯女士看到的会不会是宋医生?我记得他的手做实验时被灼伤过。好像是右手,但我也记不清了。”
“不过宋医生去参加医疗会议了,明天下午才回来。”
莫振邦和祝晴不动声色,笔尖却在纸张上微微顿住。
当年护士赖丹荷的工作记录上,那个模糊的签名,依稀就是个“宋”字。
“宋医生的手背确实有疤痕。”副院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不过我们医院的治疗绝对规范、专业,我相信,宋医生绝对不可能对病人动用暴力。其实和精神病人相处,有时候就像带小孩,小孩也会胡言乱语。”
莫振邦会意道:“理解,就像小孩说老师打人,其实只是捏捏小脸,老师百口莫辩。”
“确实是这样。”宗副院长的神色缓和了些,“希望你们一定要查清楚,避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我们的每一位医生,都是用心在治疗病人。”
……
走出明德精神疗养中心的大门,莫振邦立刻掏出手提电话联系警署。
“马上查这几个人,比对他们和当年惟生药厂的关联。”他语速很快,报出名单上右手带疤痕人员的名字,“重点查这个叫‘宋俊礼’的男医生,包括十八年前后的银行账户流水和房产变更记录。”
回到警署后,调查工作马不停蹄地展开。
黎叔拿着一沓资料走进会议室:“我们找到了当年药厂的物流合作商。原先的物流公司已经倒闭,现在老板有了新的产业,生意做得很大,混得风生水起。”
曾咏珊利落地将物流公司老板的名字写在白板上,又在旁边贴上他的照片。
照片中的男人西装革履,对着镜头露出微笑。
“魏锋,五十三岁,锋送国际物流的董事长,专门做跨境生鲜运输。”
莫振邦赞许地端头:“做得不错,调查思路越来越有条理了。”
曾咏珊闻言嘴角上扬,继续汇报道:“有一点很奇怪,原先的物流公司倒闭前三个月,他们突然购入冷藏车。”
“公司倒闭后,这个魏锋沉寂了两年才注册新公司。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两年间,他完全没有工作记录,税务记录空白,照理说,应该没有收入来源。”
“我们还查过他的家庭背景,不管是他的父母还是岳父母,都家境普通。”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突然成立新公司,你们看看这注册资金。”曾咏珊用红色马克笔圈起注册资金的数字,“这笔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吗?新公司的资金来源成谜。”
徐家乐眯起眼:“现在可是个风光的大老板啊,港岛有名的‘生鲜大王’。”
莫振邦敲了敲白板:“先别惊动魏锋,直接盯住他的物流链。”
他转向另一组警员:“宋俊礼那边的线索查得怎么样了?”
“阿头!哪里有这么快啊……”
“从你打电话回来布置任务到现在才多久?”
莫振邦没好气地斜他们一眼:“还不抓紧时间?”
讨论接近尾声时,有人提醒:“安全屋那边该换班了吧?”
“已经派增援过去了。”黎叔笑着收拾文件,“昨晚还能和你们聊一宿,今天换成陌生警员值班,估计星朗要闷坏了。”
……
程星朗独自留在安全屋。
昨晚和祝晴、徐家乐聊了个通宵,直到天亮才结束。此刻补了一觉醒来,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过去一个月暗地调查的日子,他的精神从来没有放松过。如今将线索全数交给警方,本该松口气,可脑海中却不断交织着那些画面。杨教授的车祸、失踪的弟弟和陈年案卷里现场血腥的照片……
那是十八年前的一场噩梦,却延续至今,程星朗从未放下过,然而这些天实在反常。他偶尔会想起碎片的挣扎与求救,在脑海中闪现又突兀地消失。
他比任何人都更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手提电话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号码。
程星朗接起电话,那头充满元气的热情声音传来。
“程医生!这是我大姐的手提电话号码!”
从机车到单车的情谊,如今程星朗和盛放小朋友的交情可不浅。
现在他们俩同命相连,都被关起来了,盛放再也不说程医生不是正经人。
他们都是正经的无辜人。
交接班的警员是从总部调来的生面孔,除了点头问好,再无交流。
程星朗索性继续和盛放闲聊。
“你外甥女回家了吗?”
盛放宝宝还小,完全体会不到这番话的转折有多故意。
“晴仔回来换了衣服又走啦!”
“她每天都要加班的……”
刚才祝晴回家一趟,又匆匆离开。为了节省时间,这两天她可能要在警署旁边的油麻地公寓过夜,便回来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
“我也想去住。”盛放小朋友的语气低落下来,“不带我。”
盛放念叨着,等案子结束,他一定要和晴仔回到油麻地公寓。
就他们俩,不带上大姐和萍姨!
通话持续了许久,直到警员敲门送夜宵才中断。
程星朗摇头失笑,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四岁小孩煲电话粥。
“程医生。”警员递过餐盒,又拿出一个纸袋,“CID的madam让转交给你。”
纸袋里是一套漫画书。
祝晴锁骨骨折住院时,他买来给她解闷的。
现在,它们又回到他手里,陪他度过这段被“保护”的时光。
……
祝晴独自在油麻地公寓辗转反侧一整夜后,下定决心,今晚一定要回家。
昨晚,她的手提电话快要被放放打到爆炸,小不点平均每个小时都要打来一次电话表达思念之情。再加上,家里少了小舅舅、妈妈和萍姨,实在是空落落的……
她重新收拾好刚带来的衣服,默默想着,真是多此一举。
从油麻地公寓步行到警署,加快脚步不过三分钟就能抵达。
祝晴吃着早餐,刚一坐到工位,立即投入工作中。
警方依旧采取谨慎的侦查策略,直到此时,仍没有将调查放在明面上。
经过详细调查,至少在公开记录上,宋俊礼医生与惟生药厂没有直接关联,但这并不能打消他们的疑虑。